锦心弈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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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愫暗生时

暮色里的木樨花籽在白心月掌心沁出暗香,她将洒金笺对着烛光反复摩挲,指尖拂过“秋月雅集“四个簪花小楷时,窗外飘来邻院丫鬟的嬉闹声:“听说镇北将军明日也要赴宴呢。“

铜镜映出少女骤然绯红的耳尖。

次日申时三刻,白府后巷的青石板路上,春杏捧着妆奁追着软轿碎步小跑:“姑娘当心新烫的茉莉头油!“轿帘缝隙里漏进几缕秋风,白心月低头抚平月白云锦旗袍上绣着的银线木樨,忽然想起昨夜灯下挑线时,特意将腰身收了半寸。

“潘将军到!“

当那道雪色身影踏着暮鼓声走进水榭时,白心月正假装欣赏池中残荷。

她听见琉璃盏相碰的清脆声响里混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团扇上的双面绣牡丹险些被指甲勾出丝来。

“白姑娘这柄苏工团扇倒是别致。“

潘羽书的声音惊得她转身时踩到裙裾,腰间玉佩撞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出清越声响。

他今日未着铠甲,广袖上的暗银螭纹随动作流转,发间玉冠折射的碎光落进她眼底,晃得人喉头发紧。

水榭另一端忽然飘来甜腻的柑橘香,户部侍郎家的三小姐摇着金丝团扇挨近:“早听闻潘将军擅使双剑,不知可否为我们演示剑舞?“绯红指甲似有若无地扫过潘羽书袖口,在云纹上留下淡粉痕迹。

白心月感觉舌尖漫开青梅汁的酸涩,她借着斟酒转身,却碰倒了案几上的青瓷酒壶。

冰凉的琼浆浸透绣鞋时,听见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潘某的剑只斩敌寇。“他说话时目光仍凝在她沾湿的裙角,仿佛方才甩袖震落女子指尖的动作只是错觉。

“姐姐的鞋袜都湿了,快去暖阁更衣吧?“不知哪家贵女娇笑着递来丝帕,白心月却盯着潘羽书腰间突然多出的玄色剑穗——那分明是她上元节弄丢的攒心梅花络子!

暖阁的湘妃竹帘忽被秋风吹得噼啪作响,白心月褪下湿漉漉的罗袜时,发现脚踝旧伤处贴着片木樨花瓣。

她想起昨夜那人袖中飘落的金粉,指尖忽地发烫,却听得外间传来环佩叮当。

“要说般配,当属潘将军与陈尚书千金......“

“听说陈姑娘特意学了北疆胡旋舞......“

窗外的私语声被秋风裹着钻进纱帐,白心月将珊瑚簪子狠狠插进发髻,铜镜里映出她眼底潋滟的水光。

等回到宴席时,正撞见陈姑娘的杏色披帛拂过潘羽书案前,琉璃盏中酒液随着她旋转的裙摆漾出涟漪。

“小心。“

潘羽书突然起身握住白心月手腕,带着薄茧的掌心温度透过衣袖灼烧肌肤。

原来她方才愣神时险些撞倒捧膳的侍女,此刻他雪色衣袖已染上深红酒渍,却仍稳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珍珠步摇。

满堂哗然中,白心月嗅到他衣襟间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昨夜木樨花籽在袖袋里突然变得滚烫。

她慌忙退后半步,却见陈姑娘的鲛绡帕子已递到潘羽书面前:“将军快擦擦......“

“不必。“潘羽书随手扯下腰间剑穗擦拭酒渍,那枚梅花络子瞬间被葡萄美酒染成深紫。

白心月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脏污的剑穗塞回袖中,忽然想起暖阁窗台上那片带着金粉的花瓣。

当更漏指向戌时,潘羽书起身告辞的动静惹得满庭芳心碎落。

白心月借着添茶的姿势偷眼望去,见他玄色蹀躞带上挂着的鎏金香囊球微微敞开,漏出几粒眼熟的木樨花籽。

“白姑娘留步。“

她在垂花门边被唤住时,秋月正爬上飞檐。

潘羽书逆着月光的身影格外高大,掌心里躺着个缠丝玛瑙盒:“雪蟾膏遇酒则失效。“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她重新包扎的脚踝,腰间香囊球随动作发出细响。

白心月伸手去接的刹那,忽有夜风掀起她鬓边碎发。

潘羽书抬手欲拂,远处却传来亲卫急促的马蹄声。

他皱眉收手的瞬间,玛瑙盒跌落在青石板上裂成两半,雪色药膏混着木樨香渗进砖缝。

玛瑙盒碎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栖雀,白心月盯着青石板上蜿蜒的雪色药膏,忽觉夜风掠过脚踝的旧伤格外寒凉。

潘羽书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沾着几粒木樨花籽,在月光下泛着细碎金芒。

“将军!“亲卫的呼唤透着焦灼。

潘羽书转身时蹀躞带擦过白心月的袖口,鎏金香囊球里的花籽簌簌落在她绣鞋边。

待马蹄声远去,春杏举着灯笼寻来时,只见自家姑娘正蹲在地上,将混着药膏的泥土仔细裹进帕子。

宴席间觥筹声更盛,白心月穿过月洞门时,正撞见陈姑娘在廊下抚琴。

七弦上缠着的杏色披帛随秋风飘荡,在掠过潘羽书肩头时被他用剑鞘轻轻挑开。

“潘将军觉得这曲《凤求凰》可还入耳?“陈尚书千金葱指按住震颤的琴弦,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垂在潘羽书眼前晃悠。

白心月捏紧袖中沾着药泥的帕子,忽见潘羽书端起酒盏的手顿了顿。

他玄色衣襟上残留的葡萄酒渍像朵将谢的海棠,映得侧脸在琉璃灯下愈发冷峻:“陈某不通音律,倒是陈姑娘的琴——“

他突然转头望向白心月藏身的紫藤花架,“像极了边关示警的号角。“

哄笑声中,白心月慌忙退后半步,后腰撞上缠满夕颜花的朱漆栏杆。

腕间玉镯磕在柱子上发出清响,引得潘羽书立即起身,案几被带得微微倾斜,泼出的酒液染红了陈姑娘逶迤在地的裙裾。

“白姑娘当心。“

这声提醒来得太迟,白心月已经扶着花架站稳。

她看着潘羽书重新落座时,将原本摆在陈姑娘面前的玛瑙葡萄推到了自己案前,琉璃盏里新斟的琥珀光映着他紧抿的唇线。

“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让我想起西市布庄新到的素纱。“

带着柑橘香的身影翩然而至,户部侍郎家的三小姐摇着金丝团扇凑近。

她云锦裙裾上绣着的百蝶穿花扑到白心月眼前,赤金嵌宝的护甲故意划过月白旗袍收窄的腰线:“听说妹妹前日退了李侍郎家的提亲?“

白心月嗅到对方袖中飘来的龙涎香,想起这是潘羽书去年冬至宴上婉拒过的熏香。

她捏着团扇的手指节发白,面上却绽开梨涡:“姐姐消息灵通,想必也知我退亲时说的——宁要寒门竹,不攀蛀梁藤。“

水榭霎时静了半瞬。

潘羽书握剑的手背青筋微突,鎏金香囊球随着他骤然起身的动作撞在剑鞘上,洒落的花籽在青砖地面滚成断续的金线。

他玄色皂靴碾过那些木樨籽,却在离白心月三步之遥被陈姑娘拦下。

“将军尝尝这葡萄酿......“

白心月望着他侧身避让时被酒水浸湿的袖口,忽然被斜里伸来的赤金护甲勾住珍珠耳坠。

户部千金贴着她耳畔轻笑:“妹妹可知侯府主母该穿蹙金绣?“带着恶意的话气拂过她颈侧,“潘老夫人最厌素色。“

秋露沾湿的青砖倒映着白心月骤然苍白的脸色,她后退时踩到潘羽书遗落的花籽,腰间禁步发出凌乱声响。

正要开口,忽见潘羽书反手将剑鞘横在两人之间。

“周姑娘。“

玄铁剑鞘隔开咄咄逼人的赤金护甲,潘羽书的声音比剑锋更冷:“潘某记性尚可,去年腊八宴上弄脏你狐裘的侍女,现已是幽州守将夫人。“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白心月发间将坠的珊瑚簪上,伸手虚扶的动作惊飞了她鬓边的碧玉蜻蜓。

满庭抽气声中,白心月感觉腕间一暖。

潘羽书掌心粗糙的薄茧擦过她腕骨,残留的雪松香混着木樨气息将她团团裹住。

她踉跄着被他带离水榭时,听见身后琉璃盏碎裂的声响,像是谁摔碎了一地芳心。

花园小径的石榴灯在风中摇晃,潘羽书的蹀躞带不时擦过她云锦旗袍的下摆。

白心月数到第七盏灯笼时,终于忍不住抽手:“将军不必......“

“当心青苔。“

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反而收紧,潘羽书用剑鞘拨开横斜的桂枝。

夜露从叶尖坠在他肩头,浸湿了玄色衣料下隐约的螭纹。

白心月盯着他后颈碎发间闪烁的月光,忽然发现那鎏金香囊球的搭扣松了,几粒木樨籽正顺着银链往下滑落。

“白姑娘。“

潘羽书停在一树晚开的木樨下,转身时发间玉冠撞得花枝轻颤。

金粟似的花瓣落满白心月肩头,她低头去拂,却听见头顶传来低笑:“你退亲时说的寒门竹......“

白心月猛然抬头,正撞进他映着月色的眸子里。

潘羽书指尖拈着片花瓣,状似无意地划过她滚烫的耳垂:“是指青竹耐雪,还是说......“他忽然俯身,雪松气息拂过她颤动的眼睫,“嫌李侍郎家的紫檀太俗?“

远处宴席的喧闹仿佛隔着水幕传来,白心月攥着沾泥的帕子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石碑。

潘羽书抬手撑住碑顶的镇兽,玄色广袖笼下一片阴影,将她困在木樨香织就的囚笼里。

“将军说笑......“

“潘某从不拿婚事说笑。“

他屈指弹落她发间花瓣,鎏金香囊球随着动作垂到她眼前。

白心月看清里面装着晒干的木樨花苞,正是那日她在观音庙前失手打翻的香囊。

秋风卷着零落的花籽钻进她袖口,腕间玉镯突然被温热的指尖按住。

“白心月。“潘羽书的声音比月光更轻,“边关的雪蟾膏......“

亲卫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逼近,惊得宿鸟扑棱棱飞起。

潘羽书迅速退开三步,握剑的手背在身后。

白心月望着他玄色衣摆扫过的青石小径,几粒木樨籽正卡在砖缝里,泛着湿润的金光。

“将军!北狄密报!“

潘羽书接过羊皮卷时,腰间香囊球突然断裂。

白心月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擦过他紧实的腰侧。

香囊坠入掌心的瞬间,她摸到内衬绣着的“月“字针脚——分明是自己去年上元节遗失的锦囊。

更鼓声穿透花墙传来,潘羽书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落满树金雨。

白心月攥着香囊退到碑亭阴影里,听见自己心跳震得玉簪上的珍珠乱颤。

当最后一丝雪松香消散在风里,她忽然发现石碑阴刻的“永结同心“四字正淌着夜露,像极了某人未来得及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