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痕暗结
晨雾如轻纱般，温柔地笼罩着龙盖寺，钟声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悠悠响起，那声音仿佛穿透了薄雾，传向远方，惊起了湖畔栖息的几只白鹭。它们扑腾着翅膀，在天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随后消失在晨雾的深处。叶茗萱静静地站在藏经阁前，怀中抱着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儿。她看着僧人们手忙脚乱地调配米糊，脸上满是焦急与无奈。小沙弥手中的竹勺仿佛不听使唤，第三次打翻，温热的米浆溅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蒸腾起带着淡淡稻香的白雾，仿佛是这紧张氛围中的一缕叹息。
“师父，附近有小孩子的家都问过了，实在找不到乳母喂养。”知客僧一边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边焦急地说道，“这孩子再不吃奶……”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眼神中满是担忧地看向叶茗萱怀中的婴儿。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紧张的气氛，哭声愈发响亮，他突然紧紧抓住叶茗萱的衣襟，那小小的手指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在这时，叶茗萱腕间的茶芽青痕微微发烫，一股陌生而又清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突然涌入她的脑海——西寺村李公夫人新产幼子夭折，乳汁未断。这信息来得如此自然，如此清晰，仿佛她一直以来就知晓这个秘密，只是此刻才被唤醒。
“积公，“她听见自己用竟陵方言说道，“西郊李儒家的小女刚满三岁，或许他们有办法。“
智积禅师听闻此言，神色平静。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三枚开元通宝，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香案前。只见他将铜钱轻轻抛起，铜钱在空中旋转着，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随后落入水渍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六次投掷过后，铜钱竟排列成了茶芽初绽的奇妙形状。老僧见状，雪白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笃定，说道：“西郊李儒家可去。女施主既然喜欢这娃，那就由你送过去吧。”说着，他把一枚紫玉玦塞到了婴儿的襁褓里。
晨光如同金色的丝线，为西寺村的石板路镀上了一层金边。叶茗萱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发现他脖颈上银锁的蔷薇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晕，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而她自己身上的襦裙不知何时变成了素麻质地，虽质朴却不失淡雅，发间的紫笋银簪也悄然化作了桃木钗，这一身装扮俨然是农家女子的寻常模样。
不多时，叶茗萱来到了李府的黑漆大门前。还未进门，便隐约听到院内传来的对话声。
“夫人且看，积公书信中说此子与佛门有缘……”李公的声音沉稳而温和。
“可兰儿尚小……”妇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与担忧，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门开时，叶茗萱看清了李夫人。她面容憔悴，眼中虽含着哀伤，却依然神色温柔。她怀中搂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那女童犹如春日里盛开的花朵般可爱。女童一见叶茗萱怀中的婴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挣脱母亲的怀抱，摇摇晃晃地朝着婴儿扑来，嘴里还喊着：“弟弟！”
就在女童靠近的瞬间，叶茗萱腕间的青痕突然变得温热，仿佛在回应着什么。她下意识地看向女童，注意到女童手腕内侧有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印记——形如初春刚刚冒出的茶芽。这一发现让她心中一惊，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这一切都并非巧合。
“好灵秀的孩子。”李公捻着胡须，微笑着说道。他的目光落在婴儿脖颈的银锁上，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依季兰......又生在秋疵时节，便叫季疵吧。”
李夫人轻轻接过婴儿，叶茗萱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厅堂供桌上摆着个小小的牌位：李门幼子茗郎之灵。看到这个牌位，她心中突然明白了一切——这户人家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难怪李夫人眼中满是哀伤。
“小女子名碧荷。”叶茗萱微微福身行礼，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从她唇齿间流出，仿佛带着陈年的茶香。她伸手取出智积禅师给的锦囊递给李公。李公打开锦囊，像得到了宝贝一样，露出喜形之色。叶茗萱凑近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里面有三粒茶种，它们刚生出嫩绿的小芽，那叶脉纹路与婴儿银锁上的图案如出一辙，仿佛它们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碧荷姑娘，你就留在府上，帮忙照顾季兰、季疵吧，积公的书信都介绍过你了。”李公小心地捧着锦囊，缓缓走到了院子里。
叶茗萱望着李公的背影，偷偷地舒了一口长气。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地砖上，投下一片片菱花般的光影。李公正坐在书桌前，仔细地整理着《茶录》竹简。突然，他轻“咦”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奇特的事情。叶茗萱听到声音，好奇地凑近一看，发现竹简上那些被虫蛀的孔洞在阳光的映照下，竟在纸上连成了一个奇特的图案——像是一个婴孩正环抱着茶树，栩栩如生，仿佛蕴含着某种深意。
“茶道玄妙啊。”李公轻轻抚摸着竹简，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仿佛从这个图案中领悟到了茶道更深层次的奥秘。
随着时间的推移，暮色渐渐笼罩了大地。叶茗萱来到庖厨，帮着准备晚膳。灶台上的陶瓮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近一看，发现新挤的羊奶表面竟浮现出细密的纹路，仔细端详，那纹路竟与智积禅师占出的茶芽卦一模一样。季兰正蹲在灶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蘸着奶渍在地上画画，嘴里还念叨着：“阿娘看，我画了茶树！”
叶茗萱望着奶渍里的图案，脑海中突然闪过实验室里那株紫笋茶的显微图像，两者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个联想让她腕间的青痕微微发亮，仿佛在呼应着她内心的想法。
“碧荷姑娘。”李夫人捧着青瓷茶盏，迈着轻盈的步伐走来，“听说你通晓茶事，可知这春茶为何泛紫？”
叶茗萱接过茶盏，只见盏中茶汤在夕阳的余晖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泽，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她的现代知识告诉她，这是花青素的作用。然而，更深层次的记忆随即浮现——此乃阳崖紫笋特有的‘九霞色’，需在辰时采摘。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汤，刹那间，一股浓郁的茶香在口中散开。她仿佛看见漫山遍野的茶树在晨雾中轻轻摇曳，那鲜嫩的叶片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恍惚间，有个身着道装的女子正在茶树间采茶，她的手法与龙盖寺的禅茶七式颇为相似，动作轻盈而娴熟。叶茗萱正要仔细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幻象却如同飘散的茶香一般，转瞬即逝。
“好茶。”叶茗萱由衷地赞叹道。然而，当她放下茶盏时，却发现茶盏内壁残留的茶汤正顺着釉色的冰裂纹缓缓流淌，在案几上勾勒出了顾渚山的轮廓，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夜深人静时，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叶茗萱在厢房里，借着微弱的月光，为季疵缝制襁褓。月光透过窗纱，洒在银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不经意间低头，忽然发现锁芯处“不羡黄金罍”诗句的下方，还有一行极小的铭文：守茶人第七十二代。
院外传来打更声，“咚——咚——”，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叶茗萱放下手中的针线，轻轻推开窗棂。只见龙盖寺方向的夜空澄澈如洗，繁星闪烁，仿佛镶嵌在黑色天幕上的宝石。那些繁星排列成茶树的形状，栩栩如生。最亮的那颗星辰突然闪烁了一下，恍惚间，似有一阵淡淡的茶香从天际飘落，萦绕在她的鼻尖，让她沉浸在这神秘而又美好的氛围中，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