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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侧写

会议室的逼仄,不会因为走了两个督察而有所改善。

挤在发热的白炽灯下,四十号人的额头都隐约浮现出一抹油光。

所有人屏息凝神,齐齐注视着偌大幕布前的姑娘。

谢南枝站得笔挺,纤细的腰肢被裹在蔚蓝的制服,将她衬得尤为高挑。

发髻别在脑后,露出的额头下眉宇清冷,暗敛锋芒。

从她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

又让人怀疑,她能否真的展露神色。

眼下还未至寒冬。

可她就像一枝腊月才会傲立的雪梅。

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已经为室内降下几分薄霜。

她是在场中,少有能让谢正军站起来专程介绍的人:

“谢南枝,和孟老一样,是国督局专门派来支援的侧写专家。孟老应该与南枝很熟悉了吧?”

他的身份使然,没办法很隆重的介绍自家闺女,以免让人觉得王婆卖瓜。

但有孟俊辉背书,也能让在场督察们更信服一些:

“虽然南枝看起来年轻一些,但本事却一点儿也不小。

大家应该记得一年前,西南边境那边刚端掉的涉黑势力团伙。

为首的头目通过偷渡,逃窜到国外。就是南枝通过心理侧写,直接锁定了对方的逃脱路径,让当地督察局能够半路截获。

这次有南枝帮忙,相信我们也能很快发现歹徒动向,将凶手缉拿归案!”

“通过侧写预判逃脱路径,还有这种说法?”

在场督察都是老江湖,但这么离奇的事情也是头一回听说。

孟俊辉不必过多解释什么,毕竟再离奇也是事实,胜于雄辩:

“现在年轻人的脑子要灵光太多,我们已经很难跟上脚步了。”

谢正军还想继续接茬,谢南枝却已经上前一步,说道:

“证物在哪。”

她一开口,不算热烈的气氛,又跟着冷了几分。

谢正军亲自去长桌上翻找一通,然后拿出几个巴掌大小的透明袋,里面是一些不同颜色的细碎粉末:

“这是在邱女士身上提取下的一些散粉。犯人行凶前,先选择了为受害人上妆。”

“我需要现场遗落下的原证。”

“全都要吗?”

“是。”

谢正军又将同样塑封在袋子里的口红,和歹徒遗落下的一整套化妆品拿了出来。

谢南枝逐个接过,仔细打量了一番。

“南枝,能看出什么吗?”孟俊辉问。

“不能。”谢南枝话很少,回应地也有些冷淡。

但孟俊辉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叹了口气:

“这是现场留下的唯一物证,坏了可就找不回了。”

“我知道。”

她还是平静的回着,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拆开了塑封。

“这——”

一众督察哪能想到她这么果决。

那可是物证啊!

塑封起来就是为了防止污染,出现什么意外的。

她众目睽睽之下破坏物证,这符合规矩吗?

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谢正军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一众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南枝,手套都不戴,便将口红从袋子中取出。

她先是微微握紧。

掌心传递出,一抹独属于金属质感的冰凉。

那股凉意似乎要渗进她的毛孔,浸透她的血管,直至传递在她的每一缕神经。

督察们四下议论的声音,有些嘈杂。

在她的耳边,却随时间淡去。

热烈的白炽灯忽然变得明灭——

是她的眼皮在不停挣扎。

视野时黑时白,犹如频闪般的交替。

这一刻,时间仿佛不再存在意义。

她能感受到自己正在倒退。

“孝孝——”

耳边一声呼唤。

眼前的频闪忽然止住了。

白芒如荒原般的世界,一个女人的脸,如雾一般浮现其中。

她疲惫、怜爱地瞧着‘谢南枝’。

正向她伸出粗糙的手掌,犹如挥洒着母性恩泽的赫拉。

‘谢南枝’希冀地向她伸出手去。

“为什么!!!”

沉寂的耳蜗,炸响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呐喊。

洁白的荒原化作晦暗的深渊。

空气变得粘腻。

鼻息的阴湿,让她骤然喘不过气。

女人的面孔遍布起沟壑,只在刹那间就变得扭曲。

就连那双伸出的手,都要张开漆黑的利爪,要掐住她的喉咙!

‘谢南枝’想要惊恐的避开——

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阻止!

眼前的过去,不是她的过去!

那个人不是她!

“南枝!”

谢正军匆忙摇醒了清冷面庞上,已密布硕大汗珠的女儿。

只是一瞬间,但所有人都看清了,谢南枝脸上的恐惧。

谢南枝如梦初醒,眼仁紧跟着翻了回来。

“南枝,没事吧?”谢正军担忧道。

她不住喘气,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思索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忽然说道:

“他在扮演自己的母亲。”

“什么!?”

一众督察紧跟着诧异,

“你是说犯人?歹徒难道不该是一个孤儿么?他来自外地?”

谢南枝没有解释,更没有解答。

只是继续陈述着:

“在他眼中,母亲是慈蔼的,也是罪恶的。

他将对母亲的投影,装饰在每一个受害者的面庞。是为了把她们,当作母亲一样对待。”

孟俊辉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发现自己此前的侧写有所偏颇,更正道:

“所以,凶手不是将受害者扮作自己。

两面的妆容,其实都是在描摹凶手对母亲的印象?

他不是【自恋】,而是渴望母爱?

那他又为什么要扮作母亲?这是否有些多此一举。”

谢南枝陷入了缄默。

因为从刚才的画面里,她找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她默不作声,打开了手上的那支口红——

膏体呈现暗红,但不是能叫上名字的品牌与色号。

它已经被使用过许多次。

谢南枝掰下了被使用过的一角。

督察们都惊了。

这、这真的符合办事规章吗?

前一个年轻人会议上大骂老专家。

后一个年轻人众目睽睽下掰证物。

整顿职场也不是这么整顿的啊……

谢正军仍是抬手制止骚动:

“没关系,这是特殊情况所允许的。出什么事情我扛着,当务之急是找到凶手。”

然后又关切地看向谢南枝,“先休息一会儿?”

“不用。”

歹徒更重要。

谢南枝简短地回绝,将剩下的半截涂抹在自己的唇边。

她只勾勒了一半。

因为凶手也只描摹了一半。

紧接着,又用指尖沾染起了眼影。

用黑色点在了暗红色半唇那一侧的眼角,金色点在了另一侧。

犹如腊月时分清冷的谢南枝消失了。

一半变得妖冶,一半变得明艳。

近乎被一条等分线一分为二。

最后,她取出半瓶遗留的香水。

沾染在纤细的手腕,又将手腕抵住面颊下的脖颈。

一股柑橘似的清香扑鼻而来。

她的眼前又变得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