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洪断桥

龙潭河在连阴雨中涨成了浑黄河，裹挟着上游泥岩层的赭色碎屑，把沿岸洗衣石染得如生锈铁砧。朱隋蹲在祠堂断墙下磨斧头，青石条上的“光绪廿年重修“字迹早被苔藓吞噬。他听见父亲在雨幕里叫骂：“这桥墩用的是我太爷爷从庐州府运来的青岗岩！“

山洪冲毁的其实是座水泥板桥。朱口欠戴着斗笠站在废墟上，正用竹竿测量水深。他特意露出腰间缠的孝带——半月前朱老太爷过世时说过，祠堂不修好不入祖坟。

“当家的！“徐人言抱着蓑衣追来，“王仙姑说今日忌动土......“

“忌个屁！“朱口欠踢飞脚边的陶罐碎片，“等运完这批砖，我给祠堂铺金砖！“他转身对挑砖的村民喊：“当年刘伯承的警卫连在这桥上埋过炸药包！“

暴雨在午后转为冰雹。朱隋缩在驴车草料堆里，数着砸在油布上的雹子。拉车的黑驴突然扬起前蹄——山道拐弯处露出个三米宽的塌陷坑，断面裸露出黄绿相间的泥岩层，像块发霉的千层糕。

“绕老鸹坡！“朱口欠挥鞭抽打空气，“那有条明朝官道！“

驴车在古道上颠簸时，朱隋看见石缝里嵌着半枚铜钱。他抠出来用衣角擦拭，“万历通宝“的字样在闪电下泛着青光。车轮突然碾到松动的铺路石，整辆车向右侧倾斜，砖块哗啦啦滚进塌陷坑。

“操！“朱口欠拽住驴缰绳的手青筋暴起，“这砖是给祖宗......“话被地底传来的闷响打断。塌陷坑像巨兽张开的嘴，突然扩大吞没了半个路基。

朱隋滚进泥浆时，嘴里尝到了铁锈味。他摸到块雕花青砖，借着手电光看清了莲花纹——这是明代墓葬特有的楔形砖。塌方断面处，半截柏木棺材正被雨水冲刷出诡异的弧度。

“发财了！“朱口欠的喊声压过雷声，“这指定是万历年间知府老爷的墓！“他踩碎棺材板上的苔藓，“我们老朱家祖上......“

“当家的！“徐人言突然尖叫。她手里的马灯照亮棺内森森白骨——骸骨颈项缠着串玛瑙朝珠，但头骨却被某种利器劈成两半。朱隋发现墓砖缝隙爬满红头蜈蚣，正是当年砖窑里咬死过人的毒虫变种。

当夜，朱家堂屋挤满了淋湿的村民。朱口欠踩着条凳，手里的万历铜钱叮当作响：“这墓里少说有二十箱陪葬！等文物局......“

“报官就是充公！“杀猪匠老李拍桌子，“俺们自己挖！“

徐人言在灶房用鞋底狠拍灶台：“拍走晦气！拍走灾星！“每拍一下就往灶眼撒把糯米，这是她从舒茶镇学来的驱邪术。朱隋缩在柴堆旁，看见母亲把拍断的鞋底扔进火塘，蓝火苗突然窜起三尺高。

盗墓在黎明前开始。朱口欠用麻绳捆着三个后生吊下墓穴，自己举着祖传的罗盘装模作样：“乾位有宝气，往左挖三......“

“爹！“朱隋突然指着墓壁尖叫。渗水形成的暗流正把壁画上的仕女泡涨，朱砂绘制的裙裾在电筒光下像淌血。朱口欠踹开儿子：“怂样！这画拿出去能换台拖拉机！“

最先出事的是杀猪匠。他撬棺椁时被机关弩射穿手掌，箭头带着绿色铜锈。接着墓顶开始渗红汤——这是上游泥岩层遇水形成的特殊泥浆，带着硫磺味的暗红色液体很快漫到腰部。

“撤！“朱口欠抱起个青铜樽就往绳梯跑。混乱中不知谁撞倒了长明灯，火焰顺着陪葬的丝绸窜起。朱隋被浓烟逼到角落，突然踩到个软物——是具新鲜尸体，后脑勺的伤口还在渗血。

暴雨浇灭盗洞口的火苗时，朱隋正趴在尸堆里装死。他听见父亲在跟村干部扯谎：“我们这是在抢救性发掘......“接着是徐人言撕心裂肺的哭嚎，混杂着文物局专家的怒斥。

三天后，朱口欠挂着“保护文物“的锦旗蹲在拘留所。他用指甲在墙上刻下：“朱洪武二十三代孙护墓有功“。民警进来时，他立刻挺直腰板：“我祖上是守陵人，这次......“

“省省吧！“民警甩出份鉴定报告，“那是明末土匪的坟，头骨劈痕是生前受刑！“

秋分那天，朱隋跟着母亲去派出所送棉被。他看见父亲在悔过书上按手印，油墨把“吹牛夸大“四个字染得模糊不清。徐人言突然掏出藏在馒头里的黄符，被警犬的吠叫吓得摔碎了陶罐。

回家的渡船上，朱隋发现母亲在数念珠。枣木珠子突然断裂，滚进混着文物碎片的江水里。他弯腰去捞时，看见倒影里的自己瞳孔泛着墓穴壁画上的朱砂红。

当夜，朱家灶台轰然坍塌。徐人言光着脚在废墟里翻找，终于扒出烧变形的灶王爷像。她用鞋底狠狠抽打神像：“叫你不护家！叫你吃供奉！“朱隋缩在门后，听见母亲每抽打一下就念叨个名字：万历、刘伯承、皖西建材......

暴雨又至时，朱口欠带着罚单回家。他踢开挡路的陶片：“等老子找到万历墓的侧室......“

“啪！“徐人言把断成两截的鞋底砸在他脸上。朱隋躲进当年没烧完的稻草堆，摸到个硬物——是盗墓那晚顺出来的玉带钩，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肚皮般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