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哽噎(上)
“我不喜欢你的妈妈”，闻满身着一条舒适平价的棉布白裙，坐在新教室的桌上。座位还没来得及调配，她只好双腿离地坐着，一手搭在楚胜意肩膀上，裙子底下露出的白皙小腿一晃一晃。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却没有晃荡的双腿一样轻松。
赵西京薄而白的的眼皮颤抖了下，承认说：“我知道。”
前不久，一直照顾赵西京的姥姥去世，他再没有别的亲人。
赵西京的妈妈打了申请，从京北调职回了当地的小医院，因为在协和当内科主任的资历，直接升任了云泽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副院长。
“真的吗。你妈妈要回来了！”
闻满和楚胜意都替自己的好朋友高兴。
赵西京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工作繁忙，被送回云泽老家托姥姥照顾。虽然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孩子崇拜一个遥远而强大的母亲，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小时过家家，赵西京也要扮演医生的角色，用孩子幼稚的方法以此追逐遥远的面目模糊的母亲的形迹。
不过随着三人一年年的长大，孩子赤诚而直白的孺慕之情似乎也被遥远的地域一点点消磨，直白的感情表达也变得困难。
听见好友问话的赵西京，没有热情回应，只是简单地“嗯”了声，低头拉了拉袖口，随口说“我妈妈想见见你们，这周六，可以吗？”
“哇，你这家伙，怎么最近话越来越少了，可不要变成那种三棍子打不出几个闷屁的酷哥啊。”楚胜意表情夸张地锤了锤自己死对头兼好朋友的肩膀，不满他态度的冷冷淡淡。
闻满反而没有乱扯，只是笑嘻嘻搭上了白净少年的另一只肩膀，说道“好啊，阿姨请客，不去白不去。”
赵西京的姥姥也家教严格，总是念叨“衣冠不整，人不得正”，所以天气渐渐转热，自己穿上了棉布长裙，楚胜意换上了他衣柜里最便宜的一套总价五位数潮服，赵西京还是老老实实穿着长袖长裤，不肯露出半点皮肉。
赵西京皱眉，“那这周六下午两点，不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他侧身躲开闻满的下意识的近身接触，快步走开。
二人这时候是真的有点不满了，闻满还是压着火气在身后问：“喂！要不要带点礼物啊。”
“随便。”硬邦邦两个字掉下来，硬地能和水泥地发出碰撞碎裂的脆声。
闻满和楚胜意对视一眼，耸耸肩。踢着路上的石子一起回家了。
这条路是他们回家的路，他们三个人踩过沙砾吱吱作响的松厚雪层，自己爱在嘎吱嘎吱爆裂的疏松秋叶上蹦跳，楚胜意在春雨细密催发而出的柔软草坪上仰头张开嘴，想要接住雨水。赵西京趟过深秋的水坑，像一只小心翼翼涉水的鹤。
“或许是奇怪的少年心思作祟吧。”自己的两个发小越来越帅，现在小孩也早熟，一叠叠的情书也在抽屉里堆的越多。难免会有点……帅哥的矜持和臭屁。
不过赵西京和楚胜意在学校里时，是远近闻名的帅哥，在校外还是和自己一起正常走路回家，一起补作业看漫画的发小。闻满也只当自己的发小偶尔闹点不知所谓的小情绪。满心满意地期待着周六的上门做客机会。
她看过赵西京的妈妈少女时的照片。那时候她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文学的修辞和比喻。只会哇哇流着口水赞叹。
赵月晴是个极美极漂亮的阿姨，如果成年后的赵西京是一位半梦半醒的牡丹仙，那么而立之年的赵月晴就是一朵沾染着寒露的珠白栀子花。
此刻她正站在落地镜前，仔细整理着珍珠耳环的位置。在医院办公室，她只穿简练的西服套装。不在医院时，镜中的女人爱穿一袭月白色真丝旗袍，腰侧绣一朵半开半闭的滴露海棠花。
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优雅的堕仙髻，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也是鱼儿轻柔的吻。
门铃响起时，赵月晴轻轻抚平旗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随后快步走向玄关，高跟鞋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打开门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阿姨好。“一个长相桀骜张扬的男孩和一个开朗可爱的女孩站在门外，一个穿着剪裁考究的休闲西装，另一个则是简单的休闲服。
林婉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看见了闻满洗得有些松垮的领口袖口，却并没有因为二人的衣着不同而露出区别对待的表情。
“你们就是西京的好朋友吧，胜意和小满对吗，快进来吧，西京正好出去了，不过这次是我特地约的你们，你们不介意和我这个老阿姨聊一聊吧。“
说完，她还亲昵地拍了拍楚胜意的肩膀。
闻满还有些忐忑地又看了赵月晴一眼，因为她太美丽，总想要再确认一遍年龄，怕被眼前的人反驳成“叫姐姐”。
直到她看见楚胜意同手同脚走了几步，才在内心偷笑起来，又开心地答应了一声，把手上的礼物往赵月晴的怀里塞。
“阿姨，这是我亲手织的。“闻满递过手工编织的花束，橘黄色的毛线缠绕成向日葵的形状，整束花蓬勃灿烂，像是借来了一缕真正的阳光。
闻满是托住在小姨家里生活，平时没有多少零花钱。毛线和钩针还是她攒了很久买瓶子的钱换来的。
“有一类说法，做小事太认真的孩子，会显得不太聪明。”
闻满小时候就有些呆愣，见面的时间又短，她只好在白天上课时候，也借着楚胜意掩护，在课桌下一针针认真钩针。
楚胜意想到这句话时，就在认真看闻满钩向日葵，他在内心反驳“其实闻满不一样，她认真做小事情的样子，非常非常可爱。”
赵月晴开心地接过了楚胜意手上，印着大牌logo，丝带绑成白色山茶花的奢侈品黑袋子，又接过来闻满的向日葵，亲昵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让他们换好拖鞋进来。
“我已经炖好了银耳莲子羹”，她在前面款步走着，一边回头问：“你们要尝尝吗？”
“好啊。”两个孩子齐声答应，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不过不等他们找话题，在二楼实木餐桌边坐下来后，赵月晴却说，阿姨先把你们的礼物好好放起来。你们先吃。”说完就关好红木门出去了。
赵西京的房子不大，低调在外部，奢侈在家居装修。
复式意式装修，应该是买房时将两个大平层同时买下再打通上下两层改造好的。
地板是暗红色的拼接十字纹实木地板，家具是老一辈爱的雕花实木家具，博古架，木头沙发。成套要几十上百万，坐起来却并不舒服。
他俩在凳子上扭来扭屁股，闻满和楚胜意有些奇怪议论起来，“时间是早就定好的，西京不太可能会突然出去打球或者干点别的什么吧。”
“就是啊，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奇怪了，有好几次我去搂他，他还要一脸嫌弃地跳开。”闻满沮丧补充，“我们俩那么讨他嫌弃吗？”
“猜那么多干什么”楚胜意坏心地拉了拉闻满的麻花小辫子，坏笑说“我们抓到他，直接问就好了。我刚刚看到岛台上还有一口有点水痕的碗，这小子一定没跑远，估计躲房间里呢，咱们出去找他。”
“赵阿姨忽然回来怎么办，再说这也是别人家。”
“阿姨都说赵西京不在家，肯定是帮着他躲我们，你要是说了，更不可能找到他了。你要是怕了，我就自己出去找，你留在这里吃莲子羹就行。”
“谁怕了，就记得吃。”闻满戳了戳早已经褪去婴儿肥的楚胜意的脸颊，习惯性骂道“你这头熊，小时候就是你最胖。”
随后一件披风凭空披在了她身上，她自觉自己是三人小团体的老大，不能埋没了老大的威风，于是她宣布：“你在这望风，有事就说我去厕所了，帮我拖一拖……”
“不行，你不能和我一起去”闻满觉察到他想要说什么，竖着眉毛说“哪有女生和男生一起牵手去厕所的，这也太奇怪了。”
“好吧”楚胜意平时是个叛逆小煤气罐，不过唯一不能拒绝的的就是闻满的命令。
他不情不愿说：“你滴，悄悄滴进村，背叛皇军滴不要。”
闻满推开了实木门，刚一推开就差点吓到了自己，她隔着二楼的扶手，看见了赵月晴。
不过她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赵月晴背对着她，站在一个博古架遮挡的位置，穿着柔软的白拖鞋，站在一尊花瓶前，手上还拿着一把剪刀，对着花束左看右看，似乎在发愁怎么修剪钩织的假花，再将它插入到花瓶中。
“赵姨姨好可爱”，闻满看着自己的礼物被赵月晴喜爱，也很开心。
下一秒，剪刀咔嚓的脆声响了起来，花头被剪掉下来。掉进了她脚下的垃圾桶中。
血液似乎也凝固了一瞬。
赵月晴松手，剩下的几只钩针向日葵掉在了地上。而楚胜意的烫金纸袋却被好好的放在了台面上。
红唇的女人勾起迷人的微笑，发髻上的簪子微微摇动，挡住了半边侧脸。
她背后似乎也长了一千只眼睛，在丢下针织向日葵后，轻抬下颌，和二楼围栏上的闻满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