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男](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502/53265502/b_53265502.jpg)
第二章
头发
脑袋上的头发,可说是男人身上最古怪的地方之一。想象一下,在没有刷子梳子、剪刀剃刀、衣服帽子的远古时代,我们那些祖先的生活该是一副怎样的模样。超过100万年的时间里,他们一直在满世界乱跑,身上几乎没有半点遮盖,脑袋上却顶着一大丛过分茂密的毛发。他们躯干四肢的毛发已经萎缩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体表皮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脑颅上的毛发却蓬勃发展,既像一大丛乱七八糟的灌木,又像一件飒飒生风的长披肩。他们身上没有什么装饰,也谈不上什么时尚,想必会让其他的灵长类看得一头雾水:这一种猿猴,为什么如此做派?
这个疑问包孕着一个谜团,那就是人这个物种,为什么会长出这么不寻常的脑颅毛发。答案是它让我们的长相独具特色,跟其他的灵长类动物看起来不同。头发好比我们这个物种的一个标志,从远处就能看见。光溜溜的裸体顶一颗乱蓬蓬的大头,我们的人类身份一望而知。我们长这么一头夸张的发绺,不啻随身携带一面旗帜。
今天的我们很容易忽略这一点,因为脑颅毛发已经遭到社会风尚的拘禁,变成了一种额外的性别标志。几乎是在所有的文化当中,男性和女性都会把自己的头发分别打理成男性化和女性化的样式。这样的风尚无处不在,我们自然有理由忽略以下这个事实:在男性开始谢顶之前,两性脑颅毛发的结构是相同的。当然喽,我们的确有毛发方面的性别信号——髭须、胡子、胸毛,等等等等;不过,在毛发最为兴旺的头顶,两性却拥有绝对的平等,从孩提时代到成年早期都是如此。一头招摇过市的毛发,既不是女性的标志,也不是男性的标志,仅仅是人类的标志。在我们演化成一个独特物种的过程之中,头发让我们跟我们的猿亲猴戚有了显著的区别。
你要是感觉这种说法难以置信,看一看其他各种猿猴的毛发样式就明白了。不同种类的猿猴哪怕亲缘很近,脑颅毛发的颜色、形态和长度往往也有很大的差别。有一些品种脑袋上长了杂毛,颜色跟脑袋上的其余毛发截然不同,另一些则长着长长的髭须。也有些品种长着过目难忘的胡子,还有些更是脑袋溜光。显而易见,拿与众不同的脑颅毛发来充当物种的标志,确实是灵长类动物的一个普遍趋向,所以呢,我们这个物种也采用了同样的识别方法,并不是一个特别让人惊讶的事实。真正让人惊讶的是,我们竟然把这种识别方法用得如此淋漓尽致。我们的脑颅毛发发展到了太过夸张的地步,以至于我们刚刚取得足够的技术进步,拥有了可以对付它的刀剪,马上就迫不及待痛下杀手,开始用千万种方法来整治它。我们又是修又是剪,又是刮又是扎,又是编又是盘,还把它塞到各式各样的帽子下面。看情形,我们已经受够了原始头发样式带来的累赘,一刻也不能再忍。具体用什么方法无所谓,总归得让茂密发绺的巨大重量减轻下来。
要是你由此推断,我们已经变成一个仇视头发的物种,那可就大错特错。实际呢,我们这是在实施一个巧妙的方案,让古老的头发换上新颜。原始时期,我们这个物种想凸显自个儿与众不同的脑颅样式,唯一的凭借只有体积。茂密的头发使得我们鹤立鸡群,是一个非常有效的物种标志。不巧的是,它同时也是件相当累赘的东西。等我们这个物种发展到可以讲究发型的时候,我们就想出了许许多多的新办法,用上了种种稀奇古怪的样式、颜色和饰品,既可以突出头发的特色,又可以减小头发的体积。当今时代,我们拥有了五花八门的帽子、假发和发饰,由此就可以占尽一切便宜,这一刻顶着干练实用的公事脑袋,下一刻又换上花里胡哨的炫耀头型。
探讨这些新潮流之前,我们有必要好好研究一下支撑这些潮流的原材料,也就是天然生长的头发本身。按平均数字说,每个人脑袋上长着大约10万根头发,发色浅的人呢,头发会比发色深的人多一些。金发的人拥有大约14万根头发,褐发的人则是10.8万根,与此同时,就通常情况而言,红发的人顶多只能长出区区9万根头发。
每一根头发都扎根于一个名为毛囊的皮质小囊袋,毛囊的基部是毛乳头。毛乳头体积微不足道,但却是制造头发的工匠,它包含许多血管,负责提供生成头发细胞的原材料。头发细胞在毛乳头表面不断积聚,新的细胞把老的细胞往上推,头发随之渐渐变长。到最后,表皮下的毛根长到一定的程度,头发的尖端就会冲出小小的毛囊,同时也会变得坚硬起来。头发上这个越来越长的可见部分名为毛干,长度的增幅是每天1/3毫米左右。
头发生长的速度因年龄和健康状况而异,在衰老、疾病、妊娠或天冷的条件下长得最慢。大病初愈的康复期是头发长得最快的时候,原因显然是生长受阻之后的一种补偿机制。就身体健康的人而言,头发生长最快的阶段出现在16至24岁之间。在这段时间里面,头发生长的速度最高可达每年7英寸(17.7厘米)左右,大大超过每年5英寸(12.7厘米)左右的整体平均速度。
头发的平均寿命约为6年,也就是说,不剪的话,一名健康青年的头发可以长到大概42英寸(106.6厘米),然后才会脱落更新。换句话说,直发的年轻男女若是自始至终不剪头发,便可以拥有垂到膝盖的长长发绺。
长度离谱之外,人类的头发还有个古怪的地方,那就是它不会发生季节性的脱落,跟其他许多动物不一样。我们本可以在夏天来时加快头发脱落的速度,到冬天又把速度降下来,由此拥有一个更加合时应节的隔热层。这件事情轻而易举,我们却压根儿不曾流露这么干的意思。我们的头发,每一根都有它独立的生命周期。随便哪个时刻,积极生长的头发都占到总数的90%,剩余的10%,则处于休眠状态。休眠的头发会掺杂在其他头发的行列之中,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耗上约摸3个月的时间,然后才脱落下来。这就意味着,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掉50到100根头发。
掉头发的时候,长长的毛干和短短的毛根都会脱落,毛囊底部那个小小的毛乳头却会留在原地。接下来,这个小小的芽苞会萌生一根新的头发,用它接替原有的那一根。这之后,毛乳头会再一次经历为期6年的活跃阶段,跟着便再一次停止制造新的细胞,再一次进入休眠状态。3个月的休眠之后,毛乳头会撇掉现有的头发,整个过程从头开始。今天的我们活得比古人长,所以呢,每个毛乳头都可以把这个生命周期重复大约12次,一根接一根地制造12根完整的头发,每一根都可以长到几英尺长。由此我们不难推断,如果有哪个人的头发不休眠的话,他或她就可以拥有长达30英尺的头发。这样的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似乎确曾发生,至少也有过一次。据报道,印度马德拉斯附近的一座寺庙里有一个人称潘达拉桑纳迪大师(Swami Pandarasannadhi)的和尚,他的头发从未修剪,长度达到了26英尺(7.49米)。
与此相反的是一种普遍得多的情形,也就是头发永远地停止生长。这种情形从来不会出现在孩提时代,可是,一旦达到性成熟的阶段,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就开始落到男性的头顶。雄性荷尔蒙在人体内部汹涌激荡,致使特定的一些毛乳头丧失活力。它饶过了脑袋周边的毛乳头,但却让头顶的毛乳头陷于瘫痪。那里的头发纷纷掉落,掉了也不长新的。毛乳头就此进入永久的休眠状态,不再像从前那样,休眠3个月又重新开始工作。结果呢,它们的主人谢了顶。
谢顶通常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许多男人还可以彻底逃过这样的劫难。大概有1/5的男人,会在青春期之后不久开始谢顶,虽然说刚开始的时候,这样的势头轻微得让人难以察觉。但是,这20%的谢顶男人一旦年届30,就会充分意识到自个儿的处境。到50岁的年纪,大约60%的白人男性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谢顶,就其他种族而言,这个比例相对要低一些。
由于遗传因素的作用,通往严重谢顶的途径主要有四条,分别是“寡人峰”“和尚田”“穹隆包”和“光明顶”(1)。
在“寡人峰”上,发际线会离两鬓越来越远,只在额头正中留下一溜越来越窄的有发地带。“和尚田”勉力撑持,脑勺下部的发际线屹立不倒,谢顶之处却还是会从头顶后部冒出来,开始稳步扩张。在“穹隆包”上,发际线会从整个前额全线撤退,一步一步爬向后方。最后再来看“光明顶”,这里的发际线会实施一种中间快周边慢的撤退战略,跟“寡人峰”那边的模式刚好相反。
更糟糕的是,这四种主要的谢顶模式有时还会结伙作怪,所以呢,两种模式完全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不同的谢顶模式来自不同的遗传基因,谢顶的男人不妨去看看自家男性先祖的老照片或是肖像,通常都可以由此发现,自个儿身上的毛乳头克绍箕裘,正在践行一份源远流长的家族传统。
谢顶既然与雄性荷尔蒙旺盛有关,又会随年龄增长愈演愈烈,显而易见,它其实是人类男性的一个炫耀性标志,用以彰显自身的资历和优越地位。谢顶表明主人是一位精力旺盛、年辈尊长的男性,外表上就跟那些年轻幼稚的毛头小子有所不同。
谢顶之后,再过上一段时间,男人就会步入暮年,性方面的欲求也会逐步衰减。从逻辑上说,寸草不生的脑袋到这时应该发出新芽,可他们秃顶依然,并不见新芽萌发。看样子,休眠多年之后,毛乳头已经无法再度苏醒。它们遭遇的不是暂时的压制,而是彻底的毁灭。
到了这个阶段,强大的雄性荷尔蒙和头发稀少的脑袋之间的联系可能开始成为一种骗局。还好,一个新的标志应运而生,让先前那位精力旺盛、年辈尊长的男性有了一种年高德劭的新形象:他的头发变成了白色。无论头发多寡,所有的脑袋都会发生这样的变化,都会借此发出一条至关重要的讯息:我-已-老-迈。
说到头发变色的时候,我们经常会用到“灰发”这个字眼儿,但在现实当中,压根儿就没有灰发这种东西。头发可不会一根一根地变成灰色,只会停止产生色素,由此变成白色。所谓“灰发”其实是两种东西的混合物,一种是依然保持原有色彩的老头发,一种是散布其间、纯然一白的新头发。刚开始的时候,白头发制造不出什么视觉上的效果,要等它在全部头发当中所占的比例渐渐变大,整体上的灰色印象才会随之而来。再往后,放弃色素生产的毛囊越来越多,未曾着色的头发也越来越多,白色的发绺就会淹没残存的几缕原色头发,最终将它们完全取代,只留下满头白发向人们宣告,主人已到迟暮之年。
探究社会对头发的各种态度之前,还有几个解剖学上的细节需要提一提。头发之外,人类的毛发还有个离奇之处,那就是其中缺少触须,或者说缺少那种可以感知事物的毛发。触须这样东西,我们大家都非常熟悉,因为我们常常看见的猫胡子,就是触须的一种形式。只要是哺乳动物,哪怕是鲸鱼,最起码也得有那么几根触须,唯独人类是个例外。我们在毛发方面的另一个缺失,则是我们不具备竖立毛发的能力,再怎么生气也不行。许多哺乳动物都拥有一怒之下就须发直立的本领,这样一来,它们的个头看起来就会比实际大上许多。然而,人类已经失去了这种戏剧性的变身能力。说起来,这事情倒也算不上特别离奇。从实际情况来看,我们的体毛又短又稀,竖起来连只老鼠也唬不住,头发又显然太长太重,没办法支成那种怒气冲天的竖直角度。
虽然缺少了竖立毛发的展示技能,人类却依然保留着驱动毛发的微小肌肉。这些肌肉名为立毛肌,时至今日,它们再没有别的本事,充其量只能让我们在寒冷或恐惧之时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它们之所以这么干,真实的用意是让我们的毛皮变得厚实一些,只不过时过境迁,我们的身上已经没有毛皮。如果毛皮还在的话,这样的一个过程就可以扩充毛皮里的空气隔热层,由此留住身体的热量。
我们竖立毛发的尝试总体说来没什么效果,有一种情形却是例外,那便是我们对以下情境的反应:半夜三更,房间漆黑,一扇门吱呀作响。赶上这样的时候,人们通常的形容是“吓得我全身发麻”,当然喽,这样一种发麻的感觉,恰恰是因为数以千计的立毛肌正在收缩。也有些时候,人们会说“吓得我汗毛倒竖”,同时还会指出,汗毛倒竖的感觉在后颈部位最为明显。之所以如此,多半是因为后颈部位的毛发够密够短,足可产生格外强烈的局部反应。
人类的头发附有皮脂腺,这是我们跟自个儿那些哺乳类亲戚的一个共同点。这些微小的腺体长在毛囊里,位置就在毛根旁边。它们能分泌一种油性的皮脂,以此润泽头发,维持头发健康。过分积极的皮脂腺会带来油腻腻的头发,不够活跃的皮脂腺则使得头发干涩枯槁。洗头发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因为它可以除去头发里的灰尘。不过,鉴于它同时也会除去天然的皮脂,洗得太勤的后果可能会跟洗得太少一样糟糕。
健康的人类头发相当强韧。中国有一些杂技演员,玩空中杂耍的时候可以拿自个儿的头发充当吊索,不会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感觉。中国人的孤零零一根头发,据说就可以承受160克的拉力。除此之外,头发的弹性也非常好,拉伸到120%至130%的长度才会断裂。
头发颜色的变化模式相当简单,基本上以皮肤颜色为转移,因为头发和皮肤用的是同一种着色机制。在烈日当空的地区,人们的头发细胞里有大量长条形的黑色素颗粒,使头发呈现乌黑的色彩。到了气候较为温和的地区,人们头发里的黑色素略微减少,发色由此近于棕褐。北上进入斯堪的纳维亚半岛那个寒冷阴暗的世界,黑色素变得更为稀少,我们就看到了人称“金发”的浅色头发。白化病人的身体里完全没有黑色素,所以会长出纯白的头发。
以上这种从黑到白的次第变化,本来可以说秩序井然,但却被一名捣乱分子搞得复杂起来。有些人身上的黑色素颗粒没有颗粒该有的样子,而是呈现为球形或卵形,由此会被眼睛认定为红色。这些异形颗粒可以单独出现,不与普通的长条形黑色素颗粒为伍,这样的时候,主人的头发会呈现为金黄色。如果它们跟适量的普通颗粒混合一处,主人就会拥有一头鲜艳的红褐色头发,赢得一个“烈焰红头”的雅号。要是这些球形颗粒与大量的长条形颗粒一同出现,红色就会被黑色遮盖,几乎看不出来。即便如此,主人的头发依然会带有一抹依稀的红色,跟那种纯黑色的头发有所不同。
头发的形态千差万别,公认的主要形态则包括以下三种:多见于非洲人的卷发(heliotrichous),多见于高加索人的波浪发(cynotrichous),以及多见于东方人的直发(leiotrichous)。人们通常认为,因人种而异的这三种头发形态产生于不同的气候条件,只不过,已经有人指出了这种观点的几个破绽。按照通行的说法,非洲人头上那些卷成小卷的头发确实构成了一道好似树篱的屏障,将皮肤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不让毒辣的阳光直接倾泻到他们的头顶。屏障内部蓄积的空气形成了一片缓冲区域,有利于防止头部过度受热。然而,反对者如是指出,这样的一片缓冲区域既然在炎热的气候条件下表现得如此有效,按理就能在气候寒冷的地区发挥同样重要的作用,原因在于,蓄积的空气可以隔热,当然也可以用来保温。
看一看高加索人的波浪发,我们又会面临两个新的问题。首先,高加索人的波浪发本身就有许多形态,从接近笔直到完全卷曲应有尽有,而且跟环境的变化没有任何关系。其次,高加索人成功地适应了许多种不同的生活环境,分布范围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的冰天雪地开始,一直延伸到烈日炎炎的阿拉伯地区和印度。除此而外,东方人的直发也带来了类似的问题。直发在形态上兴许没有什么变异,南北分布的跨度却比波浪发还要大。
针对以上这些破绽,主要的解释是人类在晚近的年代四处迁徙,破坏了原有的分布格局。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开初的某个时刻,卷发的人都住在热土炎方,波浪发住在气候温和之地,直发则住在寒冷区域。卷发可以抵御头上的烈日,不会往下耷拉、妨碍颈部和肩部的排汗过程。长长的直发好似一条披肩,可以保持颈部和肩部的热量。波浪发则是两个极端之间的一种折衷,适合气候温和的地域。然后呢,人类从这样的始点出发,展开了大规模的迁徙,迁徙的速度非常之快,快得让头发形态的遗传改变来不及追赶。
这样的场景言之成理,但却仅仅是猜测而已。主要的三种头发看上去各不相同,这一事实也可能是上述局面的因由之一。我们不妨设想,三个主要的人种从远古的某个时刻开始分化,那时他们为区别彼此起见,很可能会拿头发形态之类的外形差异来当标志,这么着,三种主要的头发形态变成了不同种族的重要“旗号”。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即便主人已经迁入气候条件并不相宜的地域,三种头发却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外观。
迄目前为止,我们谈论的仅仅是自然状态下的头发,但人类的双手从不安分,很少会任由头发保持自然的状态。我们那种自我美化的冲动,使头发承受了种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改造和扭曲。人为干涉头发的自然长度,便是对头发最基本也最普遍的一种虐待。
人们改变头发的长度,目的几乎始终是制造一种新的性别标志。前面已经说过,在自然状态之下,男性和女性的头发长度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样一来,不管在哪一种文化当中,具体是哪个性别抽中“短签”(2),其实是一件相当随意的事情。在一些部落社会里面,男性拥有精心营造的发式,女性则顶着刮得精光的脑袋。到了另一些社会当中,长长的秀发却成了女性的无上荣光,男性留的是刺猬毛一般的寸头。
由于头发长度的性别区分存在上述两种相反的情形,民间传说里的头发也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象征意义。其中之一是男性的茂密头发象征他的力量和阳刚之气,可以为他增添威权和丈夫气概,甚至增添神圣的光辉。举例来说,“Caesar”(恺撒)这个词,以及“Kaiser”(皇帝)和“Tsar”(沙皇)这两个派生词,本义都是“毛多”或者“毛长”。在古人心目当中,这样的字眼儿特别适合那些伟大的领袖。头发以长为贵的传统,可以一直追溯到那位最古老的英雄人物,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3)就长着一头长发,同时又无比强壮。后来他生了病,头发纷纷掉落,于是他只好展开一段漫长的旅程,好让“……头上的毛发得以重生……”(4),这样才恢复了先前的非凡伟力,焕然一新地踏上归途。
茂密的头发象征阳刚之气,这个民间传统无疑与以下事实有关:尽管男女两性的体毛都会因青春期性荷尔蒙的作用而增多,体毛更多的终归是男性的身体。男性不光会长出阴毛和腋毛,也会长出胡子和髭须,往往还会长出在躯干和四肢到处蔓延的体毛。毛发多既然是一种男性特征,一切毛发便都可以成为男性力量和阳刚之气的象征,连脑袋上的毛发也不例外。
这样一来,剃光一个男人的脑袋就成了羞辱此人的一种方法,剃光自个儿的脑袋也成了谦卑自抑的一种表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许多僧侣和神职人员才剪短了脑袋上的毛发,借此向神明表白自己的谦逊。东方的僧侣则走得更远,拿光头来充当禁欲的标志。心理学家由此得出一个顺理成章的结论,将剪短男性头发的举动,说成了替代阉割的一种措施。
依照有一些宗教的规矩,男性的头发是一种尊严的象征,从来也不会遭受刀剪加身的厄运。锡克教徒(5)就严守这样的传统,到今天也时刻佩戴传统的头巾,让长长的头发保持清洁。要问他们为什么决定让头发自由生长,他们会跟你解释,这是为了对神造之物表示尊重。
男性蓄长发的传统遭到了一个人的断然反对,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地位尊崇的圣保罗(6)。他告诉哥林多的基督教会,短发属于男人,长发则属于女人,这事情天经地义。(7)看起来,他这个观点可能是受了古罗马军事习俗的影响,因为古罗马士兵都会剪短头发。此外,古罗马士兵的短头发似乎并不是一种羞辱,目的仅仅是让部队整齐划一,外观与长头发的敌军有所区别。也没准儿,这当中还有一点儿卫生方面的考虑。不管是什么原因,圣保罗总归已经盖棺论定,男人的短发是属于上帝的荣光,女人的长发则是属于男人的荣光。顺着这样的思路往下捋,他要求男人祈祷时绝不能戴帽子,女人则必须盖着脑袋祈祷。他奠定的这个基督教习俗,到今天已经延续了2 000年的时间,尽管习俗的基础不甚牢靠,不过是对于人类头发的一种完全错误的认识。
讲起话来,圣保罗一点儿也不绕弯子。他说过这么一番话:“你们的本性不也指示你们,男人若有长头发,便是他的羞辱吗?但女人有长头发,乃是她的荣耀,因为这头发是给她作盖头的。”(8)
人们做过许多尝试,打算挣脱圣保罗定下的规矩,然而时至今日,这规矩依然影响着我们的生活。17世纪的骑士和20世纪的嬉皮士都闹过长毛叛乱,拥有蓬乱长发的男性却照旧是一种稀有动物,平头板寸的各位摩登女性也造过性质相同的反,但在圣保罗颁下诫命之后的这么多个世纪里,短发的女性始终属于罕见的个例。
之所以如此,可能的原因之一兴许是头发的软硬。剪短的头发刚健劲挺,流泻的长发则柔软如丝。刚健与柔软分别是男性和女性的特质,这兴许是一个潜意识当中的理由,促使人们接受了人为剪短男性头发的做法。看样子,哪怕是在两性平等的今天,我们还是没办法回归头发等长的自然状态。
回头来看谢顶男性的问题,我们得认清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他所面临的困境,丝毫不影响关于头发长短的论争。谢顶的男人依然拥有蓄长发和蓄短发两种选择,这取决于他是任由残存的一圈头发在秃顶周围飘摆,还是把它们剪成短茬。只不过他的头发向外界传递的主要讯号,始终是那个闪闪发亮的秃顶,不论他选择何种发式。
许多个世纪以来,这个光闪闪的讯号一直令男性惊慌不已,以至于谢顶的男人往往殚精竭虑,死活不让同伴看到自个儿的秃顶。有一句古老的谚语很好地总结了这种状况:“身死火线何足道,只怕发线节节高。”
既然知道谢顶是雄性荷尔蒙旺盛的标志,这样的恐慌就显得有点儿离奇,需要我们拿出一个解释。问题的答案牵涉到一个事实,也就是秃顶形成的速度慢得出奇。一开始的时候,秃顶也许的确是阳刚之气的象征,可是,它形成的速度实在是太过缓慢,所以呢,等到它终于功德圆满,反倒更像是一个年纪老迈的标记。在一个崇拜青春的社会里,这样的标记显然是一场灾难。演员歌手之类的公众男性,对秃顶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因为他们的职责不是别的,恰恰是在表演过程当中散播性感魅力。鉴于18岁的男性正处于性方面的巅峰时期(事实也是如此),而且完全没有谢顶的迹象(事实并非如此),年纪较大的男性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极力模仿18岁小伙的样子。对于步入中年的专业表演人士来说,这就意味着他们得遵从一份严格的健身计划,最重要的是,还得在人前展示一颗头发浓密的脑袋。
要是不幸遭到了头发的抛弃,这类男性就不得不采取一些毫不含糊的补救措施。达不到目的,他们绝对不会罢休,哪怕他们确切地知道自个儿谢顶是遗传的结果,并不是因为什么治得好的疾病,也不是因为不合理的膳食。
纵观历史,男人对抗谢顶的手段主要有六种。已知最早的几种谢顶治疗方法,收录在公元前1500年的一份埃及纸草书当中,其中之一是涂抹一种用狮子油、河马油、鳄鱼油、猫油和蛇油混合而成的药物。寻找驻颜药物的同类尝试,还包括拔掉刺猬身上的刺,把刺烧成灰,再把它跟油、指甲碎屑、蜂蜜、石膏和红赭土混合起来。
以上这些古老的药方,看上去可能有点儿荒唐,但人们始终热衷于往秃顶上涂抹古怪的混合物,这样的做法会持续十分漫长的一段时间。3 000多年之后的18世纪,欧洲出现了一种流行的秃头药物,成分则是油浸的青蛙灰、蜜蜂灰或是羊粪灰。进入19世纪,人们又发明了一个新的配方,也就是捣碎加盐的花园蜗牛、马水蛭和黄蜂。显而易见,相较于古埃及时代,维多利亚时代(9)的秃头治疗方法并没有什么进步。
20世纪初,对抗谢顶的重点有所转移。按照当时的流行看法,男人之所以谢顶,是因为在理发店受了脏梳子和脏刷子的传染。这种理论完美地解释了女人不谢顶的原因——男人经常光顾的那些污糟邋遢的理发店,女人是从来也不去的。到得此时,最受宠的治疗方法变成了对男性的脑袋进行毫不留情的清洗和消毒,治疗用品则是各种杀菌香皂,以及其他一些五花八门的抗菌用品。
除此之外,20世纪还贡献了许多异想天开的治疗方法。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你依然可以读到这样的一些文字,内容是谢顶可以通过天然有机的膳食来预防。这些文字的作者煞有介事地警告人们,如果长期食用“施用化肥、人工炮制的食物”,我们很快就会变成“一个集体谢顶的种族”(10)。迟至20世纪90年代,还有人在提倡以合理膳食预防谢顶,尽管半个世纪之前,具体说则是1942年,一位美国科学家(11)已经将相关真相公之于众,指出谢顶完全是因为男性生理构造和荷尔蒙的作用,因此是一个正常的遗传特征。
男性对满头秀发的追求,着实达到了不顾一切的程度,以至于种种最最希奇古怪的理论,生命力也比上述真相更为长久。即便是在21世纪的今天,依然有人在兜售各种冒牌药物,各种驻颜仙丹也依然可以实现数以十亿计的销量,就因为它们自称能让濯濯童山重新长草,再一次变得欣欣向荣。
时间一长,各色药水油膏通常会被人弃若敝屣,与此同时,每隔几年就会冒出一种新的化学药品,让人们恍惚看到一抹希望的曙光。举例来说,有一种名为米诺地尔(minoxidil)的玩意儿,曾经在20世纪80年代登台亮相。米诺地尔是一种血管扩张剂,它的生发功能完全是一个意外的发现。当时人们用它来调节一名男性患者的血压,剂型是口服的药片。患者的脑袋已经秃了18年,可他服药还不到4个星期,头顶就长出了正常的深色毛发。人们为这个意外的副作用兴奋不已,后来又受了一点点的打击,因为患者的额头、鼻子、耳朵和其他一些部位也长出了毛发。
接下来,医生们把米诺地尔改制成局部涂敷的擦剂,然后就选来一些患者,开始用擦剂按摩患者的秃头。医生们声称,这种擦剂对特定类型的秃头有80%的疗效,不足之处仅仅是长出的头发为数不多。可惜的是,人们后来发现,一旦治疗停止,头发又会再度消失。这一来,患者要想看到疗效,那就只能没完没了地涂一辈子药。
时日推移,米诺地尔开始在市场上大行其道。事实也的确证明,它是有史以来第一种真正具有生发作用的头部擦剂。让人失望的是,使用米诺地尔的男性只有很少一部分能够看到效果。医学期刊《柳叶刀》(12)刊载的一篇文章指出,对于超过90%的谢顶男性而言,米诺地尔并没有任何用处。即便赶上了确有疗效的情况,头发的密度最多也只能达到正常状况的17%。由此看来,尽管米诺地尔真的能帮助荒芜的男性头顶长出头发,跟过去那些江湖郎中的蛇油膏药有所不同,可它的效果终归是太过有限,根本满足不了大多数男人的需要。
男性实在是渴望永远保持18岁的模样,所以说相关领域的研究,到现在仍然如火如荼。人们已经发现,包括非那甾胺(finasteride)在内的其他几种化合物,似乎也具有类同于米诺地尔的功效。这些化合物都不能完全满足人们的期望,都不能带来青春焕发的满头秀发,但又都可以让寸草不生的头顶萌发几根勇气十足的头发,足以让那些心情较比迫切的男人打开腰包,每年掏那么几个亿出来。
今天的谢顶男性还拥有另一种更加激烈的手段,那就是借助外科手术,把毛发葱茏的组织植入头上的荒田。这种方法名为显微植发手术,早年的尝试往往以灾难告终,一位著名的大众明星就有过这方面的教训。近些年来,相关技术有所改进,意大利的一位前政府首脑已经为这一点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明。
相比之下,“一匹瓦”技术可以说温和得多,你只需仔细地梳好周边的头发,让它把光亮的头顶盖住就行了。不幸的是,“一匹瓦”虽然可以遮盖裸露的头皮,看上去却十分地不自然,以至于掩盖不了你已然谢顶的事实。
各位热衷于户外运动的谢顶演员十分推崇第四种方法,那便是戴上希奇古怪的帽子,借此掩饰自个儿的光辉耻辱。著名歌手宾·克罗斯比(13)喜欢打高尔夫,只不过,谁也没见过他光着脑袋上场的情景。他死在一场高尔夫球赛结束之后,大家不难想象,当时他躺倒在地,帽子却依然坚定不移地留在头顶。
第五种方法靠的是那名广受欢迎的古老听差:假发。在古代的埃及,法老和王室成员个个都会剃光脑袋,然后再戴上典礼专用的假发。奴隶们则必须把自个儿的头发留在头上,这一点乃是法律的规定。假发的这种崇高地位,在其他一些地方也有反映,亚述人、波斯人、腓尼基人、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据知都戴过假发。不过,得是在17、18世纪的欧洲,样式夸张的各种假发才算是登上了光辉的顶峰。这一时期的假发虽是以遮丑工具的身份登台亮相,却迅速变成一种时髦的衣装,受到上流社会所有成员的追捧,甚至包括那些顶尖寄宿学校的学童。到了18世纪50年代,这股风气渐渐衰减,很快就彻底走出了普通人的生活。
时至今日,假发虽然继续存在,但只能选择一种偷偷摸摸的方式,遵循一种逼真写实的风格。唯一的例外出现在一些国家的法庭,法官依然会佩戴样式夸张的长长假发,借此烘托法庭里的复古氛围。就连这个仅有的例外,如今也面临不妙的前景,因为英国法律协会(British Law Society)发表了如下声明:“法庭场景不应使列席人员产生恐惧感或是疏离感,这一点至关重要。有鉴于此,本协会建议法官弃用假发,无论所审案件性质如何。”这条建议招来了一片反对之声,所以我们暂时不得而知它会不会得到采纳,由此宣告往昔那种夸张假发的最后灭亡。(14)
谢顶的男性还有一种最后的方法,那便是养成剃光头的习惯,由此使旁人无从辨识,自个儿头顶哪一块才是荒田。谢顶再怎么厉害,一般说来还是会剩点儿头发,如果把残余的头发刮得干干净净,人们就会觉得,这些人不是谢顶,而是特意选择了光头的发型。稍微联想一下,人们又会把这些人归入以下几个类别:谦卑的东方僧侣,古代君王,头发被人剥夺的罪犯,或者是职业摔跤选手。再看看这些人飞扬跋扈的生活方式,选择的范围进一步缩小,人们就会视他们为集摔跤选手和君王身份于一身的硬汉,藐视正统时尚,形象高贵威严,同时又时刻准备干上一仗。跟那些鬼鬼祟祟的假发男人相比,这些人敢于公然挑战毛多为胜的定律,由此体现出一种英雄气概,很容易在竞争当中占到上风。
以上就是对抗谢顶的六种自发手段,但要说上上之策,终归是托生在一个男性先祖的头发全都老当益壮的家庭。如果家族血统当中没有谢顶的基因,那你就永远用不着佩戴假发。当然喽,还有种方法可以保证你一辈子都是秀发满头。如果你在青春期到来之前即遭阉割,由此除去了睾丸激素的主要来源,你也就永远不会掉头发了。古代苏丹的后宫里面,可没有什么秃顶的太监。
人为的秃顶有一种名为“神甫头”的古怪表现形式,成因则是特意剃光头顶的毛发,留出一片皮肤裸露的区域。从历史上看,这种发式属于那些虔诚的僧侣,标志着他们已经对世俗的风尚了无牵挂,同时也不再关心个人的仪容。它本来的用意是昭示僧侣们对俗世标准的弃绝,实际的用途却不止于此,因为它让僧侣们有了一个易于识别的外在标志。尽管它同样是一种由自身原因造成的秃顶,人们却总可以一眼看出它和天生秃顶之间的区别。
往昔时代,“神甫头”一共有三种样式。东方式“神甫头”是剃光整个脑袋,“凯尔特式”是剃光前面的半个脑袋,“罗马式”则是只剃头顶、让周边的头发长成皇冠的模样。(15)最后这种发式据说出于圣彼得(16)的创意,罗马天主教会因之沿用多年,迟至1972年才废除僧侣削发的强制性义务。加尔都西和特拉普之类的教派(17)则无视这道命令,到今天依然照削不误。
转头来看头发装饰的整体问题,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今时今日,世界上随便哪个地方,随便哪种文化,人们都在刻意打扮自己的头发,都为头发准备了这样那样的饰品或是发型。实际上,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几千年的时间。染色、修型、喷发胶、做卷子、拉直、扑粉、漂白、挑染、烫波浪、编辫子、做发型、抹油膏,人类用了无数种方法来打理自己的头发,耗费了无数工夫,绞尽了无数脑汁。人类之所以挖空心思对付自己身体的这一部分,原因之一是头发确实很好对付。至于说最重要的原因,不外乎头发终究会长回原状,怎么修剪也不怕。脑袋上的毛发生生不息,所以我们把它视为生命力本身的一个象征,还给它附上了五花八门的迷信和禁忌。
将一绺头发装进小盒子送给爱人,意思是你已经完全拜倒在对方脚下,所以才做出这样一种象征性的举动,将自个儿的灵魂交到对方手里。这绺头发包含你生命的精气,爱人把它戴在颈项,便可以获得主宰你生命的力量。这种习俗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变体,奉行者正是中世纪那些侠肝义胆的骑士。这些勇武的战士对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挚爱忠贞不渝,因此会在奔赴疆场之时带上情人的一撮阴毛,藏到自个儿的帽子里面。
头发既然拥有如许魔力,一些迷信的社会便要求理发师妥善处理剪下来的顾客头发,把头发埋到隐秘的处所,免得叫人偷了去,拿它来搞些伤害顾客的巫术。这一类的习俗,到今天也远远没有绝迹。在一些欧洲国家,偏远地区的家长仍然会听到这样的忠告:希望孩子长命百岁的话,那就不要把他们的头发保存起来。其中的原因跟前面说的一样,人们担心头发茬子落在什么妖魔鬼怪的手里,成为它们咒诅主人的媒介。
人们很少去触碰别人脑袋上的毛发,除非他们扮演着恋人、父母、神甫或发型师的角色。头顶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区域,绝不容半生不熟的人下手。从很大程度上说,这是因为头顶非常靠近那个无比宝贵又无比脆弱的器官——眼睛。要触碰某个人的头发,你必须得是这个人最信得过的伙伴。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以下几种典型动作。动作之一是把手平放在别人的头顶,那是神甫在给信众赐福。自豪的父母会用手轻拍孩子的脑袋,以此表示对孩子的赞许,成年男性之间也会有类似的动作,用意则是嘲弄,是在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告诉对方,你的表现像个孩子。除此之外,情侣们会把脑袋并在一起,实现头发对头发的亲密接触。再往后,做爱过程之中,他们也会撩弄、抚摸和亲吻对方的头发。
再来看最常见的情形,一生之中有许多个小时,我们会把自个儿的头发托付给那些靠触碰头发过活的专业人士,也就是理发师或者发型师。这样的行为不光是超过了清洁头发的需要,甚至还超过了装饰与炫耀的需要。它源自遥远的原始时期,那时候,我们的习惯类似于我们那些猿猴近亲,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来梳理彼此的皮毛。跟其他所有的灵长类一样,梳毛的举动远远不只是意存安抚,更是一种巩固群体内部社交纽带的手段。通过这种方法,我们可以跟另一个生物实现充满关爱、和平友善的身体接触,由此获得巨大的满足感。几百万年后的今天,把自个儿交托给理发师那双贵手的时候,人们依然可以获得同样的满足感。
有几种男性发式十分特别,值得我们专门提上一提。最为古怪的发式属于马萨诸塞州的亚伦·斯塔汉(Aaron Studham),这名小青年留着一个高达24英寸(61厘米)的莫希干头。(18)他用了6年时间才蓄起这么一头长发,可以让它耸起,也可以让它垂落,如同葵花鹦鹉的头冠一般。要让头发耸起,他得花45分钟的时间来做准备,还得喷上不计其数的发胶。
莫霍克头(Mohawk)对个性张扬的男人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而且十分扎眼,总是会成为人们的谈资。莫霍克头的特征是中间的头发长得要命,两边的头发则剪得很短。它脱胎于北美莫霍克印第安人部落武士的发型,好处是可以大幅度增加主人的身高。
虽然说极端罕见,但莫霍克头确已拥有一群狂热的追随者,并且衍生了几种各不相同的分支发型。其中之一是“自由长钉莫霍克”,模仿的是自由女神雕像的贲张头冠。“骇人莫霍克”的特征是中间的头发编成了“骇人发辫”,没有像通常那样直上云霄,“死亡莫霍克”以中间那块头发相对宽阔蓬松为特征,最受莽汉们的青睐。“双莫霍克”的特点是中间的长发形成两个独立的冠子,“颠倒莫霍克”则是两边头发长、中间头发短。
按照传统,西班牙的斗牛士必须把头发编成马尾辫。据说到了收山退隐的时候,他们就会把马尾辫剪掉。这种类型的马尾辫可以上溯到古罗马时期,那些在斗兽场里斗牛的角斗士,正是用它来标明自己的身份。18世纪的时候,西班牙的斗牛士会用一个网子来罩住自己的长发,免得它挡住自己的眼睛。之后他们还用过把头发打成一个结的方法,最后才选定马尾辫的发型,把它变成了自身职业的一个标志。
中国式马尾辫闻名遐迩,具体做法是剃光脑袋,只留下脑后的一条长辫。17世纪,半游牧的满族人将它从中国的东北地区引入中原地带,当时还颁布了一条“剃发令”,强迫所有的汉族男性集体采用这种发型,违者将会被处以死刑。这条命令引发了不计其数的反抗,结果是数以万计的汉族男人死于非命,就因为一种强加的发型。他们之所以发起激烈的反抗,是因为本族传统告诉他们,受之父母的头发不可毁伤,否则就有悖于孝道。但他们的反抗以失败告终,马尾辫由此成为中国男性的通行发式,直到20世纪早期为止。
19世纪,旧金山的中国移民曾经遭到当地立法机构的迫害,起因是后者坚持认为,所有进了监狱的中国男人都得把辫子剪掉。到了这个时候,辫子已经变成中国男人的骄傲,所以呢,一名被强行剪去辫子的中国囚犯上庭告状,控诉狱方不该夺去他的辫子,“……致使他沦为众人的笑柄,无可挽回地损害了他在同胞眼中的形象”。他赢得了这场官司,马尾辫再不曾遭受任何侵害。(19)1911年清朝灭亡的时候(20),所有的中国男性又集体接纳了一种新潮的发型,由是便心甘情愿,将传统的辫子一剪了之。
男性发式另有一个极端范例,那便是“骇人发辫”(dreadlock)。骇人发辫纷披满头,活像一根根用头发编成的绳索。其实呢,如果你不梳不洗,就这么过上几年,你的头发自个儿也会打成同样的纠结发绺。世界各地的许多文化当中都有骇人发辫的身影,范围从古代埃及、古代亚细亚、古代墨西哥一直延伸到凯尔特人和维京人(21)生活的地区。到了今天,最著名的骇人发辫是牙买加拉斯塔法里教徒(22)采用的“拉斯塔发辫”。拉斯塔法里教徒从20世纪早期开始使用这种发式,自称这是为了追随施洗者约翰和参孙(23)之类的辫子先贤。不但如此,他们还从《圣经·旧约·民数记》当中找到了相关的依据:“不可用剃头刀剃头,要由发绺长长了,他要圣洁,直到离俗归耶和华的日子满了。”(24)
时至今日,骇人发辫在更大意义上只是一个符号,象征着人们对传统的一种反抗,尤其是对欧洲中心主义传统的反抗。20世纪80年代,鲍勃·马莱和“雷鬼”音乐(25)使这种发式大行其道,竟至于迅速渗入了它反对的那种文化。领导时尚的发型师纷纷行动起来,开始给较比张扬的顾客编结骇人发辫,没过多久,这种发式就有了一大堆可供选择的衍生变体。人工的骇人发辫应运而生,几小时之内就可以跟原来的头发连为一体,所以人们用不着再等头发长长,为真辫子耗上几年的工夫。
跟头发有关的肢体语言非常少,其中之一是抓头发,也就是动作飞快地抬起手来,一把抓住自个儿的头皮。男人要是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就会做出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这种自己抓握自己的举动可以起到自我安慰的作用,传达着这样一条讯息:此时此刻的我需要一种保护性的抱持,跟孩提时代一样,可是呢,既然我已经成年,那就只好自己抱持自己。如果蠢事的刺激相当强烈,比如足球运动员错失破门良机的时候,人们还会把抓头发的力度翻上一倍,同时用两只手去抓自个儿的头皮。
另一种肢体语言是挠头皮,困惑的男人经常会有这样的动作。看情形,这似乎是因为内心的困惑扰乱了皮腺的分泌,致使他头皮发痒,不自觉地做出了短暂的搔头动作。
挠头皮的动作另有一种意义特殊的表现形式,绝不能跟困惑之中的反应混为一谈。这种形式的特征是挠自个儿的后脑勺,出现在沮丧烦躁的时刻,源头则是原始时期的攻击行为。我们若是怒气上涌,准备向某人发起进攻,总是会本能地抬起胳膊,以便实施泰山压顶的打击。职业拳手发动的正面攻击比这种本能反应复杂得多,必须通过学习才能掌握,与此相反,哪怕是一丁点儿大的孩子,也懂得在托儿所的战场运用泰山压顶的战术,未来岁月之中,他们还会跟这种战术相伴一生。成年以后,他们一旦卷入街头暴乱,马上就会回归这种战术,而防暴警察也会采取同样的战术,用警棍敲打他们的脑袋。身处社交场合之时,愤怒的男人不得不自我克制,没法对惹恼自己的人饱以老拳,但还是会受到原始冲动的驱使,下意识地猛然抬起胳膊,就跟打算大打出手似的。等胳膊到达最高的位置,眼看就要划出下行的弧线,行动却戛然而止,无能为力的手掌也只好转移方向,开始用力地抓挠或拍击自个儿的后脑勺,似乎是在告诉对方,我终归放不下这样的念头。
(1) 这四个词的英文依次为“Widow's Peak”“Monk's Patch”“Domed Forehead”和“Naked Crown”,分别指前额正中的V字形发尖、后脑勺、前额以及颅顶。“Widow's Peak”是英语中的习惯说法,后面三个则出于作者自创。
(2) “抽中‘短签’”原文为英文习语“gets the ‘short straw’”,字面意义是抽中较短的麦秆,源自用抽麦秆来决定谁承担倒霉任务的西方风俗,引申义为摊上了倒霉事情,相当于中文的“抽到下签”。文中谈论的是头发,这个短语由此兼具“留短头发”的意思。
(3) 吉尔伽美什(Gilgamesh)是古代巴比伦的英雄人物,讲述他事迹的同名史诗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史诗,在4 000多年前即已开始流传。
(4) 引文出自英国历史学家乔治·史密斯(George Smith,1840—1876)根据史诗《吉尔伽美什》片段译成的《迦勒底创世记》(The Chaldean Account of Genesis,1876)。
(5) 锡克教(Sikhism)为印度主要宗教之一,产生于15世纪后期。
(6) 圣保罗(St Paul)即使徒保罗(Paul the Apostle),耶稣最重要的传教使徒之一,生活在公元1世纪的罗马帝国。
(7) 哥林多(Corinth,亦译科林斯)是希腊一个历史悠久的地区。圣保罗关于头发的说法出自传为圣保罗所作的《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参见下文。
(8) 引文出自《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
(9) 维多利亚时代即英国女王维多利亚(Queen Victoria,1819—1901)执政的时代,亦即1837至1901年。
(10) 这句话里的引文出自美国江湖郎中戴尔·亚历山大(Dale Alexander,1919—1990)撰写的《健康头发与常识》(Healthy Hair and Common Sense,1974)。
(11) 指美国解剖学家詹姆斯·汉密尔顿(James Hamilton,1911—1991)。
(12) 《柳叶刀》(The Lancet)是英国外科医生、社会活动家托马斯·瓦克利(Thomas Wakley,1795—1862)于1823年创办的一本周刊,是世界上最古老、最负盛名的医学期刊。
(13) 宾·克罗斯比(Bing Crosby,1903—1977),美国流行歌手及演员,在一场高尔夫球赛之后因心脏病突发而去世。
(14) 英国法律协会的正式名称是英格兰及威尔士法律协会(Law Society of England and Wales),该协会于2003年提出文中所说的建议。英国于2008年推出相关改革,审理民事案件的法官可以不戴假发。
(15) 作者这里说的都是基督教僧侣的发式,与佛教的僧人无关。东方式(Oriental)属于东正教等东方教派,凯尔特式(Celitc)属于英国和爱尔兰等地的“凯尔特基督教派”,罗马式(Roman)则属于罗马天主教。
(16) 圣彼得(St Peter)即使徒彼得(Peter the Apostle),耶稣十二使徒之一,罗马天主教会的创立者。
(17) 加尔都西(Carthusian)和特拉普(Trappist)都是罗马天主教的分支教派,都提倡苦修。
(18) 莫希干人(Mohican)是美洲印第安人的一支,莫希干头是一种鸡冠式的发型。亚伦·斯塔汉于2006年成为吉尼斯“世界最高莫希干头”纪录保持者,时年17岁。
(19) 这件事情发生在1878年,告状的华人移民是何阿哥(Ho Ah Kow)。1879年,美国法院裁定旧金山市政府的“剪辫令”是带有歧视性的违宪法令,何阿哥胜诉。
(20) 原文如此。辛亥革命于1911年爆发,中华民国正式成立和清朝正式宣告灭亡则都是1912年年初的事情。
(21) 凯尔特人(Celt)是印欧民族的一支,最初生活在欧洲中部,在罗马时代之前即已扩展到西欧、不列颠群岛和小亚细亚部分地区;维京人(Viking)是生活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一个古代民族。
(22) 拉斯塔法里教(Rastafarianism)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20世纪30年代兴起于牙买加。
(23) 施洗者约翰(John the Baptist)和参孙(Samson)分别是《圣经》的《新约》和《旧约》当中的重要人物。
(24) 引文是《圣经·旧约·民数记》记载的耶和华吩咐先知摩西转告以色列人的训诫。
(25) 鲍勃·马莱(Bob Marley,1945—1981),牙买加著名歌手,“雷鬼”(reggae)音乐的代表人物。“雷鬼”是一种流行音乐,于20世纪60年代后期兴起于牙买加,此后便迅速风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