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个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早晨躺在床上慢慢清醒的时候。
——塞缪尔·约翰逊（1709—1784）
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当孩子们走出家门以后，家里终于有了些许宁静。此时，天气预报中的酷暑尚未到来。对你来说，现在正是时候，把毛巾、泳衣和一本好书塞进包里，前往湖边，在享受清凉湖水的同时，还能感受到太阳的暖意。就这样，你心不在焉地凝视着湖对岸茂密的灌木丛，那些深浅不一的绿色在你的眼前浮动，然后你慢慢地打起盹来。
在远处的某个地方，卢·里德演唱的《完美的一天》的旋律正在轻轻响起。但就在副歌到来之前，你的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低低的声音：“那你明天要交的稿子怎么办？一周之前就堆在扶手椅上等着熨烫的衣服又该怎么办？此外，你还计划去跑个步、整理收据，并打扫一下家里的房间呢！”
“为什么非得是今天呢？”你心里的奥勃洛莫夫[1]发出这样的感叹。这个可爱的懒汉终其一生都慵懒地躺在床上，他以一种讨人喜欢的方式告诉人们：效率和业绩并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或者也许并非如此？
既然“成为更好的人”不再是衡量道德水平或品行的标准，而是可以量化到小数点后一位的成就，那么负罪感也就不再是规范自我品行的法门，而是一种鞭策式的“耳鸣”，它不断以最恼人的音调提醒我们：得更加努力、更加勤奋地工作。
要变得更有效率，尤其要变得更漂亮，吃得更健康，睡得更少，持之以恒地锻炼，更集中精神冥想，把生活过得更好——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你永远也没办法全部完成。一旦你完成了其中一样，肯定会有人告诉你，别人做得有多好。
自古以来，人们一直想要变得更加聪明、更加漂亮、速度更快。“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七世坚持用驴奶沐浴[2]；埃塞俄比亚长跑运动员阿贝贝·比基拉因为鞋子破了，便赤脚跑步，最终在1960年的罗马奥运会上获得冠军，打破了马拉松的世界纪录；矿工阿道夫·亨内克在1948年成功将德国卡尔·李卜克内西煤矿的劳动生产率提高到了原定标准的387%，他没有通过使用兴奋剂，而是仅凭社会主义信念就完成了这一壮举。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变得如此热衷于谈论这些了呢？如果克娄巴特拉七世在照片墙（Instagram，简称ins）上发布了她的美容护肤步骤，并推广她的美容秘方，可能全国有一大半人都会效仿他们的女王。使用驴奶泡澡当然是一个秘密，而且是一种奢侈行为，美容护肤更是一件个人私事。但如今，无论你走到哪里，人们都会交流肉毒毒素注射、每日步数统计、性生活频率或睡眠时长，或者大肆宣扬清理了自家的储藏室杂物、按颜色分类整理衣服以后带来的清爽与秩序感。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同情你的同学？因为他的洁癖妈妈总是要把毛巾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即使是小心翼翼清洗过的地方，她也还是会发现污渍。整理你的房间、多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不要磨蹭、多吃苹果……这些难道不是你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逃避的教诲吗？而现在，你却像念“咒语”一样，不停地重复着它们，时刻反省自己有没有做到。
或者说，除了“做一个整洁、健康、勤奋的人”这一点，你是否还有更多想要完善自己的冲动？你真的想成为这样的人吗？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吗？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吗？
单说整理房间这一项吧！自从日本专业整理师近藤麻理惠成功地向世人传授了正确收纳物品的方法以后，人们在每一次聚会或家庭庆祝活动上，就避免不了谈论这些话题，比如如何清理不需要的东西，如何妥善存放自己的财产，如何正确地叠袜子，以及拥有多少物品才足以让人感到幸福，等等。
美国著名专业整理师乔安娜·谢普林和克莉亚·希勒主持了一个网飞（Netflix）真人秀节目，名为《房屋整理专家》。正如她们在节目中所宣传的那样，整理和美化空间可以帮助人们更有条理地管理自己的生活与家庭，提升生活质量。人们对这一节目的关注甚至超过了对更大的社会议题和环境议题的关注，他们不再争论欧盟危机或气候变化，而是认真地向朋友解释，把东西存放在透明的收纳盒里以后，自己的生活质量有了多少提高。
在这个节目中，成年女性独自面对扔得到处都是的鞋子与衣服时，表现得就像孩子一样尖叫，一位资深儿科医生因为有人帮她整理衣帽间而感动得泪流满面。如果你也希望让乔安娜和克莉亚走进你的卧室和车库，帮你扔掉大部分用不到的东西，然后用透明的收纳盒对剩下的东西进行分类，你必须向她们支付每小时250美元的费用。预订为期两天的近藤麻理惠方法强化咨询课，需要你支付的费用约为2600欧元，以及500欧元的中介费，如果你与咨询师不住在同一个城市，你还需要支付可能产生的差旅费。由于整理和清洁已经成为一种高档的私人专属事务，在这方面的开销不再被认为是传统且保守的。如今，整理似乎更像是那些购买过度、拥有过多或继承过多的人的财富问题。低调和极简主义已经成为奢华的标签。
但是，衣柜和身体的新秩序不仅仅是一个区分的标志。杂乱无章与失败和失控被画上了等号，就像无节制进食或懒惰一样。为了确保我们不会忘记这一点，手机上的应用程序和健身追踪器会提醒我们，不要吃晚餐、多走几步路，以及保持积极的心态。这背后的（情感）概念假设是一切都可以改进、提升，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始终是清晰的。
根据近藤麻理惠女士的观点，“这样做能让你快乐吗？”这句整理咒语适用于任何东西，无论是袜子、大衣、相册还是蛋杯。你当时不喜欢的东西就必须立刻丢掉，情感上的灰色地带只会破坏严格的情感经济（情感在消费选择和投资决策等经济行为中的影响）。事实上，在这样一个严格的系统中，我们与周围事物的关系往往是矛盾的、不确定的，甚至是可疑的，这些事物都有自己的历史，或是与我们生活中很久以前的时光联系在一起，而这一点却没有被考虑到。从这些事物到人的距离又有多远呢？在这种世界观里，坐在轮椅上的女同事就没有一席之地了。你的丈夫已经几个星期没有让你有好感了？离开他！生病的奶奶碍手碍脚？那就把她赶走！
事实上，没有什么比那些身材健壮、仪表堂堂、红光满面的成功人士更无聊的了，他们运用各种自我优化的策略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那些固执又任性的怪人则更讨人喜欢，比如我的父亲，他宁愿在盛大的家庭聚会上什么都不吃，也不愿意在“错误的时间”吃东西，也就是说，不在他的非用餐时间吃东西。但他能用他那永不言败的乐观精神帮助我们度过每一次生活危机。还有我最喜欢的舅舅，他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半辈子都和他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唯一的嗜好就是收藏泳裤，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轻松、最可爱的人之一。
为什么我们希望自己的生活像机器一样平稳流畅地运转，却又钦佩那些古灵精怪的艺术家、冒险家、发明家和流行歌星？如果这些流行歌星能做到定期整理自己的储藏室、每晚11点准时上床睡觉，我们是不是就不会为他们的名曲彻夜狂欢了？
如今，不管是整理房屋、摄入营养、维护人际关系还是教育孩子，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需要别人的建议就能成功的。德国女作家塔尼娅·杜克斯在一篇题为《抽屉是羞耻区》的文章中写道：“教练（培训）早已取代了常识，或者说取代的是曾经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母亲或祖母。”
确实就是这样。只要我的目光扫过公寓里的“垃圾窝”，我就会感到难受，内疚之情也随之而来。同样，老年斑、肥胖纹、松弛、坏情绪以及其他自然状态，都被认为应该消除、淡化、改变和用微笑化解。因为一切看似可以实现的事情，都必须去实现。那些做不到这一点的人，或者不愿意与其他人不断竞争的人，很快就会被贴上“失败者”的标签。
事实上，那些长得漂亮、身材好的人过得更好、赚得更多。研究表明，我们会自动认为长得好看的人更聪明、更有抱负、更加认真，同时更有创造力。难怪多年以来整容手术的数量一直在增加，尽管每个人都应该意识到，皱纹少并不一定意味着幸福感更强。
这本书想要提醒你，除了不断用挑剔的眼光审视自己，设计改进策略，气喘吁吁地付诸实践，却又永远不会对自己满意之外，你还能利用有限的生命做很多其他事情。
伊丽莎白·吉尔伯特在她的小说《女孩之城》中写道：“这个世界并不总是按计划行事。”小说的女主人公古怪又执拗，让人一见钟情，尽管她结交了各种各样的朋友，参加了很多聚会，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而且也没有在聚会后立即清理厨房，就像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样。当一切即将结束，我们回首往事时，希望我们的脑海不会浮现一列列数字、卡路里表和整洁的抽屉，而是一连串不可复制的瞬间，还有“当其他日子都被遗忘时，记忆中那闪耀着玫瑰色的日子”，正如阿斯特丽德·林格伦所说的那样。
世界不会按部就班，我们也不必非要如此。
[1]奥勃洛莫夫是俄国小说家冈察洛夫的长篇小说《奥勃洛莫夫》的主人公，他善良、正直，对令人窒息的现实不满，追求宁静的生活。但他不想通过自己的行动改变现实，也不愿从事任何具体事务。——译者注，下同
[2]据说，驴奶里含有的阿尔法羟基酸是皮肤去角质霜的重要成分之一，用驴奶沐浴后，皮肤的光滑程度大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