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贡税
人群瞬间安静,让出一条路。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进入店内。
正是上一任驿丞的管家,林记鱼行老板,林振东。
林三木上前一步:“东叔,这位就是陆兄弟。”
林振东看了几眼陆琛,径直坐到椅子上。
“仅凭一人就能打这么多鱼,其中不乏罕见大货,后生,你了不起啊。”
“林老过奖,侥幸而已。”
“侥幸?呵呵,都是一样的说辞。”
林振东干笑两声:“这条青鱼,老朽出价八两。”
说完,他就眯上了眼睛。
“八两?可以了,绝对高价。”围观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
其他人也跟着议论纷纷。
陆琛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林三木,从对方眼神中看出讶异。
不排除对方是在演戏,但不妨碍他做出选择。
因为他心理价位只有七两。
“接受。”
他话音刚落,林振东像是睡觉惊醒一般,身体一颤。
“还有,若是青鱼石超出四钱重,再额外多给一两,能接受吗?”
陆琛眉头微皱。
‘反向加价?这是什么骚套路?’
这时,林三木走到林振东身边,俯身凑近。
“东叔,刚刚你说到八两的时候,陆兄弟就已经接受了。”
“啊?买卖已经成了是吧,成了就行,那我回去了。”
林振东拄着拐杖,向店外走去。
经过陆琛身边的时候,停了片刻:“后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两银子约定,仍然有效。”
虽然不知道眼前老者怎么想的,但陆琛还是点点头。
“多谢林老高价。”
林三木这一次没有直接取出钱袋,而是先去了里屋。
片刻功夫,将三块碎银子倒在桌上。
并依次称重,分别是四两,三两,一两。
让陆琛一一过目,这才装钱入袋,递交给他。
陆琛从中取出四两银子,放到柜上:“林管事,我想打一条渔船,想请你帮忙问问最快需要多久。”
“不用问,我在郡城里有一好友,造船营生,这个我最清楚,只需半月。”
“半月?”
“陆兄弟不用怀疑,你没听错。正常来说,普通渔船从无到有,需要九十工左右,但赶巧的是,三个月前,我们鱼行刚好新订一批渔船,现已在路上,不出意外,十五日就能到。”
“原来如此,那就有劳林管事费心,不知道四两银子够不够?”
“足矣,等船到了,结清尾款和运费,再予你明细。”
“好。”
陆琛向林三木告辞,林三木派伙计送他到码头。
刚出鱼市,便有几名好事者想要围上来,陆琛护住银两,鱼叉持平。
加上两名伙计随行,一下子倒也无人近身。
但隔着鱼叉的距离,还是有不少人问东问西,有问他是哪儿人,有问他是否婚配,但更多是关心他这青鱼在哪打的。
陆琛登上渔船,只回复了两个字。
“水里。”
留下一群好事者在岸上大眼瞪小眼。
此时已是下午,税官已经到了清水村。
一行三人,一人持册点名,一人持秤收银,一人持刀维稳。
村民们大多聚集村头,只有几个打渔做工的还没有回来。
黎阳王朝收税按照一家一户来收,被点到名的户主,上前交税银,领纳票。
如果户主不在,可派其他人代交。
点名是从前庄开始,此时已经收到了后庄。
持册小吏笑道:“没想到这清水村收税还挺顺利。”
持秤小吏鼻子一哼:“要我说,还是收的太少了,下一户到谁了?”
“我看看,刘文祥。”
持册小吏喊了一声。
人群后面立马有人应声,来到税官台桌前。
方脸魁梧,麦色皮肤,正是柱子。
“襁褓孩童同样需要交税,你家四口人,共计四两。”
柱子交完银两,又回持册小吏那领了一张纳票,上面写有交税人姓名,并盖有官印。
柱子将纳票收好,脸上却露出忧愁。
因为他知道再有几户就会喊到陆家,而陆琛迟迟没有现身。
转身看向一旁老槐树下。
陆忠安正坐在石墩上,身旁蹲着个周无忌,正说着什么。
柱子刚要过去看看,却被周无忌手下泼皮拦住。
柱子呵斥道:“张冲,你要干什么?”
这名叫张冲的瘦小汉子揉了揉鼻子,顿时一股鲜血自他鼻孔流下。
“没什么,捕快大人就在那,你要再敢往前,我这鼻子就是你打的。”
张冲阴笑着。
“你!”
柱子指着张冲,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二叔,只要你签了这张契约,我立马替白瓷窑帮你垫付贡税,不,顺便帮陆贤弟那份也一起垫了。”
周无忌找了一圈没找到陆琛,就只能继续游说陆忠安。
“二叔,你快做决定吧,就快轮到你们家了,真要被削成奴籍,一切就都晚了,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陆贤弟,这可关乎到你们陆家后代传承……”
陆忠安始终面无表情,没有回应。
凡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周无忌冷哼一声:“不识好歹,你们叔侄俩就等着沦为奴隶吧。”
随即他从槐树下离开,站到一僻静地准备看戏。
这时,持册小吏再次点名。
“陆琛。”
陆忠安缓缓起身,刚要往前走。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胳膊。
这种感觉让他似曾相识,年少之时打架,大哥总是这样拉他,将他护在身后。
“大……阿琛?”
拉住陆忠安的正是陆琛,他拼命摇桨,甚至比提前出发的何伯二人先一步回村。
“二叔,帮忙看一下鱼叉鱼篓,我去去就回。”
陆琛刚要走,没想到陆忠安也拽住他胳膊,满脸担忧。
陆琛笑了笑:“放心,管够。”
说完,他大步流星穿过人群,来到税官面前。
等到真正拿到纳票那一刻,他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下。
看着陆琛就那么轻松交税离开,不少村民还没反应过来。
“不对啊,你们谁不是说这叔侄俩都快饿死了吗?咋还有钱交税?”
“我说的,的确是吃不上饭了啊,前几天陆二瘸子还管我家男人借米来着,我没让借。”
“银子肯定是借的吧,毕竟老陆以前帮过不少人,多少应该还是能借到一些。”
“都别瞎猜了,是阿琛这孩子有福气,打到一条五十多斤的大青鱼,卖了八两银子。”这时刚赶回来的何伯插了一句。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坠湖一般。
“多少?”
“五十多斤?还是大青鱼?”
“八两?我滴个乖乖,我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二麻子,平时不是属你舌头最长嘛,现在咋蔫了?”
“爱谁谁说去,以后那小子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评价。”
王二麻子径直离开,不参与讨论。
“娘的,真让这小子走狗屎运了。”张冲啐了一口,一脸不服。
周无忌望着槐树下的三人,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冲子,船修好了吧。”
“中午那会刚修好。”
周无忌点点头,离开了此地。
大槐树下,柱子一脸佩服:“水根你够可以,够争气,那么大条鱼,你说抓就抓上来了。”
“多亏了柱子哥你借船,要不然我连发现鱼的机会都没有。”
柱子摆摆手:“诶~这可跟我没半毛关系,都是你自己拼来的,还有我们之间不说感谢,你快把纳票给二叔瞧瞧,他刚刚还担心来着。”
陆琛嗯了一声,将纳票递给陆忠安。
陆忠安接过,看到上面写有自己名字,久久说不出话来。
侄子和从前相比大不一样了。
他点点头,拍拍陆琛肩膀,转身提起鱼叉鱼篓。
“阿琛,城里我就不去了,你和柱子去吧。”
陆琛清楚陆忠安脾性,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和柱子直奔清水村码头。
二人驾船前往武陵县城。
一路上,柱子滔滔不绝。
从夸赞陆琛牛逼到聊起村民们的神情,再到以前陆父带他去玩的趣事,最后又讲到要提防周无忌。
提到周无忌,陆琛就顺便和柱子打听了一下学武的事。
没想到柱子还真就知道一些。
据柱子所言。
武陵县城学武的地方并不少,主要有武馆,门阀府第,县衙三班,镖局,赌场妓院这些。
其中门伐赌场妓院这些,没有学费,但大多是需要签署卖身契,契约两到三年。
至于这期间能学到多少东西,全凭个人本事。
所以一般富家子弟想要学武,都会选择去武馆。
对比其他地方,武馆不仅不用签卖身契,还能学的多,也更扎实。
因而这就导致武馆一年学费高到离谱。
十二两银子看茶费,可成为记名弟子,由教头统一传授武艺。
十两金子拜师费,可成为正式弟子,由专人武师收为徒弟。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杂七杂八费用,在武馆一年的花销少说十四五两银子。
普通人根本负担不起。
而县城武馆,有三家。
分别是城西的奉阳武馆,城东的李氏狂拳,城北的海川武馆。
陆琛听完只有一个感觉,都是钱啊。
想要学武,打渔就不能停。
如此看来,自己买船算是买对了。
到了城里,陆琛带着柱子到了同福酒楼,想要答谢他借船一事。
只是到了门口,柱子却不肯进去,直言家中媳妇已做好饭菜,并邀请陆琛一同回家。
陆琛本意是请柱子吃过饭再去他家看看,但实在拗不过,只好答应。
便也顾不得柱子阻拦,买了烧鸡前往。
饭过五味,陆琛趁着抱娃之际,将一两银子塞入婴儿襁褓夹层中。
等到柱子二人发现,陆琛早已买了新鱼叉和一只烧鸡,驾船回家了。
一天四处奔波,他早已疲惫。
躺到床上就开始呼呼大睡。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
晨光熹微,他被一阵哭喊声吵醒。
“难得想多睡一会。”
陆琛起身下床,到锅里拿了几个馍馍,撕了块鸡腿。
最近的体力劳作,让他越发觉得营养的重要性。
不吃肉蛋,光吃素,对体能发挥限制很大。
等条件好些,还是要尽可能多吃一些荤腥。
这时哭喊声更大了,听着像是从隔壁吕瓦匠家传来。
他推门而出,就看到王二麻子站在自家篱笆边上。
听到开门声,王二麻子便向陆琛打招呼。
“那个小琛啊,我和陆二打过关照了,看完我就撤。”
陆琛见陆忠安的屋门没锁,知道他一定在赶制衣服,咬了一口馍馍:“无妨。”
他这时也看向篱笆外。
隔壁小院外站着不少村民,院内有两名武者模样壮汉正拖着一名妇人。
围观的村民们指指点点,无一人上前制止。
被拖拽妇人正是吕瓦匠的妻子吕宋氏。
其中一名壮汉冷冷道:“拿不出五两银子,你们俩都得跟我们走。”
吕宋氏哭天抢地:“当家的,家里银子呢?你说句话啊。”
吕瓦匠跪在地上,一直扇自个耳光。
“输……输光了,不过媳妇,我就去过几次,也保证这是最后一回。”
“是不是姓周的恶贼带你去的?早就和你说过他不是好东西,你偏不听。”
“是无忌带我去的不假,但钱是我自己输的,无忌说他今天会送钱过来。”
“那他人呢?我问你他人呢?你真以为他拿你当干爹啊,他在这村里少说五六个干爹,你们这干爹正不正经,你们心里没数吗?”
“大哥,求求你再等会,我干儿子很快就会送钱来。”
吕瓦匠一把抓住壮汉的裤脚,苦苦哀求。
王二麻子这时回头看了一眼陆琛,欲言又止,犹豫三息,终于还是开口。
“姓周那小子从小有个烂赌老爹,输完就去偷,可以说,一年到头都在吃牢饭,他娘没辙,只能带着他在村里面认干爹,一下子认了好几个,这才没让他饿死。我记得,老陆好像也当过他几天干爹来着。”
“啊?”
本来王二麻子说的这些,陆琛并不关心。
但最后一句,结合吕宋氏所说,认干爹这个事似乎不简单啊。
他听完内心一震,一整个愣住。
‘我爹也干了?’
王二麻子摆摆手:“你别误会,老陆品行端正,干不来那种腌臜事,是周无忌追着他喊干爹,讨饼吃。”
陆琛哦了一声,差点闹出孝话。
吃完最后一口馍馍,他准备回屋。
“诶?你不看了吗?”
“嗯。”
过了片刻,陆琛提着新买的鱼叉和干粮出了屋子。
王二麻子叹了口气。
“姓周那小子果然不会来了,甚至这有可能就是他设的局,唉,百家饭养出个白眼狼啊。”
他刚说完,两名武者壮汉已将吕瓦匠夫妇拉到院外。
吕宋氏捶胸顿足:“你这头死蠢驴,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跟了你。”
转眼就到了陆琛家门口,刚好碰上要出门的陆琛。
吕宋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阿琛,你昨天打渔不是挣了八两银子吗?快,拿出来,帮帮叔叔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