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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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艾琳

夜已经深了。

艾利克斯来到卡斯帕的住处门前,破旧的小屋就像是卡斯帕那破旧的袍子一样,整洁,规矩,却早已落后时代。

视线扫过房间外暴露着的蒸汽锅炉,那老旧的金属表面布满锈迹,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声,为这间老屋提供着勉强的动力。锅炉的外壳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泛着光,仿佛诉说着它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历史。

对于艾利克斯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种锅炉早就可以算的上是古董了。它需要每天清晨人工填充燃料,卡斯帕还曾抱怨过,得从屋后的那口小井手动打水注入锅炉才能使它开始运作。但自从政府推行集中供水后,这部分繁琐的工作倒是被省去了。然而,集中供水也让那口小井彻底干涸,这件事倒是让卡斯帕气恼了好一阵。

艾利克斯的手轻轻贴在房门上,感受到那冰冷的木板传来的些许寒意。他的脑海中翻涌着一幕幕陈年旧事,心中五味杂陈。

小时候,从教会福利院偷跑出来的他总是来到这里。卡斯帕并不阻拦,反而像一个宽厚的长者,默默地接纳了他的到来。每次艾利克斯偷偷躲到这间小屋里时,卡斯帕都会给他讲故事——那些古老又奇妙的传说,关于帝国的往事、神秘的机械奇迹,甚至是一些禁忌的内容。

卡斯帕似乎很享受讲故事的过程,有时候还会从屋里的角落里翻出几块早已泛黄的方糖塞给艾利克斯。那时候的艾利克斯一边嚼着方糖,一边听着他沙哑的声音,整个人都沉浸在那些天马行空的幻想中。

回忆中有些好笑的是,福利院是由教会设立的,而卡斯帕当年其实是福利院的直属领导。按理说,他本该对艾利克斯的“出逃”严加管束,但他却从未真的干涉过,甚至常常视若无睹。

他双手用力。

仿佛竭尽全力。

虽然从酒馆老板那里知道卡斯帕失踪,但他依旧抱着一些希望——希望卡斯帕依然端坐在那里。

也许骂自己两句,让自己的担心成为莫须有的可笑心情。

也许自己还可以拿这件事去嘲笑酒馆老板。

……

“吱呀——”

饱经风霜的铁门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被缓缓推开。门并没有上锁,露出的是一间简陋却熟悉的房间。

破旧的家具静静地摆放在房间内,每一样物品都按部就班地归于原位,但屋子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空气中夹杂着些许陈旧的气味,仿佛多年的生活痕迹都凝固在了这里。

艾利克斯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眼前的景象,心脏骤然一沉。

刚才那些关于卡斯帕的温暖回忆,如同刚点燃的烛火,被这一片冰冷的现实无情地扑灭。他曾经熟悉的一切,此刻却带着陌生而荒凉的气息,仿佛这间房间不再属于卡斯帕。

卡斯帕是个有着良好作息的人,这一点艾利克斯再清楚不过。这种习惯源于他年轻时留下的生活方式,无论是在福利院的工作还是后来独自生活,他都严格遵循自己的时间表。而此时,按理说,卡斯帕应该坐在那张破旧的椅子上,拿着一本书,安静地享受他的睡前阅读时间。

至少,在艾利克斯认识卡斯帕的这二十多年里,这项习惯雷打不动。

可现在,房间里没有半点属于卡斯帕的声音,只有沉默的家具和死气沉沉的空气。

艾利克斯的拳头不由得攥紧,手指微微颤抖。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但脑海中却不由得浮现出最糟糕的可能性。

.

卡斯帕真的失踪了。

.

他踏入卡斯帕的住处,室内静谧得只能听到锅炉微弱的嗡鸣声。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一盏摇曳的煤油灯。灯焰微弱,橙黄色的火光在墙壁上投下了摇晃的影子,空气中带着些许纸张的霉味和煤灰的沉积感,这里没有卡斯帕的踪迹。

艾利克斯像房间中的其他物什看去,希望能找寻到一丝线索。

木质餐桌的一角摊着一本翻开的旧书,书页上泛着微黄的光泽,边缘卷曲。那本书显然读到一半,却因某种突然的打断而未曾合上。

书脊上压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反射出煤油灯跳跃的光。

椅子微微拉开了一些,椅背上搭着卡斯帕的那件旧袍子,袍子的袖口垂落在地上,仿佛他刚刚起身,匆忙间忘了整理。桌边的一支钢笔随意地搁在一本旧笔记本上。

艾利克斯将钢笔盖好,放置于笔记本旁边,随后皱眉,仔细的看向书页。

“启示录?”

“什么意思?”

艾利克斯喃喃自语,他不懂这些宗教名词是什么意思,但这三个字无疑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种不安。他能感受到,这不仅仅是某种神秘的宗教术语,它似乎和卡斯帕的突然失踪有着莫名的关联。

艾利克斯将书合上,转而拿起桌旁的笔记本,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尤为刺耳。

笔记本的纸页上布满了卡斯帕潦草的字迹,记载着他的思考和推论。艾利克斯仔细地翻阅着,字句虽然凌乱,但他依然能理解其中核心研究,也就是关于启示录的研究。

艾利克斯将笔记本轻轻合上,眼前仍然是那些凌乱的字迹,仿佛还能感觉到卡斯帕在最后时刻的焦躁与不安。笔记的内容在各种灾难的推测和模糊的线索中戛然而止,像是被突然打断了。没有结论,没有警告,只有未完成的思索。

他再次翻开笔记,目光落在最后几页,卡斯帕的字迹变得格外潦草,思路越来越散乱。“工厂爆炸,蒸汽塔停止运转和矿井塌陷……这些不是偶然,”卡斯帕的笔迹凌乱得像是匆忙中写下的。

艾利克斯翻动到最后一页,他仿佛能看到卡斯帕的思路越来越断续,最后似乎是在某一瞬间被打断。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未完成的字痕。

艾利克斯死死的盯着那个未完成的单词,卡斯帕显然是在这个时间被强行带走的。

“欲望?”

艾利克斯的手指轻轻划过那行未完成的字迹,停留在“Lust…”上。他眯起眼睛,皱着眉头,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困惑。这个词在笔记里显得突兀、格外不对劲。灾难、工厂爆炸、矿井塌陷,这些事件与“欲望”有什么关系?

他的呼吸有些滞重,手指在字迹上摩挲着,仿佛这样可以让他更好地理解卡斯帕究竟想要写下什么,煤油灯的微光跳跃在桌面摇曳,但他此时的思维却一团乱麻。

艾利克斯半躺在椅子上,脑子放空,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事情,对于他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言实在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调查。

“砰砰砰!”

“我凑谁啊!”艾利克斯被这敲门声吓得从凳子上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半晌他才稳住自己猛然飙升的心率,抬起头看向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的神情冷静而自持,目光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昏暗的灯光将她的脸映得半明半暗,那张脸让艾利克斯感到一阵熟悉。他皱起眉头,脑海中迅速翻找着记忆,直到一幅画面猛然闪过——街头发传单时,那个疲惫却执着的女人。

是她?

艾利克斯的心一紧,随即想起了酒馆老板的警告:“总之,如果你调查的时候看到一个奇怪的女人,还说要找弟弟的,你给她准没错。”

现在,这个女人,竟然不请自来了。

“你是谁?”艾利克斯皱起眉,声音低沉。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直觉在耳边警铃大作。

这个女人带给他的感觉,与白天那些米达斯联邦的人极为相似——一种难以形容的致命感。

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空气变得紧张起来,房间里的煤油灯微微摇曳,投下的光影在她的身上扭曲。

“艾琳。”静静的观察艾利克斯几秒后女人脱掉长手套,将手伸了过来。

“干什么?”艾利克斯强装镇定的问道。

“拉你一把啊,不然你要一直躺在地上和我说话吗?”艾琳说着一把将艾利克斯从地上拎拽了起来。

艾利克斯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没想到艾琳那看起来瘦削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能量,他自己本身完全没用里,就像是个小鸡仔一样被艾琳拎起来了。

他这时候才确信自己在米达斯联邦那些人的手中是真的捡了一条命,而卡斯帕的愤怒也是如此合理。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不是在找你的弟弟吗?怎么有时间来这里?”艾利克斯一边问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灰尘扑落掉。

“当然是因为这两件事当中存在某种关系啊。”艾琳说道,“莫里斯那家伙是不是给了你一张纸条?”

“莫里斯?”艾利克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莫里斯是酒馆老板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酒馆的招牌挂了太久,所有人都只管他叫“老板”,连艾利克斯一时间都忘了这个名字。

不过,经过艾琳的提醒,他立刻想起了那张纸条。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早已被揉搓得皱皱巴巴的纸条,刚想展开,却不料艾琳动作迅速,直接一把将纸条夺走。

“他的画画技术还是这么烂啊,”艾琳看着纸条上的图画忍不住笑出了声,几秒后才恢复过来。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艾利克斯看着艾琳,可艾琳却没有一点表示,反而是自顾自的绕着卡斯帕的桌子走了起来。

“嗯嗯,没错了。”艾琳突然出声,随后自顾自的将卡斯帕的凳子拽了过来,没等艾利克斯反对,接着双手抓住椅背就像是掰一根薯条一样其背掰开,而其中则显露出一个极其复杂的装置。

“窃听器?”艾利克斯惊异出声,“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反倒引起了艾琳的惊讶,“想不到你还挺有见识的,不过这次你可说错了,看到这些刻痕了吗?”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窃听器,”艾琳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静的自信,“你看到这些蛇形的花纹了吗?这些曲线并不是装饰,它们组成了一个刻痕,瑟琳娜那边的——专门用于感知和操控感官的力量。”

艾利克斯皱起眉头,视线停留在那些花纹上。那是一条如蛇般盘旋的图案,线条光滑而流畅,仿佛活物一般蜿蜒着包围整个装置。蛇身的曲线交织成双螺旋形状,细致的花瓣状分支从其中延展而出,像盛开的花朵,边缘却散发出隐隐的危险。那花纹仿佛在皮肤上流动,随着光线的变化微微闪烁着幽暗的光芒,仿佛回应着某种潜藏的欲望。

艾琳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复杂的装置上,指尖轻轻滑过那些精致的刻痕,仿佛在触摸某种深奥的力量。她忽然抬起头,看向艾利克斯:“卡斯帕最近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情绪波动,或者记忆混乱?”

艾利克斯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地看向艾琳:“没有,他一直都很正常,跟平时没什么两样。老头子还是老样子,固执、守旧,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艾琳沉思片刻,目光变得深邃,眼中透出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她绕着桌子缓缓走了几步,手指轻轻敲击着装置的一角,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这倒是出乎意料。按理说,如果有人长时间暴露在这种装置的影响下,精神和记忆都会受到严重干扰。”

“干扰记忆?”艾利克斯愈发困惑,语气中透着一丝不可置信,“这种东西还能影响人的记忆?”

艾琳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更加深沉:“这种刻痕装置不仅仅是一个监控设备。它能够通过感官和精神波动来影响目标,甚至扭曲他们的记忆。大多数人在这种影响下,会逐渐失去对现实的感知,情感变得不稳定,记忆也会混乱。”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一些:“但……卡斯帕没有。”

“卡斯帕没有?”艾利克斯一脸迷惑。他皱起眉头,努力将这一切与卡斯帕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这么强大的力量,卡斯帕是怎么抵抗住的?”

在他眼里,卡斯帕不过是个固执、和善的老头子,和这些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完全扯不上关系。那些复杂而难以理解的力量,似乎离卡斯帕的生活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艾琳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艾利克斯,目光中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据我所知,能够抵抗这种力量的……无非两种可能。”

“什么可能?”艾利克斯追问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好奇。

艾琳的目光更加凝重,声音低沉而缓慢:“要么,他依靠某种极其强大且与之相反的外力,比如‘怒火之痕’——一种少数人才能接触到的特殊力量。”

她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要么……就是凭借他那堪称超越了人类的意志力。”

“意志力?”艾利克斯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得皱起眉头,内心掀起了一阵巨大的疑问。

艾琳的话语在空气中久久回荡,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住艾利克斯的思绪。他的脑海一片混乱,刚刚听到的信息让他难以消化。卡斯帕固执、古板的形象,此刻在他眼中突然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那个看似平凡的老人,竟然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独自对抗着这样强大的力量。而他——艾利克斯——却从未察觉,甚至连一点怀疑都没有。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地板上:“这老头子,怎么不说啊……”

艾琳冷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冷漠:“说了又怎么样?你能救他吗?”

艾利克斯猛然抬起头,目光与艾琳交汇,屋内的空气顿时紧张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随后语气里带着一丝质问:“你应该不是来这里说教的吧?这事到底和你弟弟有什么关系?”

艾琳稍稍顿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她的目光在艾利克斯身上停留片刻,仿佛在衡量接下来该说多少。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忧虑与复杂的情感。

“我弟弟……马尔科,他的失踪和你卡斯帕的情况非常相似。”艾琳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沉重。

艾利克斯皱起眉头:“怎么说?”

艾琳扬了扬下巴,示意那边的刻痕装置,“在我弟弟失踪的地方,我也发现了类似的刻痕装置。”

艾琳说的倒是简略,但艾利克斯的心头泛起一阵寒意。他看着那刻痕装置,脑中迅速闪过卡斯帕消失前屋中的种种情景,突然意识到,这一切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我们合作吧。”艾琳半倚在桌子上,向艾利克斯说道。

“什么?”艾利克斯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突然的邀请。

艾琳的目光冷静:“我们合作吧,艾利克斯,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艾利克斯深吸一口气,以艾琳的实力,哪怕只是对标那些商人,将自己格杀在此恐怕也不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

“可以。”他相当从心的说道:“看起来我也没别的选择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