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学辩论

卯时三刻，太学明伦堂的青石板地泛着冷光，三十六根朱漆廊柱上挂着的《四书》经句被穿堂风掀起边角。

林缚站在堂前石阶下，望着陆续涌入的太学生们——昨日还缩着脖子避开他视线的少年们，此刻竟有人攥着书卷朝他点头，连最胆小的陈二郎都把藏在袖中的《盐铁论》露出半角。

“林博士好兴致啊。“

阴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林缚转身，正见蔡攸摇着湘妃竹扇晃进来，金缕鞋跟敲得石板响，身后跟着四个挎刀亲卫，腰间玉牌撞出细碎的响。

蔡攸眼尾挑着笑，却把“林博士“三个字咬得极重——昨日那夜他追进废教室，最后只砍碎了半张霉课桌，此刻眼里还凝着隔夜的阴火。

“蔡大人怎的有空来太学？“林缚垂袖行礼，指尖悄悄掐了下掌心。

他能闻到蔡攸身上沉水香混着酒气，那是金使爱用的北地香，和昨夜废教室门缝里飘进来的味道一模一样——系统罪证录里的001号罪证，此刻正烧得他心口发烫。

“今日经义辩论会，本大人替官家来观礼。“蔡攸扇尖一挑，指向堂内中央的案几，“听说林博士要讲《论语》？

正好，本大人有几个问题要请教。“

明伦堂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林缚扫过堂下——李文博坐在第三排，昨日被蔡家恶仆打断的右臂还缠着渗血的布，此刻正攥紧袖口，指节发白；最末排的王安石老博士抚着银须，茶盏在案上轻叩两下，是暗号“稳住“。

“请蔡大人示下。“林缚走上前，案上竹简被他指尖压出浅痕。

蔡攸的扇骨“啪“地敲在案几上：“《论语》有云'君子和而不同'，可本大人听说，太学里近来总有人议论朝政，说什么'六贼乱国'、'兵粮被贪'——林博士教的学生，这是要'不同'到君父头上去？“

堂内抽气声此起彼伏。

林缚盯着蔡攸扇面上绣的并蒂莲——那是蔡京过寿时金使送的蜀锦，他昨日在废教室梁上看见半片残帛，正和这花纹严丝合缝。

系统光幕突然在眼前闪现，新的罪证正在生成：“罪证编号002：靖康元年十月廿四，蔡攸于太学明伦堂以'妄议朝政'威胁太学师生，意图钳制舆论。

人证：全场太学生；物证：在场亲卫佩刀上蔡府家纹。“

“蔡大人说'议论朝政'是'不同'？“林缚突然笑了，声音清亮得像敲醒晨钟，“可《孟子》有云'域民不以封疆之界'，若读书人的'不同'是要问一句'为何河东路军粮三月未发'，是要辩一辩'为何燕云流民冻死汴梁街头'，这样的'不同'，难道不是君子之责？“

“好！“

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

李文博猛地站起来，缠着布的手臂撞翻茶盏，却像没知觉似的吼：“林博士说得对！

上个月我去陈留县，看见百姓啃树皮，县太爷粮仓里的米都生了虫——那虫吃的是米，啃的是大宋的根！“

蔡攸的脸霎时涨成猪肝色。

他踉跄两步，扇骨重重砸在林缚案上：“放肆！

书生妄议军国，与乱民何异？“

“乱民？“林缚向前一步，袖中父亲的血书隔着单衣烙着心口，“当年范文正公在太学讲'先天下之忧而忧'，韩魏公在这里辩'兵者国之大事'，他们都是乱民？

蔡大人今日说书生不该议朝政，莫不是怕议出些——“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蔡攸腰间那枚镶东珠的玉带钩，“——见不得光的事？“

堂内死寂。

蔡攸的亲卫手按刀柄，却被太学生们围在中间，挤得连刀都拔不出。

林缚看见蔡攸喉结滚动，额角青筋跳得像要炸开——这是被戳中痛处的模样。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轻响：“罪证编号003录入成功：蔡攸以'妄议'罪名压制太学，掩盖六贼贪腐。

当前罪证数：3/100。“

“你、你...“蔡攸突然抓起案上的《论语》砸过来，书脊裂开，竹简噼里啪啦掉在林缚脚边。

他喘着粗气后退，金缕鞋跟卡在砖缝里，差点栽进旁边的香炉，“本大人明日就启奏官家，撤了你的博士职！“

“蔡大人要撤我的职？“林缚弯腰拾起竹简，指尖拂过“见义不为，无勇也“的刻痕，“那不妨先问问太学三千学子答不答应——“他转身看向堂下，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今日在场的，有谁愿与我同写《万言书》，请官家彻查军粮？“

“我愿！“陈二郎从后排挤上来，怀里的《盐铁论》掉在地上，“我阿爹是汴河船工，上个月运的军粮少了三成，他被打得吐了血——“

“我愿！“

呼声像潮水般涌来。

蔡攸的亲卫被挤得贴在廊柱上，刀鞘撞得柱子咚咚响。

林缚望着蔡攸煞白的脸，突然想起昨夜废教室里的月光——那束光透过窗棂照在血书上，八个字像活了过来。

此刻明伦堂的阳光正落在他肩头，系统光幕上的罪证数还在跳动，像极了父亲当年在廷杖下喊出的“天下不亡“。

“走！“蔡攸摔了扇子，踩着满地竹简往外冲，金缕鞋跟在门槛上绊了个踉跄，“明日...明日定要你们好看！“

他的声音被欢呼声淹没。

李文博挤到林缚身边，眼睛亮得像烧着团火：“林博士，我昨日藏了半本粮册，是陈留县的——“

“先收着。“林缚按住他的肩，瞥见王安石老博士朝他使眼色，又扫过堂外游廊——安营正倚着银杏树干，手里抛着枚铜钱，白日的佩刀在腰间晃出冷光，青田的算卦幡在墙角若隐若现。

他心里一热，压低声音：“今夜戌时，太学后园老槐树下。“

李文博愣住，随即重重点头。

林缚望着蔡攸离去的背影，摸了摸心口——那里躺着三条罪证，像三把淬了火的剑。

他知道蔡攸不会善罢甘休，但没关系，他有的是剑。

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漏下的光斑里，林缚听见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检测到宿主凝聚人心，罪证录入效率提升20%。

当前罪证数：5/100。“

他抬头望向明伦堂外的天空，雁群正掠过汴梁城的飞檐。

风里有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极了北边传来的狼烟。

但此刻太学里的读书声，比任何时候都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