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久远的故事
第二天，涂山璟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到桃林接小夭一同去防风府。
防风府坐落在燕川平原上，离青丘不远，乘马车可朝发夕至。
小夭变幻作一个容貌平平的女子，穿上涂山璟备好的婢女服饰，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
出发没多久，发髻突然松了，一扭头，卡在发间的木簪扯着头发在脑后摇晃，小夭忍不住轻呼一声“好痛”。
涂山璟立即凑近了，小心地取掉木簪，五指作梳轻轻为她整理头发，待整理好后，他捡起木簪，突然“哎呀”一声。
小夭的头发被涂山璟握在手中，不便回头，只好挑着眉毛抬眼问道：“怎么了？”
“这支木簪有裂纹，不能用了，我这里正好有支簪子，你若不嫌弃，我便替你簪上，可好？”
簪子裂了？
不会吧，早上用时还好好的，瞧着很结实。
小夭刚想叫涂山璟递给她看看，余光瞥见涂山璟打开车窗将簪子直接扔了出去。
“哎？这就扔了啊！”
她扭过头去，刚整理好的发髻又乱了，惹得涂山璟出声提醒：“你坐好，坐好……”
小夭仍然觉得可惜，她抱怨道：“只是裂了而已，干嘛扔啊……裂了还能修嘛，那支簪子挺漂亮的，顶头还有朵红色的若木花……诶？”
小夭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四舅娘，哦，就是颛顼的母亲也总爱戴这样一朵花，难怪呢，爹爹送我那么多首饰，只有这支木簪让我觉得十分熟悉！”
“咳，咳咳……”
涂山璟突然咳嗽起来，打断了小夭的思绪。
小夭紧张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药丸吃了有些反应？”
“没有，不是……”涂山璟有些慌乱地解释：“我只是……有些呛风。”
“呛风？”
小夭觉得奇怪，车厢里并没有风啊，难道他吃了药丸，五感较平日更为敏锐，就算一丝丝风也能感觉到？
涂山璟打开轿箱的小抽屉，拿出一支翡玉宝石簪插入小夭的发髻中，最后再替她整理一下鬓发。
“好了。”
小夭伸手小心地摸索着头上那支新簪子，仅一触碰便知这支簪子价值不菲，她不确定地问：“这合适么，我现在是你的婢女，考虑到这个身份，我特意戴了支木簪，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发髻：“会不会太过华贵了？”
“不会。”涂山璟摇头道：“涂山氏富可敌国，族长身边的婢女，吃穿用度超过小氏族家的小姐，不足为奇。”
小夭还是头一次见他毫不掩饰地炫富，登时觉得他这副嘴脸实在可恶，便“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她看到轿箱上放着软枕，便拿过来摆到合适的位置，侧身躺下来。
涂山璟问：“你要休息了吗？”
小夭没说话，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涂山璟从轿箱中拿出毛毯，轻轻盖到她身上，边边角角全部仔细整理好，看见小夭轻颤的睫毛，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坐回原来的地方，右手探入左袖中，摸到那支本该被他扔出窗外的若木花簪。
小夭，对不起……
他看着小夭的睡颜，心中默默致歉。
从前，他对男女之间拈酸吃醋的行为最为不齿。
当年离戎昶因为喜欢的女子跟别的男子多说了几句话，便对那男子大打出手，自己也因此受伤。他去探病时，毫不客气地拿话刺他，说他小肚鸡肠，没有君子气概。
现如今，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戴着别的男子送的簪子，却不敢让她换掉，甚至连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背后使些手段，给她换上自己的簪子。
比离戎昶还不如。
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甚至因为小夭没有生气而感到庆幸。
只要登上山顶就好，不管这过程有多么狼狈。
他这么劝自己。
小夭突然掀开毛毯一骨碌坐起来，给涂山璟吓了一跳。
“昨夜太兴奋了，没睡好，我刚刚想补补觉，但是眼睛一闭上就开始东想西想，根本睡不着……”
小夭突然察觉到涂山璟的脸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她关心地问：“你怎么了，刚才在做什么？”
涂山璟心神未定，他悄悄将若木花簪藏得更隐秘些，心跳得越来越快，小夭的问题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支支吾吾道：“我……我刚才……我刚才将一会儿要与防风族长说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对，过了一遍……”
小夭不疑有他，她盘腿坐好，好奇地问：“你每次都是这样么？”
“哪样？”
“就是……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将可能发生的情况在心中提前演练一遍。”
“对。”涂山璟点头道。
这确实是真的，虽然他刚才没有这样做，但与防风氏退婚这件事，他早想过千回百回，防风族长可能做出的应对甚至是反制，他都想到了，并且制定了相应的对策。
小夭叹服道：“原来万无一失的背后需要付出这样大的心力，青丘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涂山璟不置可否地说：“这件事不一样，它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只有算无遗策，才能确保不出任何意外。”
“意外？至多防风氏不肯退婚，还能出什么意外呢？”
涂山璟却说：“若只是不肯退婚，还不算糟糕。”
“是么？”小夭不甚理解：“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糟糕？”
这该怎么说呢……涂山璟垂头思索了一会儿，问她：“常曦部有个女子叫做冰月，你听说过她的故事吗？”
小夭摇头。
“常曦冰月……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但对她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涂山璟缓缓说：“她曾与羲和部的大将军诺奈有过婚约，但是诺奈将军却爱着神农王姬云桑，高辛王与诺奈是至交好友，因着交情以及一些立场的关系，高辛王便用了些手段，逼迫常曦部解除了婚约。冰月心有不甘，于是隐姓埋名来到诺奈身边，想看一看与她退婚的男子到底是何模样。这一待就是两百多年，积年累月的相处中，冰月早就爱上了诺奈，但她知道诺奈爱的并不是她，并且两人婚约已退，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最终，在诺奈和云桑的大婚之日，她穿着嫁衣，面朝迎亲的队伍，将自己吊死在了城门上。”
小夭听到这里心惊不已，她惊呼一声：“什么！怎么会这样？后来呢，云桑依旧嫁给诺奈了吗，他们在一起了吗？”
涂山璟轻叹一声，摇头说：“怎么可能呢，云桑做不到浑不在意地从冰月的尸身下走过，装作若无其事地完成这场婚礼，诺奈也不可能无视冰月非他亲手所杀，却因他而死的事实，与云桑完婚。冰月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世人，她不是自愿退婚的，是诺奈背信弃义，却不肯承担失信的后果，设计逼迫于她的。这对一个领兵打仗的大将军来说，是无比致命的打击，他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好冰月的事，将士们可能再也不愿追随于他了……”
小夭将整件事情从头又捋了一遍，不禁问道：“那么，最初他们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逼迫常曦部解除婚约的？”
“我不知道，我推测是有人设计让冰月私德有亏，失了名节，常曦部才因此退婚的。”
这件事，涂山璟也不能确定，毕竟事情过去太久，他也只是在涂山氏内部的文书上见过相关记载。
小夭气愤道：“怎么能这样！世间的女子，大多将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他们却偏偏用这样羞辱人的方式逼她退婚，简直欺人太甚了！”
“是啊……”涂山璟接话道：“所以冰月才会心有不甘，以那样壮烈的方式施以报复。”
小夭只觉得非常悲伤：“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所有的人都没有好的结局。冰月失去了生命，云桑和诺奈没能在一起，诺奈背上了终身无法偿还的情债，而对云桑来说，爱人的心中永远存着对另一个女人的愧疚，同样让她感到绝望……”
她抬头望着涂山璟，心突然开始揪痛，她忍不住捂着胸口，眉头也蹙了起来。
涂山璟连忙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夭只是摇头，她苦笑一声，伸手抚上涂山璟快要拧到一起的眉头。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心疼……这些年，你面对这样的困境，承受了多少压力和痛苦，而我却将你独自抛下，躲到玉山清净之地，对你不闻不问，还三番四次将你推开……”
说着，小夭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涂山璟听着小夭的话又开心又难过，见她落泪，又有些懊恼，责怪自己不该给她讲这样的故事。
车厢内空间狭小，涂山璟只能膝行两步，凑到她跟前，用锦帕她擦去泪珠。
“别哭，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当年订婚，我虽没有亲自挑选，却也是首肯了的，后来定下婚期，也是因为母亲病重，与你没有任何干系。如今要退婚，再难也当由我一人来办。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好，我又有什么资格给你幸福，与你一生相守呢？”
小夭停止哭泣，眼中仍带着水雾，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涂山璟的心也跟着软得不像样。
“你放心。”他笑着对小夭说：“我面临的境况比诺奈好许多。颛顼还没回轩辕时，防风氏两边下注，同时支持五王和七王，我近来还掌握了防风意映及其他几个防风氏子弟刺杀颛顼的证据，这些证据握在我手中，可以毁掉，也可以交给颛顼，就看防风族长如何作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