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春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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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聂蘅蹲在篱笆边给新栽的野花培土时,邻家的大黄狗正追着蝴蝶从她膝头窜过。

三月的阳光暖融融地晒着后颈,她眯起眼,看草叶上的晶莹剔透的露珠把光晕碎成七彩色,随后撇了眼旁边的竹篮。

明天就是镇上的赶集日了,她在竹篮里晒干的那些茵陈蒿能换半斤红糖。

“阿榆姐!“脆生生的呼唤惊飞了篱笆上的麻雀。

李大娘家的幺女绵绵挎着柳条篮子蹦过来,两根红头绳在丫髻上跳得正欢快,“我娘让送来的荠菜团子,刚出锅的!“

京中御史家的庶女聂蘅已经“死”了,她现在的身份是逃亡来到云和村的难民姜榆。

姜榆掀开笼布,热气裹着野菜香扑了满脸,她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团子:“好香的团子啊,替姐姐跟你娘道声谢。”

绵绵挨着她蹲下,眼睛亮闪闪的:“姐姐教我做香囊好不好?上回你给孙阿婆绣的寿字荷包,王货郎说能值二十文呢!“

姜榆笑着点头,才九岁就懂得怎么赚钱养家了,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日头渐渐爬过屋脊,姜榆捻着五彩丝线,看绵绵笨拙地往素绢上戳针脚。小丫头绣歪了第三朵梅花,懊恼地扯着线头:“我要是像姐姐这般手巧,娘就不会天天念叨着等几年就把我嫁到镇上了。“

姜榆叹气,果然懂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慢慢来。“姜榆伸手接过绣绷,手指翻飞间补全了残缺的花瓣,“你看,这针要斜着走,就像春风拂杨柳那般...“

她腕间的旧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倒像是枝头飘落的樱瓣。

孩子的兴趣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绵绵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阿榆姐,我有些累了,以后再来找你学吧。

姜榆点头,看着绵绵的背影越来越远。随后她收了这一摊子针线,肚子有些饿了,是时候做饭了。

灶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时,姜榆正往陶罐里码腌笃鲜。新挖的春笋配上去冬的腊肉,再撒一把晒干的野菌子。这是昔日在府上的时候,李嬷嬷教她的。

老人家总说:“吃春吃鲜,老天爷赏的福气不能糟蹋。“

暮色染红窗纸时,篱笆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榆丫头!“张大娘的大嗓门惊得姜榆心里一震,“我家那傻小子逮了窝野兔,给你送条后腿!“

还不等姜榆拒绝,张大娘早已扔下兔腿溜之大吉。

油灯下,姜榆望着砧板上的兔肉直发愁。这已是本月第三回——自从半月前她帮张家修补了房瓦,张大娘就变着法往她院里送吃食。昨日是鱼汤,前日是桂花糕,再往前数...

“阿榆姐!“绵绵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扒着窗棂探头,“我娘说让你千万别收张家的兔肉!张大娘这是要...“

小丫头突然捂住嘴,眼珠子滴溜转,“反正,反正我娘说她们家事不少呢!“

姜榆眉头一皱,还不知这张大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天色已晚,姜榆怕绵绵出什么意外:“赶紧回家吧,别让你娘担心你。”又朝着绵绵挥手,腕间的红绳上的铃铛撞得叮铃响。

这是她用草药跟游方郎中换的,铃铛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她本不喜铃铛的,只是爱屋及乌,后来也渐渐喜欢上这清脆的声音。

李大娘总说戴着显老气,可姜榆觉得,听着这声响,心里踏实多了。

翌日清晨,姜榆挎着竹篮去镇上赶集。晨雾里传来叮叮当当的牛铃声,赶早市的牛车碾过泥泞的土路,车辕上挂着新编的艾草驱虫香包——她的手艺如今在十里八乡都出了名。

小时候娘亲请道士给她算过命,那道士说,聂蘅天生好命,不管在哪都能活得惬意,不会过苦日子。

也确实如他所言,她从小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跟娘亲学刺绣,不到半年技术就炉火纯青,更能识字读书,连兵书也不在话下。

走了好远的路才赶到镇上,姜榆都快要累死了,在一个布店门口蹲下歇息会儿。

“榆娘子!“布店的掌柜惊呼道,“哎,真是巧了,我正要去云和村你寻呢,你可就来了!”

姜榆赶紧起身,方才没注意看,身后的布店正是和自己合作卖香囊的那家,周掌柜是负责人。

“上回徐夫人订的五十个端午香囊,定金还没给你呢……”周掌柜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往姜榆手里塞。

沉甸甸的荷包落入掌心,姜榆却被牛车后的木箱吸引了目光。

樟木箱角镶着云雷纹,正是五皇子府上装绸缎的样式。

姜榆心里一惊,这实在不可能。

兵变失败后,五皇子的势力早就被屠杀殆尽,就连自己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改名换姓逃到此处。

“姜姑娘?”周掌柜的呼喊将姜榆的思绪拉回现实。

“怎么了?可是钱财出了差错?”周掌柜见她愣在原地,眉头都要拧成川字了。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有些乏了,让周掌柜见笑了。”姜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掌柜松了口气:“那就好。

“姜姑娘该不会是一路走过来的吧,要我说姑娘也不是缺钱之人,为何不找个车夫带你去呢?”周掌柜好心道。

姜榆挠了挠头发,“您说的对,我这不是没看见车夫嘛,那我就先走了。”

“姜姑娘慢走。”

姜榆提着昨日晒好的一篮子茵陈蒿,来到一个蒙面两鬓斑白的老朽摊位前,将篮子递给他:“徐叔,您看这茵陈蒿咋样?”

老朽只瞟了一眼,便动手称了半斤红糖用纸装好,作为交换给姜榆。

姜榆拿此次赶集的目的便是这半斤红糖,得了它,便能给母亲做她爱吃的红糖糕,下月祭祀时在她墓碑前放上几块,母亲的魂灵定会高兴。

溪水泠泠淌过脚背,姜榆回村后便蹲在岸边的石头上漂洗野菜。突然,一尾红鲤从指缝间溜过,她下意识并指去夹——这是当年在王府荷塘练就的把式。水花溅湿了鬓角,她望着涟漪里晃动的倒影,恍惚又见那个执棋的手。

姜榆只觉得奇怪,这村里的河流怎会平白出来条富贵人家才养的锦鲤。

“姑娘好身手。“

姜榆手一抖,险些将野菜全撒进溪流。转头见个玄衣男人立在柳树下,眉眼弯弯似月牙:“在下新搬来村东的崔九,不知姑娘可愿分些水芹菜?我拿新采的羊肚菌换。“

暮春的风裹着菌子香拂过面颊,聂蘅望着他递来的藤篮,忽然瞟见对方虎口处有道细疤——像极了被软剑割伤的痕迹。

男人看着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会采菌子的穷苦百姓,看来此人并不简单。

姜榆留了个心眼,还是分给了他些水芹菜,当然,谁不想吃羊肚菌呢。

当晚的腌笃鲜里多了羊肚菌,聂蘅咬着竹筷出神,那砂锅边沿凝着的水珠,总让她想起王府书房窗上的晨露,那时五皇子最爱在雨夜烹茶,她也跟着乐呵。

那都是旧事了。

“阿榆姐!“绵绵风风火火地撞开院门,“张大娘让我把你喊出来,说是有事要跟你说呢!”绵绵随即压低了声音:要我说,肯定没好事!

姜榆也觉得奇怪,前几日来送吃食时不挺豪爽的吗,怎么现在这么扭捏,还找来绵绵给她传话。

“我去看看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姜榆心里也能猜个大概,张大娘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儿子,一直没娶妻呢,说不定她这一出就是来给儿子说媒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张大娘开门见山:“阿榆姑娘,听说你今年都十七了,寻常姑娘像你这么大早嫁作人妇了。我家铁柱人老实又能干,相貌也说的过去,正巧他对你也有些感觉,你看要不要……”

姜榆忍不住出声打断她,脑子转的飞快:“多谢大娘好意,只是你有所不知,我嫁过人的。”

说到这儿,姜榆假意弄红了眼眶,颤声道:“只是我们成婚不到三月,他就染病猝然长逝。我也被婆家赶了出来,娘家也回不去了,这才来到村里。”

张大娘听完,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来这姑娘克夫啊,随后连话也懒得说了,灰溜溜地逃走了。

姜榆看她这幅模样,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多亏自己急中生智,编了这么曲折的一段经历,不然就要被他们母子俩缠上了。

姜榆大胜归来,绵绵见状问她情况如何,“放心吧,这个张大娘往后不会再来烦我了。”

暮色渐浓时,她正准备点燃蜡烛,突然听见墙根下传来窸窣响动。

拨开杂草,里面竟是个青布包裹,里头整整齐齐码着《齐民要术》和《南方草木状》——正是她前日在镇上书铺摸了又摸的那两册。

姜榆明白,自己在暗中被人监视了,只是她不还不晓得幕后之人是谁,他又为何要帮自己,对于她的过去,他知道多少呢。

月牙爬上树梢时,姜榆在油灯下翻着那本《齐民要术》。绵绵趴在桌边打盹,发间沾着不知从哪儿蹭来的苍耳子,姜榆伸手捏去那个苍耳。

书页间忽然飘落片晒干的木叶,姜榆捡起来对着灯光细看——薄如蝉翼的叶片上,竟用针尖刺着行小字:

“秧苗东三陇,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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