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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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张望

暑假空暇,一人驾车归故乡。顺便游览了我跳出农门前劳作过的那片叫连七湖的田野。

和我的心一样,我的眼睛也在小心捕捉着生命中最初的那种亲切——来自故乡的浸润。

鱼塘遍布,作物疯长,弥望尽是葱茏、青翠。阳光炽热下的连七湖像一条跳跃的白鲢,活泼、自在。一切的一切,都在涌动、绽放,已知的、未知的,成熟的、含苞的,倾其所有,向归乡探望的故乡人展示着它按捺不住的激动的心。

老农在庄稼地里悄然而耕,时而拭汗,时而退步,模样虔诚。我嗅出了隽永的味道,这世间,就像老农的模样一样,愈久愈鲜明,永远不会从我的记忆里消退。老农回过头,朝我淡淡一笑,这招呼简单而真诚。我摸了他栽种的葡萄,以及待收的玉米、番薯。作物温暖而亲和,有阳光的痕迹。果香盈鼻,我禁不住一阵傻笑。

外坞,就是安家埠背后的一片田野。那是我的故乡人民日出而耕、日落还作的食源地。那里稻谷金黄,土地广阔,河渠成队,这些景象常常萦绕在我的脑海里。而今,田地整饬、水流清澈、作物归整,我都能一一唤出作物的名字。“长情莫问情归处,千里相思共一田。”“风动乡野千万里,谷香飘动九天云。”

我的车停驻在田间小道旁。我干净的鞋触及这片土地,沾上了泥巴。我蹲下身,用干净的手掬起一把土,放在鼻前,闭上眼,轻嗅着这种别样的气味:它不像香水那样浓郁而沁心,也不似茶茗般幽幽而绵长,它单调、持久、沉重、直接,不含蓄婉约,不转弯抹角。我看着它,透过它,又一眼看见了爹冗长而繁忙的农家岁月:他的背对着朗朗青天,他的身子弯曲,他手握着挺直的锄头柄,他的汗直渗进了广阔无垠的大片外坞田里。汗水闪着光,与外坞的田地,一起孕育着那些叫粮食的孩子。

“爹——爹——”我的声音穿过广阔而寂寥的田野,直穿进爹的耳朵。爹在那里翻着土地。稻,麦,草籽,油菜,稻,作物不断轮回,田地不断被抚平,又成畦,翻卷,直至平坦。田地在爹的手里,不断变化出一年四季的主食。那样一个年代,土地,是爹的全部心血。爹年轻的时光和大多年轻的父亲一样,生生地耗在了这片寂寥的外坞田里。

7月的风吹过来,很闷热。我起身,走入一条沟壑。旁边几座农人的小棚子,却招摇得很。它们都被整齐地刷上了漂亮的油漆,图案呈现出或叶或水或鸟或鱼等模样,房角上有统一的LOGO。这些小棚子镶嵌在浩瀚的坞田中,我蓦地想起内蒙古的大草原上星星点点的蒙古包,灵动、俏皮,还能给人带来一点遐想。

绿荫常带斜阳色,故人偏喜乡野枝。有妇人正在汲取缓缓流过的渠道水,柳枝柔身荡漾,与山那边轻袅的炊烟共舞。外坞稻田济济,渠流寂寂,风乍起,整片田野都在颔首。我已离开很久,而故乡一直躺在温润的墨城坞,那里土地繁盛,人民勤劳。“生活像极一面镜子,我们总徒劳地想从它的背面去寻找昔日里那些渴望的光阴,却总是虚空。生活也像极一列翻山越岭的火车,出口在隧道尽头,而那尽头,却有一个温暖的名字:故乡。”书里的语言顿时变得迫近起来,它告诫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该记住自己是谁。因为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像远离故乡很久的你。一片夏田里的庄稼,一沟壑潺潺而动的水,那农家门口互相依偎晾晒的衣物,都被时间隔离在另一个角落。而田畔,一朵孤傲的花,正在展露岁月的伤口。

怀念,总是针对离开的人。在一个变幻的世界里,行人匆匆。岁月,才是我们生命里最大的小偷。暮了时光,暗了晨星,我们不断跋涉,偶惊慌失措,或郁郁寡欢,在这一道刹不住的时光的车辙里,感受与怀念,回忆与眷恋。她——故乡,始终是一种弥足珍贵的东西。

车启动的时候,老农疾步过来,递给我一包食物。他一身粗制布衣,健康矍铄,精神抖擞,笑容可掬。我接过沾着阳光的这包食物,在他面前虔诚得像一个信徒。

而他与它们,却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故乡的一部分。

车驶离故乡,人间的某些东西正在与我擦肩而过。那些十几年前的照片里发黄的记忆,坐在牛车上的小姑娘的语笑嫣然,以及泥塘里和小伙伴打闹的情景,在经过乡野间的小路时,一起变得清晰……故乡的河,故乡的山,还有那片广阔的故乡田。

故乡,正在远去;而思念,会愈加醇厚。

当阳光照在窗棂上,我思念你;当朦胧的月色洒在床沿,我亦会思念你。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