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9章 令您心烦意乱的罪恶
帕拉斯女校高年级的学生。她。
罪恶的根源。她。
奚午蔓突然明白了什么,心情莫名激动。她想跟任毅鑫聊聊那组蚀刻版画,转身看见任毅鑫带笑的侧脸,又突然冷静下来。
没有道理。仅凭猜测就给出论断。这实在草率。
奚午蔓沉默着。
好奇藏在心里,在寂夜发酵,膨胀、膨胀,再藏不住。心遭受不住。
从仅仅是想见他一面,到见他一面,到非见他不可,奚午蔓联系过任毅鑫,直奔城东画廊。
那组蚀刻画还在那里,一如往常,有一大群人站在那组画前。
奚午蔓站在看画的人群后面,比起听他们对画作的指点,她更不愿意见到那位有一张面饼脸的女老师。
任毅鑫没让她等太久,很快从画室里出来,虎口与中指上的水粉颜料还没干。
那缤纷的色彩,属于一颗白菜的暗部。
“您看上去心情很好,发生了什么好事?”任毅鑫问。
“我想见见他。”奚午蔓用视线指下一幅蚀刻画。
楼盛不在画室,奚午蔓知道。
楼盛也不在学校,任毅鑫说的。
楼盛在他租的房子里,正在磨铜版,任毅鑫叫他过来,他就一定会过来,奚午蔓以不想打扰他创作为由,去他租的房子找他。
按任毅鑫给的地址,奚午蔓到了新城区与旧城区的交界处。
这片被高楼大厦包围的房子是十多年前建成的,楼层不高,都没有电梯。
楼与楼离得很近,甬道的采光很差。
拐进一条小巷,到了一个尽头,转眼又看见新的路在前方。
跨过地面的垃圾与小水洼,进到一条更宽的巷道,巷道两边是店铺,药店、裁缝店、杂货铺,往前是一个菜市场,各种生肉的腥味和蔬菜的气味混在一起,奚午蔓突感反胃。
前面那个老年男人,很瘦,穿着很旧但干净的衣服,两手都提着透明塑料口袋,袋子里是死掉的鲈鱼、去掉毛与内脏的半只鸡、半个花椰菜和四根茭白。
男人一直在奚午蔓前方,像个引路人,领着她进到一栋楼。
楼梯口的采光不好,楼梯很窄。铁艺扶手黑色漆面上布满灰尘,翻着灰蒙蒙的白。
楼盛住七楼,那个老年男人还在往上走。奚午蔓没再跟着他,抬手敲701的房门。
门没锁,她轻轻一敲,门就往里打开了。
进门处靠墙摆着一个木板鞋柜,那双有兔耳朵的淡粉色女士棉拖鞋很显眼。像是专为她准备的。她不确定,没换鞋,站在门口,轻轻带过门,将门恢复到她敲门前的状态。
客厅不大,暖气十足,窗户占了南面上二分之一的墙体,宝石蓝与姜黄色的窗帘有些扎眼,与红色玻璃茶几、玻璃电视柜、靠墙的大红色布艺沙发都很不搭。
想象力发挥作用——
那红色沙发上,坐了个正抱着游戏机的女生,她着一件洁白的中长款羊绒毛衣,没穿裤子与袜子。个子不矮,长腿吸睛。
她的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一身稚气,短发像黑色的鸟羽一样散开。
楼盛从里面一间屋里出来,带上门,她也不顾一局游戏还没结束,赤脚蹦到楼盛面前,踮起脚尖,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阿盛。”她这样叫他。
“你怎么来了?”楼盛的话音将那少女彻底从屋子里抹去。
奚午蔓回过神,回他以一贯的客气微笑,说:“我想见您的模特。”
“她现在不在这。”冷淡的态度。
“我可以进来么?”她问。
楼盛颔首,说:“不用换鞋。”
茶几上有很多啤酒罐,有的已经空掉有的还未打开。排列整齐,像一个个即将出征的士兵。它们唯一的敌人是那个格格不入的速写本。
被随意翻开的速写本,页面只有寥寥几笔粗细适中的线条。
一个浅色头发的女人,躺在椅上,或是秋千上,午后的阳光将她整个人都照得透亮。她被什么惊醒,于是以纸上画出的样子抬头。
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奚午蔓不知道,正如楼盛没有画。
屋内的光线突然暗下来,速写本上的线条变得模糊。
窗外,云层似乎又低了许多,没落雪。
“这位是您的模特么?”奚午蔓问。
楼盛瞥一眼速写本,说:“那是我的梦。”
他转身进到厨房,为奚午蔓取了个崭新的白瓷水杯,为她泡了包花茶,盖上杯盖。
“我这里只有这个,你不喝就放着。”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
“谢谢。”奚午蔓将茶杯向自己稍稍挪近,“您经常梦见一个人?”
“你很关心这个?”楼盛抄着手。
他浅色毛衣的衣袖被他的动作拉得很长,几乎将两只手的指尖完全遮住。
奚午蔓没回答他的问题,抛出自己好奇的问题:“您女朋友,或者说,您的模特,是帕拉斯女校的学生?”
“那跟你没关系,小姐。”
“可是我很好奇。”
“再好奇也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奚午蔓选择无视他极具攻击性的冷漠,说:“我斗胆猜测,您的罪恶,来自一位帕拉斯女校高年级的学生。”
“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楼盛彻底不耐烦了。
窗外的云稍稍高了些,屋内又亮了些。
“得到一个不应该得到的身体,占有一颗不应该占有的心,这就是令您心烦意乱的罪恶。”奚午蔓自信。
难道头脑想象出来的完美形象,竟能在现实里遇见?
如果用见过的某个人的脸去填充,也仅仅是图方便。即使毫无违和感,那终究不是她。
他,怎么可能允许一个不完美的形象玷污他的想象?
除非,她就是完美本身,是想象本身。
楼盛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
“如果想象是一场空梦。”奚午蔓直视楼盛的眼睛,放缓语速,“艺术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想象要是空梦,首先,你的上帝一定没有存在的必要。”那刻薄的讽刺。
屋子里像是突然黑下的,外面的灯光慢慢渗过窗户玻璃漫进客厅,黑影渐渐有了颜色。
楼盛柔美的脸上,荡漾着暗淡的暖光,月下的流水一样。
奚午蔓放弃所有反驳与解释,弯腰轻碰杯身。温度合适。她端起茶杯,小口喝着茶。
没有享受。这样的茶水只起到解渴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