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装睡的人
常正邦还真是个倒霉催的,高干家庭,越战老兵,苦水镇公社派出所公安。
一个多月前,他和三姐常正萍刚来红宁县第一天,就被待业青年们打成了猪头。
这不,他一个借调过来维持秩序的公安叔叔,竟然在劝架时,被一个坏怂偷袭,一秤砣砸后脑勺上,生死难料啊……
“李叔,邦哥怎么样?”
陈春年大踏步挤进人群,一眼就看见李政委怀里的常正邦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昏迷过去了。”李政委黑着脸,后槽牙一咬一咬的不想多说话。
看看这事闹的!
一个不注意,就特么出了乱子,县上领导和记者很快就要来了,这特么算什么事!
陈春年蹲下来,摸了一下邦哥的脉搏,低声说道:“李叔,后脑勺重击后,一般会脑震荡或颅骨碎裂,最怕脑浆子渗血……赶紧送县医院吧。”
李政委有些迟疑。
他当兵时学过一些基本的急救措施,心里清楚,后脑勺遭受重击的后果要么脑震荡,要么很严重。
“先让他平躺一会儿吧,”李政委思量再三,颇为慎重的说道,“人还在昏迷中,送医院太颠簸不行。”
陈春年:“公社卫生院呢?”
李政委摇头:“杜主任已经派人去卫生院找大夫了。”
陈春年一听急了:“才去找大夫啊……”
剩下的话他不好说,只能说,自己这个当厨子的人微言轻,说有些话说了等于没说,人家就当他放了一个屁。
他其实提醒过梁县长和李政委,像这种动辄一两万人的大型文化活动,最好能随行派一辆救护车,结果,没人搭理他。
陈春年干着急,没办法。
他只能蹲在一旁,不停的喊着常正邦的名字,轻轻揉捏他的腿脚胳膊和手指。
常正邦紧闭双目,脸色越来越差,耳朵鼻子里不停的往外渗血,看得人心惊肉跳。
“邦哥,邦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邦哥,我是陈春年!”
“邦哥……”
过了七八分钟,眼见得常正邦虽然苏醒过来却也是死眉瞪眼的,直勾勾瞪着周围的人,不说话,不动弹,好像被打成了二傻子,公社卫生院的大夫也迟迟不见来。
陈春年急了,他‘呼’的站起身,沉声说道:“李叔,立即送医院吧!”
李政委略一迟疑,刚要点头答应,就在此时,陈雪晴、姜红泥二人闻讯赶来了。
“不要让他平躺。”
“翻个身,让他侧卧,把右边的腿蜷曲起来,让他自己两条腿支撑身子。”
“口鼻耳朵出血,你让他平躺着真不怕给呛死了?”
“让开!”
“都让开!”
两个小泼妇立即进入急救状态,姜红泥跪在地上,使劲揉捏常公安的人中、迎香、内关、合谷等处,手法略显生疏,却也有模有样。
陈雪晴则负责清场。
她柳眉倒竖,先把李政委、陈春年两个人怼了一遍,骂他们一个是笨怂,一个是闷怂,眼看着人都昏迷过去了,竟然啥都不懂啥都不做。
然后,一脚丫子踹在陈春年屁股蛋子上,喝令一声:“还不送他去医院!”
陈春年一伸手:“李叔,吉普车钥匙给我。”
李政委交了钥匙,这才想到陈春年这狗东西只会开拖拉机啊,他想要自己去开车,那家伙却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几分钟后。
在几名公安叔叔的帮助下,陈春年开着212吉普车穿过茫茫多的人群:“李叔,把他抬车上。”
“你抱着他的脑袋,别让太颠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把常公安抬吉普车上,李政委想抱着他,却被陈雪晴抢了先。
“你一边儿去,笨手笨脚的,会不会照顾病人?”
“我!”
“下去!”
“你!”
李政委气得不行,陈家的这小泼妇,咋跟陈春年一样是个犟驴呢,都不让人说话啊?
就在此时,常公安长吐一口气,幽幽说一句:“陈雪晴…谢谢你…”
说着,这狗币脖子一歪,再一次昏迷过去了,一张黑不拉几的国字脸,紧紧贴在陈雪晴怀中。
李政委:“……”
好吧,这两个人之间好像不仅认识,而且,还特么似乎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陈春年摁一下喇叭:“李叔,你留在苦水镇维持秩序,等会儿领导和记者来了你还要接待,我们三个人送他去医院。”
不等李政委开口,他脚下一脚油门,挂挡,起步,换档,轰油门,换档,加速。
‘呜’的一下,吉普车扬长而去。
戏院里,只留下一道牛逼哄哄的黄尘土雾,夹杂着一股子新鲜的汽油尾气……
这就走了?
李政委目瞪口呆,过了七八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哎,陈春年你个楞怂,吉普车不是拖拉机!”
“陈春年你个混球!”
然后,他点了一根烟,狠狠吸一大口憋了好几个呼吸,这才缓缓吐出:“宋老六他们人呢?”
旁边一个公安低声说道:“人已经被控制住,戴了指铐,都吊在派出所的挎斗子摩托上。”
李政委微微点头,淡然说道:“你们都去忙吧,我亲自过去审一下。”
一边走,老革命一边解皮带,一张脸阴沉的没了样子,目光幽幽,似乎想杀人。
自己的同志,因为劝架被几个混子用秤砣偷袭砸了后脑勺,几名公安其实早就气坏了。
见老大的脸色,听他的语气,大家都放心了。
七里河公社的混子们,请保重!
请承受来自一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县公安政委,李剥皮同志的怒火吧……
……
9公里的乡村道路,62公里的坎坷沙路,陈春年一口气开回县城,直奔县医院。
这年月,西北的路不平。
当然,四十几年后,这地方的路就特么没平过,修的高速公路还不如其他地方的县级公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懒得骂了。
这一路上,那个颠簸!
姜红泥有点晕车,让汽油味儿一熏,屁股下面三颠两闪的,好几次脑袋伸车窗干呕。
坐在后排的陈雪晴、常正邦两个人却很安静……嗯,安静的有点不正常啊?
通过后视镜,陈春年看了几眼,心情并不好。
常正邦躺在后座上,枕着姐姐大腿,一张黑不拉几的逼脸贴姐姐怀中,一动不动。
显然,这狗币在装睡。
陈春年喜欢直来直去的敞亮人,这种小布尔什维克家庭出来的男人,他并不看在眼里,即便这货上过战场,可是,家庭背景影响下,这种人注定心思深沉。
也就是说,对常正邦和姐姐陈雪晴的婚事,他嘴上不说,心里头其实并不是很满意……
抵达县医院,陈春年停下吉普车。
他‘刺啦’一下,划根火柴点上烟:“邦哥,县医院到了,你自己下去做个检查吧,应该脑子没渗血,也就一个轻度脑震荡。”
“……”
常正邦没吭声。
陈雪晴也不吱声。
吉普车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点诡异,这让头晕目眩的姜红泥听得一头雾水:“哥,常公安他受伤昏迷了,咋下去?”
“昏迷个屁!”
陈春年吸一口烟,没好气的骂道:“常正邦,你狗日的负伤,老子急得要死要活,咋,还要让我姐抱你下车去检查?”
‘咣当’一声。
常正邦翻身起来,一头撞在车窗玻璃上,疼得龇牙咧嘴,却愣是没敢吱声。
陈春年看得后槽牙一阵痒痒。
陈雪晴也羞坏了,一把打开车门跳下去:“自己能走路不?”
常正邦有些艰难的下车,脚底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好几步,差点跌倒。
陈雪晴顺手提了他的胳膊,凶巴巴瞪一眼陈春年,搀扶着常公安走进县医院门诊大厅。
“嘿,常正邦这狗东西!”
陈春年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忍不住骂一句脏话,转头看着姜红泥:“姜红泥,你不是说学的是兽医吗?咋还会中医急救?”
姜红泥沉默一下,闷闷说道:“我外公家是中医世家,妈妈是中医……”
书香门第啊。
陈春年吸了几口烟:“走吧,进去看看常公安啥情况。”
两个人进了门诊大厅,常正邦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陈雪晴孤零零站在门口。
屎黄色的廊灯下,姐姐的背影修长、单薄而挺拔,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