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本书介绍

人生中很少有体验会如子女对母亲的情感一般深刻。在这些情感中，某些部分的根源已经迷失在了前语言期的黑暗之处，无从探究。其枝杈却延伸向了四面八方，有的枝杈生逢其时，能沐浴在阳光之下，另一些则惨遭折断，留下锋利棘手且参差不齐的边缘部分。而落到我们头上的，可能恰好就是后一种。“母亲”这个话题，远比我们想象得复杂。

无论是在文化层面还是心理层面上，我们对母亲的感觉都常常是反复无常和矛盾纠结的。“母亲”与“苹果派”一样，作为美国的民族精神，它们都备受推崇，但反观我们的国家政策，二者却总被忽视，比方说，相比于其他发达国家，我们的家庭休假政策尤显不足，这说明我们对母亲不够重视。倘若我们真的看重母职，就该为母亲提供更多的经济支持、家庭辅助以及教育保障。但目前的情况是：人们将母亲捧上神坛，可给予她们的支撑却少得可怜。

成年人对此是有觉知的。我们中很少有人会否认“母亲值得尊重”，大部分人也都能意识到，母爱常被视作一种理所当然的情感，而母亲的牺牲并未得到应有的感激。但是，我们当中有许多人都会隐晦地（或不那么隐晦地）对母亲所给予的东西感到不满，或是因为母亲未能提供他们所需的重要资源而心怀怨怼——无论这是不是母亲的错。而且，我们正在承受这种匮乏所带来的后果。

这些问题很敏感——不仅对母亲，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有的人为了不让母亲受到指摘，就会转而攻击那些表达不满的人，他们指责我们对母亲提出批评，认为我们是在为自身的痛苦推卸责任，这种推卸责任并不公平。诚然，我并不否认，的确有人可能会用责备母亲来转移注意力，以此逃避接受治疗的艰巨责任，但身为治疗师，我更常见到的是，人们在决定不再继续维护母亲之后，常常不得不经历巨大的愧疚感与抵触情绪。那种感觉就好像哪怕只是在心里偷偷非议一下母亲都会让人感到害怕。我们维护内在母亲的形象，否认一切可能破坏母子关系的事件，以此来保护彼此间脆弱的连接，也使自己免遭不必要的失望、愤怒及痛苦的伤害。正如我要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所讲的那样，许多人不敢揭开母爱缺失的痛苦真相，因为他们还没准备好去面对真相背后所带来的一切。

任何一种关系，当其复杂程度可与母子关系比肩时，都会变得令人爱恨交织。大多数幼儿在需求被拒或愿望受挫的时候，都会体验到片刻的仇恨，尽管很多孩子不敢表达出来，因为他们与妈妈之间的纽带太过脆弱。而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能感受到对妈妈的爱，即便这种爱意可能会被掩藏或是隔离。正如罗伯特·卡伦（Robert Karen）在其依恋研究集中所痛陈的那样：

几乎所有的孩子，甚至是遭到了虐待的孩子，都爱他们的父母。这是孩子的天性。他们可能会受伤、失望、陷入毁灭性的生存模式，以致无法获得自己所渴望的爱，但依恋，哪怕是焦虑型依恋，也是一种爱。每过一年，这份爱意就会变得更遥不可及；每过一年，孩子都可能更加坚决地否认想要与他人产生连接的愿望，他甚至可能会赌咒发誓不再理会自己的父母，否认对他们的丁点爱意。但是，爱就在那里，与主动表达爱、把爱找回来的渴望一样，如烈日一般无法隐藏。[1]

卡伦的话彰显了依恋关系的复杂性。人人都需要母爱。

对母亲本人来说，母爱同样是个敏感的话题。在写作本书之初，我与已经做了妈妈的女性们分享我的写作内容，我从她们身上觉察到了些许内疚和防御。她们想表达的是：“别给我这么大权力。还有很多其他因素会影响孩子的人生。他们会变成后来那样并不全是我的问题。”一点不错。人自出生之始就带着惊人的个体差异。除了母亲的养育，童年期还有许多其他因素会对孩子产生影响，包括出生顺序、与父亲的关系及父亲是否称职、环境和遗传对孩子基本生理机能的影响、家庭关系动态及家庭中的重大事件（如重大疾病），以及更广泛的文化中面临的压力。

尽管存在上述诸多因素，但对孩子来说，母亲的影响仍是无可比拟的。一个细心、能干、体贴的母亲能帮助弥补许多其他方面的不利条件，而缺失这样的母爱或许会成为孩子成长过程中最大的障碍。因为一旦母亲没有去做那必不可少且非比寻常的工作，孩子就会从根基上出现严重缺陷。

我之所以把重点放在母亲身上，并不是因为母亲需要背负比旁人更多的内疚感或是承担更大的责任，而是因为母亲所提供的养育质量会强有力地影响我们的成长。我希望读者们能在了解这些影响的过程中更好地理解自身，更重要的是，完成发展任务，治愈因母爱缺失所造成的伤害。

我希望我在此对母性角色的拆解，以及对养育的核心重要性的强调，能够帮助已为人母或将为人母的读者们调整自己的关注点。尽管在某些方面，母爱出于本能，它来自受到优质母育的母亲的代际传递，但对许多女性来说，育儿仍是需要有意识地去学习的事情。假如你不曾得到充分的养育，那么你将面临的是双线任务——治愈自己的创伤，并用一种不同于你母亲的方式来与你的孩子相处。

我曾在自己的圈子里和心理治疗实践中遇到过没有得到充分养育的人，刚开始工作时，我希望扩展对这部分人的理解，于是我发布信息召集此类人来我这里接受访谈。很快，我就收到了大量的回复。不出所料，我发现女性比男性更愿意与陌生人谈论自己的经历——不过我接触的女性样本也确实比男性更多。我的抽样方法算不上科学，所以我也不能妄言我已经抽取到了在人口学或社会学意义上“缺乏母爱”的人群样本，但我认为，他们在自我暴露中所展现出的勇气和富有的洞察力，对我们每个人都具备一定的价值。我的研究发现散见于各个章节，但大部分都集中在第六章“与情感缺席型母亲一起生活”，在这一章中，我不仅描述了受访者所经历的童年环境，还对他们成年后要面临的挑战进行了说明。

在本书的第一版中，我将重点放在了情感缺席型母亲在抚养子女时会对孩子产生怎样的影响上。在上一版问世后的几年里，我扩展了对情感缺席型母亲的多元理解，也认识到了情感忽视与情感虐待二者通常是如何相互交织的。在这个增订版中，我进一步探讨了有关虐待的方方面面，以及母亲实施虐待行为的种种原因。

本书包含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检视了孩子需要从母亲那里得到哪些资源，该部分着眼于良好养育的构成要素以及第一依恋关系的重要性；第二部分介绍了当母亲无法提供充分的养育时会带来什么结果、情感忽视及虐待会有哪些影响，以及母亲缘何实施上述行为并致使孩子受挫；第三部分处理的是疗愈问题，我们首先对疗愈的过程进行了概述，接着分别在几个章节中深入探讨了有关疗愈的具体内容，包括心理治疗、如何重新养育自己的内在小孩、弥补未被满足的需求，以及如何在成年后处理与母亲的关系。

本书附有许多练习，读者可自行选择是否完成。此外，我们也在书中设置了一些“问题”，以供读者消化内容并结合自身情况加以反思。即便你并不打算正式地逐个回答这些问题，我也鼓励你花些时间好好想想，仔细倾听你读到它们时脑中产生的想法。

在阅读本书时，你能收获一项重要的益处，即从所读到的内容中收获对自己的理解和疗愈，所以，我建议你放慢脚步。在这个过程中，你要为自己把关，假如面对某些特定素材会激发你的痛苦，想一想你可能需要什么样的支持。无论何时，只做自己搞得定的事情，做自己的“好妈妈”。你可以择机重新回到素材中来。有些读者会发现，刚开始读到第一部分中关于良好养育的内容时，自己的许多情绪就会被唤起，所以他们更愿意把这部分留着，稍后再读。基于上述情形，尽管章节之间的确存在递进关系，但你还是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调整阅读节奏。

本书包含四大目标：

● 帮助你更清晰地了解自己所接受的是何种类型的养育。

● 帮助你看到你所接受的养育与你生活中的挫折存在何种关联。通过这种方式，你能在所谓个体“缺陷”（编者注：本书中部分字、词采用楷体，以示强调，此种处理与英文原版书保持一致）与养育“匮乏”之间建立起联系，从而减轻自责感。

● 给出建议，帮助弥补过往缺失——无论是通过治疗、亲密关系还是自我建设。

● 帮助你决定在成年后要如何定位与母亲的关系，增补可用的工具及选项。

好消息是，缺乏母爱所导致的缺陷是能在日后得到弥补的——也许无法完全补足，但效果仍然超乎想象。我们有能力治愈不被爱的内在小孩，并成为有力量、有爱心的大人。这是一段值得一走的旅程。

注释

[1]Robert Karen,PhD,Becoming Attached:First Relationships and How They Shape Our Capacity to Love(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p.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