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由于作者一时疏忽,将后一章发到前一章去了,造成叙事颠倒,特向读者致歉!】
大约过了两三个钟头,天快亮了。那只打呼噜的胖猫睡醒了,习惯性在腰里摸手机,手机不翼而飞,只剩下空盒子。他跌跌撞撞去找列车员,列车员跟过来察看了一下周围环境:有的人伏在茶几上,有的人将头仰靠在背靠上张大嘴,都在睡觉。列车员掏出自己的手机,问:“手机号?”胖子告诉了他。座位底下响起一阵幽悠苍凉的歌声:“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胖子惊喜地顺着声音去摸手机,却摸到睡在他屁股下面贺远冬的裤裆里......
列车员用脚轻轻把贺远冬踢醒,他才听清楚,那歌声是从他裤兜儿里包扎得死死的方便面包装袋里冒出来的。
列车员命令贺远冬:“拿出来!”
贺远冬红着脸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包儿。列车员夺过去,一时半会解不开,递还给他,命令:“解开!”贺远冬硬着头皮解了,剥去方便面袋膜儿,把手机递给列车员,列车员一把夺在手里,忍不住笑了,嘲讽他道:“没玩过这玩意儿?”贺远冬当然听不懂列车员在嘲笑他偷来的手机他还不会关机。他脸火辣辣的臊成了猪肝色,真的无地自容了。好在列车员和失主都没有过分为难他。车厢里也没有认识他的熟人。他拽着装有脏被子脏衣服的蛇皮口袋,挤到另一节车厢里去了。他走到车厢连接处,听到列车员还在喊:“瞌睡都醒醒嗷,看好自己的贵重物品,不要误了车站嗷!”
贺远冬挤进另一节车厢,见有空座儿,便一屁股歪下去。他正庆幸运气好,一个中年男子手捧一杯茶水过来,示意他起来。他又站起来,斜倚在这个座儿背靠上。
那中年男子坐下来,上下打量了贺远冬一番,问:“刚上车?去哪里嘛?”
“已经站大半夜了。到安泰下车。”贺远冬说,“你是四川人?”
“你怎么晓得?”
“听口音嘛。”
“我是重庆的,也在安泰下车。你晓不晓得安泰有个白沙县?”
贺远冬见问到了自己家乡,突然有一种亲切感,格外兴奋起来:“我就是白沙县的。白沙县有你的亲戚?”
那人摇摇头,又问:“那你应该晓得泰白高速已经动工了吗?”
贺远冬:“不晓得。好几个月没回家了。”
重庆人说,那条高速由中铁某局中标承建。他在中铁某局有熟人。十七标的一百多个基桩因地况复杂无法用机械打桩基,包给他全部采用人工作业。十七标就在万佛寺镇主要是砂坝坪这一段。“听说万佛寺有一千多尊石菩萨?那些菩萨灵验得很,有个老太婆虔诚给石菩萨烧香磕头,石菩萨让她儿子发了大财?”
“我家就住在石菩萨的下面。”贺远冬纠正被别人传走了样的说法,“卞家发了大财,是因为祖坟占了好风水。现在,卞家都用高大的砖墙把那块龙脉封起来了。建那围墙,光水泥砖头和砂石料就花了二三十万......”
重庆人将身子往里挪了挪,腾出一点地方让贺远冬挤着坐会儿。问他愿不愿意跟他挖井桩。贺远冬不知道挖井桩是一种什么活。说自己没读多少书,脑壳笨。重庆人说,那活特简单,只要有力气,不识字的人都会干。搞建筑,从早晨盼不到天黑,天黑了盼不到收工。活路累死人不说,干三天还顶不了挖一天井桩;下矿挣钱倒来得快,可是太危险。一旦出事了,挣再多的钱还不是猫扳倒饭甑好事给狗了?下矿死的人,谁也没睡一具银打的棺材!挖井桩挣钱稳当。如果运气好的话,一天二三百块钱绑在手板心儿挣。两个人一组,一般都是夫妻搭档,又没人紧逼你。万佛寺还好,可以用网上的大电。在其他有些不通电的地方,租用别人的柴油机发电,八个小时一到,发电的人要停机,你不下班都不行。有时只差一点点护壁没浇毕,就停电了。赶快塞五十块钱给管发电机的,人家才再给你延长十几分钟供电时间。你看,这工程就在你家门口,多好的条件?最好把你老婆也叫来跟你伙成一组。我们挖井桩的,差不多都是夫妻组合,男的下进挖掘,女的在地面开卷扬机。晚上想做事也方便,免得辛辛苦苦挣点钱都塞给了人家小姐......
说着话,天也就大亮了。重庆人指着车窗外面的高速公路给贺远冬看:“诺,你看那条钻山越涧的高速路,下面不是有无数根柱子把路撑起吗?我说的挖井桩,就是给这些柱子挖基础。在山区修路,除了隧道就是桥梁。有些需要在峡谷里立柱子,柱子特别高,地下的桩基就要特别深。山涧地貌复杂,地质多岩层,都只能靠人工挖基础。”
贺远冬觉得新奇,又能挣高工资,并且在家门口,他当机立断,决定给这个重庆人挖井桩。他害怕那重庆人把工人招够不要他了,下车后,他犹豫再三,还是买了两盒“芙蓉王”塞给重庆人。重庆人推让着不要,说“郎格要你买烟塞,只要你愿意干,我反正要人唦!”
贺远冬:“一回生二回熟嘛。烟是和气草,抽了伙计好。到了我们万佛寺,我们没啥好东西招待你,就只有豆腐炖腊肉!”
“那好塞,也跟我们重庆生活习惯差不多嘛!”
浑浑噩噩沉睡了多少年的万佛寺像被注入了兴奋剂,使铆足了劲儿的每一根神经都活跃起来了。卞虎在万佛寺村肖明智的林场开挖有近百亩面积的巨大露天矿,下面另还有七个井口在同时作业,每天有近千人轮流换班。大型运输车辆牵流不断。仅运送炸药的柜式专用车就从原来两天一趟增加到现在每天两趟。砂坝坪省级公路两旁绿色田地不见了,全部变成了低矮的理发店、旅社、商店、小吃部、麻将馆。其间又夹挤几处正在施工的半截子楼房。钢筋、红砖和黄砂把道路挤占了三分之一去。来往车辆不得不减速缓慢穿过瓶颈地带。来来往往的人流,大多是穿戴齐整,不细看,很难发现鼻凹处和耳郭沟槽处隐约没洗净煤痕的年轻男子,他们出入最频繁的,便是平时关着门却在门上装饰着“正在营业”字样的小房间和生活超市。
从坟园坪通往万佛寺村的矿山车路修筑工程用以工代赈的形式划归万佛寺村完成。修路总指挥一职非白进财莫属。修建这条车路,属于矿山必不可少的配套工程,同时也属万佛寺村三通工程之一。它对万佛寺村的村民来说,具有彻底结束他们祖祖辈辈肩挑背驮的历史意义。修这条车路,卞家出大头,万佛寺村村民理应承担一部分投资义务。同时,动用村民义务建勤工也是正当的。村支书白进财的这些措施很快得到镇、县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
横贯万佛寺的泰白高速从决策到勘测还不到两年时间,现在就正式奠基动工了,的确是神速。
这条高速公路给卞家带来了不小的压力。泰白高速从万佛寺通过,至少要占去万佛寺三分之一以上的煤炭资源不能开采。高速路的设计使用寿命为一百年。为了确保这条高速穿越矿区的绝对安全,省交通厅联合设计单位特别在这一路段划定了禁采范围。左右幅路面以外一百五十米土地全部依法征收。并设置钢丝网围栏。
经过一夜零大半天的摇晃,贺远冬回到了家里。他迫不及待地向方菊报告了两大“新闻”:一个是他在回家的路上结识了一个重庆包工头儿。他们一起从安泰站下火车转汽车到万佛寺。过几天,他就可以在家门口挖井桩挣高工资了。他要把那个重庆包工头儿接到家里吃一顿豆腐炖腊肉,这是他在火车上向人家卖了嘴承诺过的。
“挖井桩的工程一动工,你跟我开卷扬机去,我们两个人一起干几个月,相当于我一个人盲目地跑外地做小工干好几年!”
“我一个女人家,除了在家养猪烧饭种庄稼,别的还能干啥!再说,家里也走不开。”
贺远冬:“工头儿都说好了,人家都是夫妻组合。两人一组,挖一米180块钱。工头儿说,碰上好挖的,一天能挖四五米,这么好的机会若放脱了,哪还有赚钱的门路?至于家里,我想把贱狗儿他外公请来照管几个月。田地的庄稼不让他操心,光看个家,养养猪,该没问题吧?我们挣钱了,到时也给他几千,不算我们的孝敬,算他自己挣的也好嘛!年轻也是风风光光半辈子的人,如今成了可怜的残疾孤老,迟早还不是我们接来养他的老?”
“你还指望他养猪?鼻子都触到膝盖了,一桶猪食都提不起来。白进财说,只要他不上访闹事了,就把他送敬老院去。我爹也是,那大把年纪了,也不听劝阻,听说又告状去了!——好多受了冤屈的人都没把像白进财那样的树摇动,反惊得山雀子啄了眼睛,他还能闹出个么名堂?”
贺远冬叹道:“人心都一样,他已经是家破人亡了。混到如今,房子没房子,承包地没承包地,别人有低保有救济,他连户口都没有,土生土长,老门老户,如今倒成了黑人黑户!换了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还一则“新闻”是他在外地遇见万明富的英英了。“先都说万明富有能耐,把英英送进了光梦电影制片厂当了演员。人都羡慕了好几年。怪不得后来一点动静都没了,你知道他现在过得有多惨吗?”
方菊:“她没进电影厂?我还以为她混好了不联系我们了呢。”
贺远冬回忆起见到英英的情景,又陷入了莫来由的哀伤。他摇摇头说:“狗日的老万不是人!他把英英哄骗出去,害得她死不得死,活不得活,真的是生不如死!”他把在外打工意外遇见英英的惨状描述给方菊听,方菊叹道,“这都是人的命!我还以为她是我们几个人当中命运最好的呢!她比我小七八岁。走的时候,她任何人都没说,专门从砂坝坪爬上万佛寺来告诉我,说她要去当电影演员了,当时我真的好嫉妒她!她走了几个月了,我心里还不平衡呢!谁想到她的命竟比我们还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