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宝地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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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快要过春节的时候,卞龙和万明富回了家。

这几年,外边治安不太理想。万明富和卞龙把钱用塑料膜包了,放在给空压机上过润滑油的空桶里,上面再注上化猪油,才得以安全拿回来。这也是卞龙的聪明之处:空城计可以反过来用。人家抢劫值钱的东西!谁看得上这烂兮兮的猪油?

尤其是安泰市,有好多南来北往从这里路过的人,来时,无不提心吊胆;过后,谁都心有余悸。

安泰火车站离安泰汽运公司约有三公里路,中间还隔一座泰河大桥。虽然桥长不足二百米,为了方便作案,桥上的路灯经常被开“蹦蹦车”的个体户进行人为破坏,晚上一片漆黑。大桥两端都是拆迁过后留下的残垣断壁,又不通公交。只有十几辆私家三轮摩托即刚才说的“蹦蹦车”来回穿梭宰(载)人。他们拉帮结伙,女的拉生意接客,男的开车,把车开到无人的废墟里,那里还等的有“专业宰手”。这帮人组织严密,分工明确,专门对付操外地口音的人。“专业宰手”的“专业水平”也是一般化,只是仗着年轻有力气,做事不顾后果而已!把旅客骗上“蹦蹦车”后,他们并不把人往车站送,而是先“飙”一段路。路灯渐渐稀少了,光亮越来越暗,车便忽然转一个拐,停在拆了半截的砖墙里面。鬼魂似的又跑出几个人来,对着车斗里的人吼道:“是不是盲流人员?下来,下来!身份证呢?”

开“蹦蹦车”的在一旁对乘客说,“他们是联防巡逻队的,你配合他们一下吧。”趁机就把车开走了。

这些专做拦路抢劫生意的人对旅客藏钱的地方都了如指掌。有的把它缝在裤衩里,有的把它藏在鞋垫子底下。旅客认为万无一失的地方,偏偏是歹徒重点搜抢的地方。

一时间,人都谈安泰而变色!

万明富和卞龙领教过这帮人的厉害,所以,回来路过安泰,他们心里有所防备。

他们不敢走散。又把钱作了巧妙处理,还没吃什么大亏。

卞龙晚上找不着公用厕所(其实,街道对面就有一处公厕,只是他不知道“WC”是什么机关单位,不敢贸然进入。)憋急了,只好在路灯杆下小解,被藏在暗处的店老板守株待兔,逮了个正着,敲诈了一百块钱。还顺手牵羊摘下了他脸上那副茶色港镜儿。

卞龙悻悻而去。

刚转了一道拐儿,也见一个人在香樟树下撒尿。卞龙低吼一声:“谁?”走到那人跟前,“在干啥?”

一个四川口音怯怯地小声说:“实在憋不住了噻。”

一看就是一个单了帮的懦货!“罚款,罚款!没钱?行!我叫几个人来,让你把这里舔干净再走!——给两百块钱了滚蛋!”

“哥子吔,我坐车住店的钱都叫蹦蹦车他们抠去了,哪还有钱噻!”

“没钱?没钱就给我舔!。”卞龙走了几步,又站定了。他真的准备喊万明富来壮威。四川人害怕了,哆哆嗦嗦掏出二百块钱递过来。“朗格老子的,今天咋尽碰着倒霉事噻!”

卞龙接了钱,看也不顾得看就往裤口袋里揣。嘴里虚张着声势地乱嚷:“快滚!再在那里嘴上不干不净地啰嗦,小心你回不去过年了。”

卞龙他们回到了家里。

地上落了一层雪。

姚惠贤种了一地白菜,一棵一棵都用稻草拧成捻子拦腰捆着。

姚惠贤去水井挑水,听到白菜园子里打响鼻,扭头一望,几只羊正在雪地里啃白菜。她“怼气怼气”地驱赶羊,大声喊道:“谁家的羊呢?把几棵好菜都给啃糟蹋了!”

卞龙卞虎听他妈喊叫,忙跑出来看,有两个不认识的人在赶羊。其中一个人赶了羊,交给另一个人吆喝入羊群,大步抢过来,拿出一包香烟。可是手冻僵了,半天撕不开包装纸儿。对姚惠贤说:“对不起呀老辈儿,给您赔十块钱吧。”

姚惠贤说:“过路失错,把羊赶开就是了,哪个要你赔钱?你们是哪里的,赶了这多羊?”

“安泰的。快要过年了,买了几十只羊回去杀肉卖。谁知这场大雪把路封了,进不来车,这下要耽搁好几天呢!年前卖不完这多羊就麻烦了,嘿嘿。谢谢您老啊!”

卞龙本不打算找人家麻烦,让他们把羊赶走算了。一听说是安泰人,就像猫子见了老鼠,岂能就此轻易放过?喊了声“虎娃儿”!便冲进羊群,拽住一只骟过的大公羊的头。羊歪着头,白眼怒对,前爪撑地不肯走。卞龙踹了它一脚,骂道:“你他妈还没到安泰,倒学起安泰佬儿的样子来!虎儿拿绳子来。听到了吗?你是羊,他是虎,跟我们走吧。”卞虎顺手捡了根捆过柴的葛藤,飞奔过去又捉住一只长胡子母羊。母羊“咩咩”地哀嚎,一只臊公羊挤过来以为能解救。看了那阵势,勇气全消了。不仅羊没了斗志,赶羊的人也慌了手脚。什么高抬贵手啦,大人不记小人过啦,头回生,二回熟啦,积德行好事,添福添寿啦,好话像从坛子里倒豆子,请求放他们一马。

姚惠贤是听不得三句暖心话的人。她制止道:“龙儿,虎儿!不可这样。快把羊放了。让他们走!人家过路失错嘛!哪会天天把羊放进我们的菜园里?啃几棵白菜值几个钱?就去扣人家的羊!你们也是经常要出门跑四外的,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子转,谁不走谁家门前过路?”

卞龙说:“妈,你没到安泰去过,不晓得安泰那些龟儿子有多坏!哪都像我们山里人那么淳朴善良、待人厚道?——昨晚还抢了我一百块钱!”

“你是不是认准了抢你钱的就是这两个人?冤有头,债有主,天底下有坏人。但哪个地方也都有好人嘛!”姚惠贤说。“你爸不也常说十步之内有芳草?纵使别人是坏人,你们也不能跟坏人学!年赶岁逼了,又是大雪封山,人家赶牲口过路,羊又不懂人事,它们哪有不见青就啃的?——你们两个远客莫怕,今天遇上不懂事的娃儿把你们耽误了,快把羊赶到坎下空房里去,晚上喝碗烫茶,驱驱寒气。明天早点赶路!”

龙儿和虎儿不敢违抗母亲,只好指引两个安泰人把羊关好。为防止羊乱扯张混嘴儿在外捡的烂衣裤破棉絮,龙儿搂着往河沟里撂。姚惠贤看见,拦住说,“人家无家的人,这些烂东西都别给他扔了。找根绳儿捆起吊在空屋楼枕木上。”龙儿说“恶心死了,放那里好招引老鼠来扒窝啊?”姚惠贤:“你没看你爸的书上说,穷人家的扫帚都是八宝金呢!”

姚惠贤又扛了两捆黄豆秸秆让羊宵夜。

卞龙对两个安泰人说:“你们的运气真好,遇上了我妈这个活菩萨。——要是碰到别人,今晚上不仅要吃羊肉,恐怕还要叫你们清扫干净杀羊污染的脏迹才能走呢!”

安泰人说:“啊哟喂,这个妈妈真的是活菩萨!你们再路过安泰,一定去团结路找我。不用问路,很好找的。团结路就只我们一家开屠宰场。有人问,你就说是屠宰场老宋的亲戚,没人敢欺负你。到时我送你们去火车站。若是从外地回来,出火车站了,莫乱走,也莫乱搭人家的言语。找个报刊亭,那里都有公用电话,只打这个号码。我们开车来接你。”说着,掏出一个小塑封皮本本,让卞龙把电话号码抄下来。

赶羊人舒舒服服地住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姚惠贤煮了半锅酸菜洋芋片,生姜泡椒放得足足的。两个安泰人吸溜哈喇吃的满头大汗,让他们热呼呼地赶着羊走了。

卞龙一个懒觉睡醒,已是中午了。他无意问:“安泰人把羊赶走了?”

姚惠贤:“是人家的呢,人家不赶走?他们还急着回去做生意呢!——我说到处有好人吧?”

卞虎说:“他们来到了这儿,等于野猪钻进了猪栏,还敢撒野?又遇上了你这尊观音,既不担心羊被扣了,又不担心赔白菜了,有现成的火烤,又有现成的饭吃,还不说几句讨好卖乖的话?出门人嘴巴乖,哄死人不抵命。——不信,明天去安泰找他,他们肯定不认识你的!——我是没打算搞他罢了!”

姚惠贤:“莫那么说!恐怕你们去了安泰找了人家,人家就帮了你呢?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起坏心。多积善,少结怨,举头三尺有神明。”

过年的那几天,是万佛寺最热闹的时候。外出打工下矿的,或多或少都挣得一点钱。买别的东西,过惯了穷日子的人都显得有些抠门儿:想要买的年货琳琅满目,用手摸了又摸,拿起又放下,走几步又转身回来再看看,再摸摸,就是下不了决心掏钱;若是买礼炮,买麻将,哪怕把买盐的钱压缩下来,也要果断出手!哪一家礼炮燃放的时间长,响声大,就说明哪家挣的钱多。也预示着他家兆头好,来年更红火!财发得更猛!不仅脸面上好看,更让人在心理上得到了满足。打麻将赢了钱,嗨!那种兴奋、那中刺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花钱偷情的男人得手后的心情感受:快感过后,又隐隐有些失落感。

白仁义长期在矿上打工。何顺珍一个人在家,总有一些死皮赖脸的男人坐在她家里熬时间:你盼着我先起身,我盼着他快离去。凡来这里闲坐的男人自是极有耐心的。有人对何顺珍说:“怪不得人都说客走旺门家的,你就住了一个好招客的热闹屋场!可惜不在集镇上。不然多好做生意?”

这本是一句敲打她的讥讽话。何顺珍毕竟聪明,觉得这句话给了她莫大的启发。

万佛寺远离闹市,处地偏僻,能做什么生意呢?村支书白进财捷足先登开了一家小卖部,人少市场小,消费有限。一天卖不出去多少东西,进货反而是件很麻烦的事。看来开商店是不行的。思来想去,还是开麻将馆儿好!在娱乐中就把钱赚了。

何顺珍请人去砂坝坪搬了几张麻将桌,挂了个“朝阳村文化娱乐中心”的牌子,就开始正式营业了。万佛寺不通电,她在麻将室里多挂几盏有玻璃罩的煤油灯。光线虽暗,但凡来玩牌的人眼都好使。觉悟不高,警惕性却特强,谁也别想在谁的眼皮底下做手脚!每人每次交十块钱的桌租外加两块钱的照明费,就可以玩半夜麻将。当然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玩家,在半夜散场的时候故意磨磨蹭蹭帮着老板娘儿收拾桌凳,打扫卫生。

何顺珍收桌租,放贷抽头,一天下来,也能赚一二百块钱。可她最大的毛病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痒。牌技又差,往往输的比赚的还多。

白进财也去打了几次麻将。在麻将馆玩牌,不比在别人家里做客时的玩法。在别人家做客,主人和陪客对他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或多或少是有所企图的。所以,白进财赢的多,输的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在麻将馆里玩牌,大家都是抱着赢钱的目的来的,谁还顾谁的身份地位和面子?你就是故意输给他,他赢了,也不会领情的。赌博场上无父子,全凭自己的牌技和手段。

白进财尽管村支书的身份地位没变,但玩场上对手的心态却变了。因此,白支书的手运也往往不如平时那么好。好多时候都是打啥抠啥,或者尽上些“抽梯子”牌,即打“三”却上“三”或上“四”。昨天晚上,他一口气就输了五千多。其中三千是他白天收的税款。今天,他抱着翻本的愿望,早早就来了。

何顺珍沏了一杯清明前的细毛尖茶递给白进财,问:“三叔昨晚上是不是有些着急?”

“你感到我着急了吗?这可是第二次听到有人怨责我的话!”

“说什么呢,谁敢怨责你呀?”

“你听我说嘛。”白进财瞅着何顺珍像藏了两只吹鼓了的气球似的胸,忍不住先狡黠地笑了起来。“那年,我十八岁,我当时不服气,还要与她再演习一次。亏得年轻,像茅草坡里跑了火.....”

何顺珍脸上立刻泛起了红晕。“扯哪去了?我还把你叫三叔呐!——板凳不坐坐地下!我问你昨晚上是不是输惨了,几个小时没赢过一把牌。我就有这种体会:越输,心里越着急;心里越急,越输的多......”

“嗨,都怪你没把话讲明白。我还以为你问的那事呢。——其实,两个人的事儿,只要你情我愿,哪管什么辈分!如演员演戏一样,辈分只是一个虚幌子,是演给别人看的!辈分只分上半身,下半身那还分什么长辈晚辈?在有外人的时候,要庄重,我就是你叔公公,你就是我侄媳妇!秦是秦,楚是楚。没有外人了,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戏台。不妨咱俩试试看铆得上榫口不?”说着,站起来歪着身子就去动手。

侄媳妇正半推半就时,门外有人笑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来报到的呢!”

白进财来不及坐下,何顺珍反应快,顺手把暖瓶拿过来。白进财一边端起茶杯说“你别招呼,我自己来!”一边镇定自若地说:“你娃子就这一门儿还积极。别的事屁弦不沾!”悠闲地走到窗下距何顺珍稍远点儿的地方坐了。

“你说话也不堵漏洞。第一个到场的还不算积极?麻将桌上寻常见,赌博场里几度闻。赢输不过几张纸,管它......”

“好了好了,快把你那白话撂舌的酸潲水泼远些。你爸爸教了半辈子书,还不像你那样甩过酸溜溜的文辞!”

卞龙嘻嘻哈哈地坐在白支书的面前,说:“你们当领导的都是站在塔吊上卖狗肾,货不咋样架子不小。呃,现在跟你商量个正经事儿。我过几天就走,想把张混嘴儿带出门。他挣的钱,回来了我们两弟兄分。你看行不?”

白进财说:“他又不是我的儿,你带他出去跟我商量啥?他现在倒像是夏龙文养的一条看家狗呢!你晓得他愿不愿意跟你走?”

卞龙:“这你就莫操心了。走的时候,我喊他喝一顿酒,叫他帮我拿行李箱。上车后就由不得他了。”

何顺珍说:“卞龙今天给我送来了多少钱?都莫涮坛子了,那边屋里去,趁早把钱拿出来孝敬我。”

“这不三缺一吗?——大话别说早了,还不知鹿死谁手呢!等我涮了你们的盐罐子,你们莫赌气不吃饭就是。”卞龙说。

“你钱带多了,担心分钱的人少了啵?你去坐在牌桌边,自然就有人来陪你。”何顺珍面向外,早就见白进喜来了。

几个人正起身往赌室走时,白进喜也正好进门。

白进喜说:“才这么几个人啊?”

卞龙:“你哥不算人吗?打麻将又不是办喜会,要那么多人干嘛?”

白进喜:“我们两弟兄同桌?本来我们打老实牌,赢你们的钱了,你们会找借口赖账,说我们叫点子挖坑。算了算了,你们输了不服气,还说我们胜之不武!”

卞龙说:“你们两弟兄坐对庄,我跟老板娘对坐。你们摸耳朵是要啥张,摸鼻子又是要啥张,这些小儿科我都懂。今天我们玩硬些,亮张听,自扣和牌。”

“先说断,后不乱。你们先把桌租和灯油钱交了再打牌。”何顺珍说。

坐定后,用三枚骰子来确定庄家。白进财十五点,点数最大,便是庄家了。由庄家确定基数。白进财说,“打十块,跑十块。庄家每稳一桩,跑码翻倍。”

“呃我说领导呀,这么着太麻烦,不好算账。”卞龙说,“干脆,抠一把一百,闲家自愿,想跑就跑,跑多少也随便。庄家凭手气跑翻点。抛骰子找翻张,翻出一就跑一百,翻出九,就跑九百。”

何顺珍:“你们当的当干部,跑的跑江湖,都是玩得起的大主儿!耍这么大,我可玩不起!我给你们伺服茶水去。”说着真要起身。

卞龙一把拽住何顺珍的手说,“小气!万一顶不住了算我的!”

白支书(伸脚勾住何顺珍的小腿肚子,何顺珍暗暗使劲往下压,算是给了回应):“好,这才是有义气的汉子,珍儿争取硬赢,不要外援。”脚又在下面暗揉一下。

何顺珍给卞龙抛了个媚眼,笑道:“我真要输了,你说话又不算数了。”

卞龙:“这样一句话都不算数,还算是屙得起来三尺高尿的男人?”

白进喜:“好啊,数来数去,就我顶不起个香烛碗了。也罢,乌龟垫床脚,我也硬撑起来!不就是个玩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