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夜龙国·十一
尼福尔星暗日面……
这里是曜日永远也照耀不到的阴暗之地，这一面永远被暗日锁定，漆黑的异样光芒照射之下，这里的所有生灵都向着曜日面的“反方向”生长——扭曲、枯萎、凶狠、狂暴、恶臭、腐朽、颓唐……这里黑雾弥漫，不知为何物的死水深潭隐隐泛着未名的幽绿色光芒，在这里看不见一切与“生”相关的征兆，目光所及皆为死地，不成形的、扭曲的、蠕动的活物仅为无意志的肉团，耳闻之声皆为哀怨，那并非是活物发出的声响，而是死气聚集无风自动时发出的怪异响动……便是各大文明、传说中记载的所谓“地狱”，在此地面前都显得那般“生机盎然”，毕竟，地狱尚有哀嚎，此地便是连哀嚎都听不见。
完全的死寂……
埃洛尼初访此地时，并不明白为何同为尼福尔星，暗日面和曜日面的差距会如此之大。曜日面一切关于生命的迹象都是欣欣向荣，甚至到了诡异的地步，在龙化种眼中，一个生命能够存活成百上千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埃洛尼不理解，是因为暗日的龙神降下了诅咒吗？
呵，可笑，尽是无知之徒，说什么龙神的赐福与诅咒，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吧？不去探究生命存在的本质而是相信这些迷信之物，也难怪龙国的百姓会被三大家族完全蒙在鼓里，被他们统治千年之久。
停滞了千年……千年啊，龙国本该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全都被三大家族持续千年的尔虞我诈耽搁了。
没有未来……没有未来，没有未来！
龙国不需要虚伪的三大家族，需要的是一个拥有足够坚定的信念、足够光辉的形象，能够带领龙国的子民走向更为遥远的未来的领导人。
革命，必须革命，自己长久以来不断钻研的智慧不就是为了龙国再度崛起再度伟大而存在的吗？
埃洛尼数百年来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他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论智慧，没有龙化种能够超越希斯德勒家族，论影响力，自己又绝无法匹敌阿莱斯特，就算是形象，无论是维萨戴尔的勇武、希斯德勒的智慧还是古兰特的孤高，在他身上都无法体现。
埃洛尼在龙国的子民心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即便他时常窜访民间，与民同乐，但这是徒劳的，真正能够帮助他进行革命的并不是那些手无寸铁沉溺于安逸的百姓。
直到他进入学院，认识了维萨戴尔家族的长女，那个狮心王，莱昂·维萨戴尔唯一的子嗣，也是将来必定会继承其衣钵的龙化种。
艾拉妮卡·维萨戴尔……
莱昂的性格，正直、正义、理智、忠诚光明磊落……武人拥有的优秀品质，埃洛尼几乎都能在他身上看到。这样的人教育出的子嗣也不出他所料，艾拉妮卡身怀忠诚与正义，但是，在她身上，埃洛尼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她还拥有叛逆，不如说，那是独立的判断。不同于莱昂的愚忠，抑或是，不同于龙国的诸多女性，艾拉妮卡的存在便是象征着女性龙化种的崛起，她一直活跃于龙国的大小事件中，这让她民间和军队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同时，她不求家族荣光捆绑的特殊待遇，只力求旁人以武人的身份相待，秉持着付出与回报的等价交换，但又不同于希斯德勒家族崇尚的铁律与合理，正直、道德感让艾拉妮卡具备了宽容大度。
这才是合适的人选，艾拉妮卡，只要她保持现在这个形象，就一定是能够引导龙化种走向遥远未来的合适人选……不，阿莱斯特，他不会这样允许，埃洛尼很清楚阿莱斯特对维萨戴尔家族的态度——即便不将维萨戴尔家族抹除，也要将他们手里的军权剥夺。何况，他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定不会苟同埃洛尼的想法。
这件事并没有困扰埃洛尼许久，在埃洛尼成年之时，他通过帝王石看到了自己想要到达的未来。在那些未来里，有些是他成为领导者，但是，埃洛尼并没有选择那样的未来，那些未来道阻且长，而且只是在旧龙国的基础上做了翻新，换汤不换药。
那么，他得出了一点——新的龙国不需要旧日的余孽，无论是古兰特、维萨戴尔还是希斯德勒都应该被铲除，在这个基础上，建立新的秩序，由信任的狮心王，不灭之力，光辉的艾拉妮卡来领导残存的龙化种，建立一个新的龙国。
然而，埃洛尼并没有像自己的父亲和皇兄那样询问龙脉到达这个未来的方法，他认为，自己看见的未来并不如这两位远大，那么自己透过龙脉看见的未来也一定能够会包含在这二位的视界中，所以他决定，透过仅仅的几个画面自己去摸索道路，无人知晓的未来对他来说反而是更为有利的一手棋。
而埃洛尼摸索出的第一个要素，便是暗天龙裔，在未来，艾拉妮卡将带领龙国子民反抗暗天龙裔的侵略，并亲手终结这场战争。
埃洛尼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他要复苏暗天龙裔。
于是他追寻历史遗迹，涉险来到了尼福尔星的暗日面，果不其然，在这里他找到了被龙国雪藏的真实的历史。
哪里有什么安逸长寿的特殊种族，龙化种是龙脉的造物，更应该遵循这个道理，只不过是有旁人在替他们的长寿与繁荣买单罢了。在暗日面的核心地带，埃洛尼见到了一个巨大的装置，虽然外表已经被黑雾以及莫名的肉团缠绕，但是裸露在外的本体昭示着，那个装置不属于龙化种的文明，这个崇尚魔法与迷信的种族不可能制造出如此巨大如此精密的仪器，那像是一座巨大的塔，周期性闪烁着红黑色的光，与周遭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埃洛尼在触碰这个装置的瞬间便能感觉到，它在吮吸着这片大地的“养分”，并传输向尼福尔星的另一端，像是一个巨大的过滤器一样，将极高的正向的“数值”供给给尼福尔星的曜日面，并在暗日面排除污浊不堪的负向的“数值”，以至于暗日面变成了这副宛若深渊泥潭般的场景。
曜日面的所有繁荣，都是建立在啃食暗日面的基础之上。
就这，还被三大家族端出来，告诫龙化种们，只有他们才是光明、正义，暗天龙裔是邪恶的。
明明龙化种的本源就是暗天龙裔，只不过是在数千年前输了，那些不明事理的原生龙化种们跟随了战争赢家的曜日龙骑，建立了不夜龙国。就连曜日龙骑的能力也很奇怪，难道没有龙化种质疑吗？为什么只有三大家族的龙化种皮肤白净，而大多数平民则是皮肤黝黑，为什么只有极少数龙化种能够使用特殊能力，而这些龙化种里三大家族占据了九成以上，为什么那么多的特权是他们与生俱来的。
埃洛尼第一次打心眼里对自己的出身感到恶心。
但他并没有心急，他很明白，装置里有着如何巨量的污秽之物，那些死物不是废料，是他发动革命的本钱，并非政治、宣传这种孬弱的手段，而是更为直接的——他不仅要复活暗天龙裔，还要用这些污秽之物强化暗天龙裔，数千年前他们失败了，在曜日龙骑更为强大，数量更为庞大的现在，仅凭原始的暗天龙裔不可能革命成功。
既然如此，这数千年来曜日龙骑们欠下的“债”就让他们自己来偿还。
埃洛尼开始拉拢自己的队友，为此，他潜入了海戈瑞亚，不出他所料，在绝海之狱关押着的犯人并非只有穷凶恶极之徒，那些曾经奋战过的暗天龙裔，那些颇为强大的暗天龙裔，全都被关押于此。
在那里，埃洛尼见到了一个“人”，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异星种族，那个人的名字叫“师问水”。
从师问水那里埃洛尼知晓了“不死者”的存在，不死者并非真正的不死，而是数千年前，曜日龙骑为了获得力量向“龙神”们献上的祭品，这些不死者本是原初的龙化种，可以说是当今三大家族的祖先，他们将自身置于一个“精密的容器”中，暗日面的巨大装置汲取而来的力量将注入到容器中，他们作为其中的储能器，而与之有血脉联系的三大家族的后裔则会获得不同强度的异能。
尽管埃洛尼无法理解这个装置的原理，但是，就结果和现象而言，他愿意相信师问水所言。
简而言之，数千年前的战争并非圣战，不过是一群原初的龙化种为了争权夺势，不惜借用异星的手段，不惜榨干自己居住的星球，获取长久寿命和强大力量的阴谋罢了。
……
此时，暗日面核心地带……
这里的情况已经与埃洛尼初次造访时有了明显的变化，埃洛尼率领着一批古铜色皮肤的龙化种，在此地开拓出一片干净的地带，在周围插上界石，那是一种萤绿色的石头，是师问水给予他们的异星石，能够防止黑雾入侵他们的身体。他们便携带着界石，每日往返于巨大装置与营地之间。
数月前，他在海戈瑞亚策划了一场暴乱，救出了一小批不死者，他没有胡乱做选择，而是特意选择了那些生命力强大、精神力强大的不死者，他很清楚，这些不死者很可能是古兰特和维萨戴尔的祖先。埃洛尼将他们带到暗日面的营地后就开始了争分夺秒的研究，很快，他们通过巨大装置内的污秽之物，成功将一名生命力强大的不死者转化成了新的暗天龙裔——魇兽。而这名不死者强大的生命力也如同被放大了一般，竟然不断分裂出新的个体，像是一个生产的母体一样，于是，埃洛尼一众几乎每天都在搬运污秽之物攻击给这个魇兽的母体，很快，他们就拥有了一支数量破千的魇兽大军。
令他意外的是，无论是暴乱还是他长期行踪不明的信息并没有传开，当他回到龙国准备开始他的革命时，阿莱斯特竟然以他外出求学归来为由，为他办了一场庆功宴。
他瞬间明白了，阿莱斯特在暗中截断了信息，想来也是，在希斯德勒的地盘大闹一通却没有传开消息，有这种手段的怎么想都只有阿莱斯特了。
兄弟二人眼神一对，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他们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一晚，阿莱斯特找到埃洛尼，不等埃洛尼开口就将他的所作所为一一列出。埃洛尼握紧了衣袖之下的传声器，他不明白阿莱斯特的用意，但也并不怕阿莱斯特借此机会除掉他，暗天龙裔……原初龙化种的同志们就在尼福尔星的暗日面等候着，他们二人的每一句话都会通过传声器传达到革命军营地，即便他身死，同志们也会释放出魇兽大军踏平龙国。
他早已将计划安排妥当，他早已不惧生死。
“放轻松，我亲爱的弟弟，你的所作所为，古迦全都告诉我了，若我有心除掉你，早就带着军队开进暗日面荡平你们的营地了，你不会以为那点魇兽能够抵挡如今的曜日龙骑吧？”阿莱斯特端坐在埃洛尼面前，不慌不满地品尝着杯中的美酒，“你不应该警惕我的，你可是我的手足兄弟啊。”
“……放任我做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埃洛尼全身紧绷问到，即便在做了这么多疯狂的事情之后，他依旧对自己这个深藏不露的兄长怀有敬畏之心。
“想要革龙国的命，我们需要一场战争，这场战争中我们需要绝对正义的一方和绝对邪恶的一方，你所创造出的新生魇兽再适合不过了。”阿莱斯特放下酒杯，严肃地说到，“好处对我来说再明显不过了，我想要你的魇兽大军进攻龙国，而我，则会率领龙国的军队，历经艰苦卓绝的战斗，在元气大伤后击败魇兽大军。”
埃洛尼冷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计策呢，不就是演一出戏吗？军队的衰败会大幅降低维萨戴尔在龙国的地位，你成为了救国英雄，甚至公开处刑我这个革命者，让龙皇的继任者变得毫无悬念。”
看着眼神凶恶的胞弟，阿莱斯特没有愤怒，而是叹了口气，道：“埃洛尼，你志向长远，但是，不够宏大，远不及我的志向那般宏大。”
“透过帝王石我看到了我所想要的未来，在那里，你所想要到达的未来已然成为被歌颂的史诗。”
“在那里，艾拉妮卡成为了英雄，不灭之力。”
“会有新的龙皇诞生，她不是三大家族的龙化种，是原初之种，诞生于星核，诞生于龙脉，她带领龙国走向辉煌，走向统合六大文明的未来。”
“而你我，中将沦为旧龙国斗争的阴暗面，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粒不起眼的沙砾。”
埃洛尼沉默不语，在他看来，阿莱斯特是个野心家，有着绝对资格并且怀抱与之实力相符的野心，他甚至可能成为超过父亲卡斯托德的新龙皇。
但是现在，他却说自己想要到达的未来里没有他，也没有埃洛尼，更没有三大家族，那这千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埃洛尼想不明白。
但是，埃洛尼也没有拒绝阿莱斯特，就战争这一形式而言，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于是，在庆功宴之后，埃洛尼返回了暗日面的营地。数日之后，龙国传来了第一份魇兽袭击报道，维萨戴尔家族受命，由阿莱斯特率领曜日龙骑和龙国军队，开始迎击新生的魇兽大军，而埃洛尼也在暗中做准备。一方面加大对魇兽母体的供给，虽然质量参差不齐但也加快了魇兽的诞生效率；另一方面，则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将艾拉妮卡带上战争前线。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不过，阿莱斯特有他自己的计划，埃洛尼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