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逃进了黑森林

小帽儿亲眼看见爸爸逃进了黑森林。

那时，他和姐姐正在村郊。

春天，春飞蓬、婆婆纳、蒲公英、打碗花、笔尖花都开了。小帽儿和姐姐一会儿挖野菜，一会儿掐朵野花玩。

一开始，只有几只狗叫，眨眼间所有狗都疯开嗓。姐弟俩直起身，抻长脖子，往村里望。

发生什么事啦？小帽儿激动地想。他一点儿没想到会和爸爸有关。姐姐呢，用手压压背篓里的野菜，决定带小帽儿回村瞧热闹。

先是听见妈妈的大骂声压过所有的狗叫声，接着就见爸爸风一般，跑向姐弟俩。后面，追着三个持枪的士兵。

“小帽儿，梅朵儿，爸爸要走了！爸爸要走了！”爸爸像要哭出来似的。还没等他俩反应过来，爸爸就被“刮”远了。跑在最前面的高个士兵大喊：“站住！站住！”跟在后面的士兵，则冲天嘭地放了一枪。

爸爸跑得更快了。

他跑进了那座黑森林。

仨士兵不追了，气恼地瞧着他消失的地方。小帽儿和姐姐那红润的脸蛋，慢慢变白了。

士兵们朝他俩走过来。

“那是你们的爸？”

姐弟俩紧紧地手牵手，紧紧地闭着俩小嘴巴。

“他打死人了。”高个士兵叹了口气，说道。

他们背着枪，走了。

姐弟俩是被妈妈骂回家的。妈妈站在田坎上，敞着衣服，散着头发，边哭边骂。

“现在好啦，你们没爸爸了。”她哭道。

早晨，爸爸离开家时，还好好的，一手牵着老牛，一手挎着褡裢，嘴里哼着小曲呢。他得将老牛赶去牲畜市场，把它卖了，再添点钱，买头壮牛回家，以为即将开始的春耕作准备。

后来，小帽儿才知道：爸爸卖牛后，揣着钱，去酒馆喝了一盅。喝酒时，来了几个赖皮，大概是早盯上了他，要他请客。他没办法，请了。然后，他们又要他掏点钱出来。这下，他可不干了。推搡中，他仗着酒意，掏出随身携带的刀。后来，便将其中的一个人刺了。

他是趁大家发蒙时跑掉的。巡逻的士兵听见有人喊“打死人啦”，又看他跑，就一路追了过来。

小帽儿长得矮小瘦弱，他妈却是个高大强壮的女人。她哭够，就一直骂，抱怨男人没想着将卖牛的钱留给孩子们，又骂他不该跑去被诅咒的森林。可晚饭时，她已揩净眼泪，恢复正常，憧憬起他也许会从森林里走出来。她完全忘记四十年来，自从那个叫铁斧头的强盗逃进黑森林后，所有进去的人，就没有一个再走出来。

人们揣测，横行多年的铁斧头在森林又拉起一支新队伍，继续在另一端，干着烧杀抢掠的勾当。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有人在里面失踪后，一些来路不明的财物就常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家中。于是，被官府通缉、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杀人犯、小偷，甚至无家可归的无赖、流浪汉，都纷纷一头扎了进去。

森林就在杏村边。从小，小孩们就被叮嘱，不能进去。吵架时，大家还会互相诅咒：

“你这该死在林里的东西！”

“哼，你才该死在里面吧！”

去林里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小帽儿从小就知道，可他没想过有一天爸爸也会跑进里面。

爸爸并没有趁黑回家。

“那就等着他带钱给我们吧。”小帽儿的妈倒不气馁，又向往起别的。小帽儿呢，则难过得要死：一是爸爸跑进了黑森林，二是爸爸曾答应要给他买馋了很久的小泥人。

第二天，小帽儿挎着篮，跟着姐姐，又准备去采野菜时，却看见昨天见过的那高个士兵朝他们家走来。他仍背着杆枪，身后，跟着一串看热闹的村民。

“被捅的人没死。”他揉着鼻头，对抱着胸、怒瞪他的小帽儿妈讲。

真是个好消息！

可是，没人欢欣鼓舞。小帽儿的爸已经跑进了黑森林。而且，被捅的人提出要一大笔赔偿。

“先生，我家可没钱。”小帽儿的妈说，“让他去找我男人要吧。”

高个士兵虽是拿枪的人，却并不凶恶，他好心提醒，若不掏一笔钱，伤者和他的同伙都不会善罢甘休。

“随便他们，我可是一个子儿也不会给！我还得向他们讨要我的男人呢，是他们逼他动手，还将他逼进了那该死的地方。”小帽儿的妈怒气冲冲道。

大家都说她讲得有理。士兵只好走了。临走时，他再次提醒她，最好还是赔偿对方。

“现在好啦，我既没了男人，还被人讹诈。”小帽儿的妈冲着他的背影和看热闹的人，跳脚骂道。

看热闹的人都散去后，拥挤的小院落一下显得很空很大。

小帽儿的妈撩起衣角，擦了擦眼角，走进厨房，拿出一根熏得焦黄的吹火筒。然后，将它塞到儿子的手里：

“站到那林边去，用它将你爸叫回来，告诉他那人没死。还有，给他讲，没了牛，我们娘仨可没办法种麦子。”

他听得见吗？小帽儿可不敢问妈妈这话。要知道，当她在气头上时，听话的人最好一言不发。

“去吧，他肯定没走远，你一喊，就能听见。”

小帽儿点点头。

“还有，你得告诉他，休想动用卖牛的钱去赔，我们得重新买头牛，否则地里的活迟早会累死我们的。”

小帽儿于是拿着吹火筒，朝森林走去，左手仍挎着篮，想在回来时，顺便挖点野菜。昨天，他在一丛枯萎的芭茅后，发现有许多鱼腥草呢。

当他拐向原野的小路时，姐姐从后面追了上来。

“出来后，他也许想要抽一口。”她说着，递过一支烟斗。昨天，他们的爸爸逃跑时，将它落在村口，被邻居还了过来。后来，小帽儿才发现姐姐忘了装烟丝。不过，那时，他已走进了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