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新观点(5)
他的朋友将会认为这个白上加白的组合字母是他的独特风格的又一小小表现,起码对于他的朋友们来说,它们是可爱的。但是他的敌人——当然是大多数的,只会公布说这是他令人恶心的装腔作势的又一例证。可杰拉尔德了解他的敌人,并且遵循阿拉伯人的忠告,和他们亲密相处。他知道他们为什么恨他,那只是忌妒而已。杰拉尔德天生好命,他出身于一个富有的有声望的家庭,他以被最好的预备学校开除为乐,他安顿下来,结婚、离婚(当然不是老按照这个顺序),而且是和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四个女人。好像这还不够似的,现在他不仅独自一人经营着纽约历史最悠久、当然也是最大的出版公司,而且,他还写一些销路最好的书,更不用说的是,只要他在这个城市,一个星期中的任何一天,他都能够享用四季街烤肉店特意为他保留的角落的桌子。要知道,这个桌子是令多少人垂涎的。杰拉尔德的生活既充实又富裕,他明白,这一切,加上一些无足轻重的部分,自然而然的,是别人羡慕的对象。它是和势力范围成正比的。
势力范围确实很大。杰拉尔德环顾他的办公室,这是一间近50英尺长的宽阔无比的屋子,屋里不仅有他华贵的英国摄政搭档的书桌,还有两套分开的坐具。一个图书馆,从地板到天花板堆着头版书。一扇巨大的窗户,从窗边可以看到柯里斯莱大楼和东部河。一张正宗的切宾代尔样式的会议桌以及配套的18张正宗的切宾代尔样式的椅子。他的套房除了一间大大的豪华浴室(配有桑拿浴),还有一间小小的个人餐厅,另一间更大型的会议室,一块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接待区,两间秘书办公室。事实上,他的办公室在这个在楼中占了那么大的面积,而且装饰得那么豪华,以致于他的职员称杰拉尔德的楼层是“小墓地”。这真是个大地方,杰拉尔德曾经让人丈量过,按82美元一平方英尺计算,它可能是所有城市里最贵的总经理办公室了。想到这,杰拉尔德又微笑了。在这个以没有虚饰和时尚著称的出版行业中,杰拉尔德远远超过了对这两者的拥有。
但是,在这样有特权的生活中,也有纠纷和悲剧。杰拉尔德从桌子边站起来,对着挂在南面墙两扇窗户之间的邓肯·法菲牌镜子检查自己。他调整了一边眉毛,他的全部头发都是假的,是每天早上粘上去的。杰拉尔德有脱发症,他从三岁起头发就全没了。有些医生认为是遗传,其他医生认为是基于精神上的毛病,是没有爱的家庭的产物。杰拉尔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只知道他每天早上得戴上假发、假眉毛,还有假眼睫毛。
有人在敲镶嵌着黄铜的门。杰拉尔德用手摸摸假眉毛,抚平它,然后才说话。他的秘书——珀金夫人出现了,手里拿着印出的稿子:“你现在要这个吗?”她问道。
珀金夫人的手由于上了年纪而长满了斑点,当杰拉尔德的视线触及到她手中的稿页时,他的高兴情绪一扫而光,这个女人应该对这些斑点采取措施。“是的。”他简洁地说,“我还想要些咖啡,牙买加蓝山牌的。”
珀金夫人的一部分工作是每日给杰拉尔德碾碎和煮沸十多杯咖啡,杰拉尔德对咖啡十分讲究,他已经放弃了红肉、奶制品、其他的油脂物质、雪茄,甚至极不情愿地放弃了红酒。但是如果放弃咖啡,他将没法活下去。他打算永远活下去,但他必须时刻警惕。如果喝咖啡,他只喝顶好顶好的咖啡,只有英国女王和他成批地买了牙买加蓝山牌咖啡。60美元一磅,虽然贵,但是在戴维斯和戴士出版社的年预算中有一栏叫做“总经理临时餐厅经费”,杰拉尔德昂贵的咖啡账单就在里头。对于杰拉尔德来说,没有比享受奢侈品而不用他自己付钱更让他高兴了。
因为,尽管有六位数的薪水和七位数的奖金,他还是经常缺钱花。这一方面是因为在纽约过好日子要花钱,另一方面是他有三个会花钱的妻子,其中二个除了自己花钱,还有四个念大学的孩子。另外,他还有一个不断索要的情妇。虽然杰拉尔德习惯于挥霍金钱,但连他自己也对每月的花费感到震惊。
问题的一部分在于杰拉尔德从小生活在非常非常有钱的环境里,长大后活动圈子也是这样,而他自己却只是中等程度地富裕。他的家族没有设立任何托管基金,他的唯一经济来源是出版公司、股票和他在戴维斯和戴士的工作。但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父亲就把出版公司给卖掉了,虽然他的家族还保留一定股分,但卖掉公司分给他的钱在很久以前就被他花完了。
杰拉尔德如今已年迈的父亲没有意料到:公司后来又被卖了,一卖再卖,最后一次它被一个较大的传播集团获得,戴维斯和戴士是它们王冠上的象征性宝石。通过各种手段,当其他项目在摇摆巅簸之时,杰拉尔德设法让他的公司摆脱了困境。毕竟,他是出版世家中的成员,他是戴维斯和戴士公司中的戴维斯。他认识商业界的每个人,他给公司引进生意最好的书,更不用说最有威望(虽不常是销路最好)的作者。没有人敢解雇杰拉尔德·奥克斯·戴维德,他和多年未绝版书书目一样重要,是公司的资源。他知道这个,集团的大人物们也知道,虽然他们是腓力斯人。毕竟,杰拉尔德是纽约最有名的出版商。
杰拉尔德自己也是个作家。在他早年的事业中,他当编辑,然后是总编辑,最后成为出版商,他总觉得说不清楚的不快活,好像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似的。做一本重要的书的催产士固然令人激动,但这样12年之后,杰拉尔德开始意识到:聚光灯一向是照在母亲和孩子身上的,而不是在催产士身上——它们中的有些是真正的母亲。到了生命中很晚的时候,杰拉尔德才意识到他想写作。
怎么说呢,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准确,杰拉尔德不想写作,他想被人写。他想在《纽约时报新书评论》、书的背面和书店橱窗里陈列的书册封面上看见他的名字,他想成为名利场上炙手可热的那种,他想穿着布满灰尘的夹克,由吉尔·克雷姆茨给他照张黑白相片。杰拉尔德想要一个作家所拥有的,难倒所有编辑的东西:他要的是名声。
他也要金钱。他自己一年到头缺少钞票,却和一批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写恐怖题材的作家们签了百万美元的合同,这帮人甚至认为商标名称是形容词。这种局面真有些不正常。
但是杰拉尔德对于自己能否创作还不太肯定。他十分害怕自己闹笑话,毕竟,他已经取得了这样的地位,功成名就。他不想干什么蠢事来毁掉自己已有的声誉,让自己声名狼籍。因此,他很聪明地开始,染指创作却可以说染的不是手指而是脚趾,写了一本非小说类文学作品《全面的收获》。他利用他的各种关系去发行和宣传这本书,还发起了一个运动,让戴维斯和戴士出版社的每个秘书给全国各地的书店打电话,并且买很多册。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竟然还设法上了畅销书名单。他很聪明,而且在适当的时候抓住了适当的主题。20年前,他的书允许人们自私,60年代的利他主义已经褪色了,而80年代的露骨的贪婪还没有完全破门而入,他的书,适应时代、不择手段的马基雅维利给人们指明了方向。
他首战告捷,可他并不想写非小说类文学作品,这类作品是没有地位的,除非你真的极为细致地研究了重要艺术家或者政坛人物的传记。无庸讳言,这不是他的风格,而且,也无利可图。于是,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是有《全面的收获》的成功壮胆,以及金钱的需要,他写了他的第一部小说,一本影射曝光小说,讲了一个有伤风化的故事:两姐妹,一个嫁给了一个总统,另一个想方设法和她姐姐的丈夫睡觉,同时和几乎每个男人睡觉。他从杜鲁门·科波特、路易斯·奥金克罗斯以及戈·维多那儿弄到很多素材,他的书也像热蛋糕一样卖得很快。唯一令人不快的事是杰吉再也不和他说话了。但这也没什么,毕竟,和纽约皇后结仇也赢得了一片喝彩,不管怎样,她在为与他竞争的出版商工作。这本书当然令社会上的某些人皱眉,但也增加了他的收入,第二次,拉尔德·奥克斯·戴维德的书成为畅销书。如果批评家把书撕碎,或者社会上的人对他的曝光假装吃惊,他知道,他们令人反感的吹毛求疵是由于忌妒。
但事实是,从那以后,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人们对于知名出版家转变成为作家的新奇以及众所皆知的换汤不换药的绯闻马上就失去了兴趣,令杰拉尔德悲哀的是,没有那么多可以让他作为小说情节喋喋不休的无人知晓的丑闻。他的第二本小说《波莉》讲的是一个妓女的故事,这个妓女千方百计地成为纽约妓院最时髦的女人,最后终于成为一个大公司董事长的夫人。这一次,杰拉尔德的故事取材于现实,他要戴维斯和戴士出版社的职员帮他做调查。其实,知情者都知道他写的是莫莉·布加南,一位现在80岁的寡妇。虽然他这样做不够道德,但是《波莉》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成功,他赚的钱足够付二年的赡养费和孩子们的学费,虽然这本书还没有上所有的订单。
有了前面的成功例子,杰拉尔德觉得有底气写第三本书,他签了百万美元的合同,在那个时候,一百万美元还相当值钱。从此,好像是责任似的,每年他都要写一本书,这主要是因为他需要钱。每本书相对前一年都要卖得少一些,虽然版税越来越少,预付金却越来越多,可是钱很快就花完了。
现在他在写最后一本书,他比以往更需要钱,可这本书也非成功不可。如果说他在上两本书中懒散草率,而且也确实如此,那么这种迹象肯定已经显露出来了,因为他已经受到惩罚。
出版业不像其他任何行业,书被订购和装运并不意味着它们就被买定了。在所有的商家中,唯有书商有权把没有卖掉的书退回来。阿尔弗雷德·诺普诙谐地说过:“今天走了,明天又回来了。”(据说,在作家生日时祝贺说“祝你多福多寿”,因为字面意思是“快乐的生日多多回来”,回来和退回是同一个词,所以是大忌。)在上一本书中,他挑了个看起来永远也不会令人生腻的主题:莉拉·卡尔,被谋杀的小童星。当然在书中,他没有叫她莉拉·卡尔。这个好莱坞的小家伙由反复无常的电影明星的母亲抚养大,她想让她成为当月最受喜欢的小明星,却最终被一个疯狂的影迷所杀害。杰拉尔德写的这个故事是美国梦想变成梦魇式的故事。尽管杰拉尔德极力促销,并且坚持第一次就印15万册平装版,但仍然只运走了10万册。当然,这并不能阻止有名的闲话专家劳拉·理查也写了一本关于同样主题的书,她的书卖得很好,上了所有的书单,而他的却没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不仅如此,还有8000册书被退回来,这真让他蒙羞受辱。到如今,那批书还堆在中西部的仓库里。杰拉尔德太骄傲了,他不愿看见自己的书摆在全国各地的书柜上,一本只卖一个美元。杰拉尔德想起伦敦有声望的出版家乔纳森·开普,有一次,一个英国妇女问乔纳森·开普是否他印的每一本书他都保存着一册,乔纳森·开普回答说:夫人,我保存着成千上万本。
杰拉尔德被退回的书令他意志崩溃,但他仍然在舔着伤口,用做假的数字去掩盖失败,因为现在他比以往更需要钱。戴维斯和戴士出版社是合伙经营的,账目更加错综复杂,如果他真的想把戴维斯和戴士出版社当成他的私有领地,至少他必须十分精明,不让别人发现他作弊。即使在合伙的大公司里,也有办法窜改数字,把一个作家的盘存信贷归于另一作家,但是必须精明小心,杰拉尔德正是既精明又小心。他的被退回的书被记入其他更加成功的作家如彼特·特罗里一栏,而他们永远也不会注意到有什么异常。他们能怎样?站在仓库里数所有印出来的和运走的册数?
但是杰拉尔德的合同以最近这本书告终。为了证明自己有权得到巨额预付款,他不得不费尽苦心,因此,他在尽最大努力。事实上,这个故事是关于他的叔叔和婶婶的,他们两人都是“喧嚣的20年代”纽约杰出的社交界人士,以他们的风采、宴会和荒淫放荡地结束生命著称。杰拉尔德的叔叔发现妻子和另一个他曾经睡过觉的女人在床上后,就开枪打死了妻子。挖空心思、已经江郎才尽的杰拉尔德用这个家庭丑闻来作为他的骗钱作品的基础。他没有泄露什么新秘密——他只见过他叔叔一次或者两次,但这本书至少也重现了被人遗忘的刺激性强的丑闻。
问题是:如果他的最大努力没有什么效果,他该怎么办?
现在他看着正在耐心等待他的秘书:“你看了吗?”杰拉尔德问珀金夫人,杰拉尔德喜欢故弄玄虚,常常用别人不认识的词。但是尽管他受过不少学前教育,也可能是因为如此,至今,他还不太会正确拼写和标点,为了让人理解他写的东西,他允许他的高级秘书校对一遍。
“看了。”珀金夫人说,“我认为描写女同性恋的做爱场面太写实了。”
“珀金夫人,天才编辑。”杰拉尔德吼道。现在他不需要否定的回馈,他要做的是一往直前去写完这本该死的书,然后看出现什么情况。如果情况越来越糟,他会叫帕姆来编辑它。帕姆·曼提斯是他的总编辑,十多年来,他和这个女人睡觉,提升她,并把工作都压在她的身上。她十分精明冷酷,工作很勤奋。事实上,她几乎包了他的大部分工作,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做。他又从桌上抬起头来:“当我需要编辑的意见时,我会问帕姆的。”杰拉尔德告诉珀金夫人,“我想要你做的是给我一些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