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章 23.穿越第十九天
黎终看她一跃而起又一跃而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的眼睛,平静道:“饿了?”
温微:“……没有。”
他的状态好诡异,说实在的她突然不敢跟他大声说话了……
黎终垂眸:“去做什么?”
温微下意识道:“去查证一些事……诶?”
不对啊,她才是师父,她才是长辈好不好!
温微直接蹬腿下床,在脚凳上站着,踮起脚要与他平视,仰着下巴看他:“你管我嘞?”
黎终挽起手臂,不紧不慢地开口:“是啊,我管你。”
温微:……
她仰天翻了个白眼,从他身侧出去:“那你就跟着我吧!”
“你确定要现在出去么?”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温微走到门口的脚硬生生地刹住了。
她转过头,皱眉:“什么意思?”
黎终转过身,平淡道:“意思是,外面的人都在哭,你确定你要现在出去?”
温微身子一僵,她不服输地道:“怎么不敢?我要去跟应容晏谈正事。”
“据我所知,他正忙着安抚阵亡将士的家属,指挥着兵将建衣冠冢,应该没空见你。”黎终开口,“你昨晚消耗很大,最好还是吃点东西。”
温微:“……确实,那种场合我不便参加。”
她忽视了黎终的后一句,又越过他坐回床上,垂着眼睛发呆。
她一直在仙门里打转,倒是差点忘了凡人之间的钩缠。
应容晏此人,少年将军,手握精兵,又不是皇族,必定会被高位者猜忌,而他身在此处久了,便成为了当权者的肉中刺。
而这一次,通过献祭,不仅让他损失大半兵将,也能一举粉碎他所有的骄傲和信仰,将他压的再也抬不起头。
温微把脸埋进手心里。
初见时他的笑容还在脑海里回荡,那晚他自傲凶厉的神情也还清晰,可现在,她几乎不敢去面对他此刻的神态。
“在想应容晏?”黎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不出情绪。
“……”温微低声开口,“玄武封印破了,虽然妖魔都被你杀死,但无机渊的封印确实进一步被削弱。”
她突然掏出灵鸢符,将自己所知誊写其上,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将它放飞。
黎终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消息传递出去,明白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灵鸢符一瞬千里,被半道劫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温微自言自语道,“应当稳妥。”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黎终问道。
“当然是赶紧跑啦。”温微开玩笑似的,转头看到黎终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干咳一声,“不是,我肯定是要先留在渑州的。”
黎终皱眉:“和应容晏谈正事?”
温微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没什么错,我总要见他一面解释解释才是,而且我有些话想留给他。”
“然后呢?”黎终继续问道,“见完应容晏,再做什么?”
“回青云门或者去无机渊吧。”温微思忖,“把你师姐找回来之后。”
黎终:“……”
他没有下文了。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静谧,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黎终挽着手臂,似乎在看她,也好像越过了她,在看窗外的风景。
温微轻声开口:“你昨晚见到你师姐了吗?”
黎终抿唇。
温微看他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谁知他道:“没有。”
“哦……好吧。”温微点了点头,忽然她又笑了笑,对他道,“我有点饿了,你去帮我做点粥喝吧?”
黎终抱臂的姿势一松,他定定地瞧她,眉宇舒展:“好。”
在黎终推开门的那一刻,温微突然开口:“黎终!”
黎终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她:“嗯?”
温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她张开双臂,环住了黎终的腰,把头埋在他肩上。
黎终身体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垂眸,只看到她额前碎发下纤长的眼睫。
她温热的体温,环在腰际的双手,带给他真实的触感,他的感官都在告诉他,她正在抱着他,靠着他。
“黎终,虽然我是师父,但我的心智确实还没有你成熟,所以我很感激你昨晚来救我,如果没有你,我很可能会崩溃。”
温微斟词酌句,浅淡又认真地,小心翼翼地诉说着,“我知道你的力量并非灵力,但你用这份力量帮助了我,所以……我私心里,希望你可以用这份力量一直做好事。”
黎终眸子里燃起的光并未熄灭,在她停顿之后,继续问道:“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温微一愣,抬头看他,腰上的手刚想松开,却被他一手握住,强迫她的双手交叠,环在他的腰上。
“……抛开你是师父,你是青云门四长老,就你自己,你是怎么想的?”黎终低头看着他握紧的双手,声音平静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是怎么想我的?”
“……”
他等了许久,等的呼吸从平缓到急促,最后再由急促变平静。
背后的人都没有再出声。
掌心里的小手还想缩回去,他固执地,执拗地,又抓紧了几分。
“说话。”他咬着后槽牙,语气变得愤恨,“这么难说出口吗?”
“……”温微扯不回手,眼前的人怒意蹭蹭上涨,她顿觉不好,开始后悔起自己刚才脑子一热做出来的出格行为,她不知道怎么回话,便顾左右而言他,“那当然是顶顶好的小伙子了!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徒弟!没有之一!乖啦乖啦!”
他的劲大,她不由得用上了点灵力,强行从他手中把自己的爪子抽了回来:“应容晏的事还是要早点解决,你去做饭吧,我去去就来!”
说完,温微都不敢看他的反应,直接用极快的身法从他身侧窜了出去,一溜烟跑没了影。
而黎终依旧是那个被她抱住时的姿势,只是手心中的温热再不复存。
“你到底……在怕我什么……”
他想不明白,他想不通。
可那逃跑的人又真的明白,真的清楚吗?
云湖的水一如既往的清澈,但不管是白天黑夜看去,再也没了什么荧光,什么阵图,它变成了真正的山水。
而在不远处,那血肉横飞狂风刮过的空地上,有不少兵士在挖坑竖碑,远远望去,已经建起了不少墓碑。
墓碑底下大都是空的,只有已逝之人的部分遗物,可堪替尸骨。
应容晏也在挖坟的队伍中。
他还穿着那晚染血的银甲,双目血红,他跪在地上,拿着短剑,堵着一口气,默不作声地挖着。
从他吐血昏迷后醒来,直到现在,他只发布了两个命令,一个是全城缟素一日,一个是数千英魂入土。
而他自己更是不吃不喝,挖完一个又一个,再没出过声音。
福莱劝他休息一下,毕竟他还受着伤,但应容晏没听,他机械似的挖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他素来执拗,福莱知道自己劝不动,也只能安排人跟着他,防止他出意外,而自己还要主持别的事务,抽不开身。
这一战,澜州文渊侯府兵将死伤惨重,精英尽丧。
朝廷得知此事,非但没有下旨安抚,还派了大员来宣应容晏的治下不力之罪,要带他回京受审。
看看日期,还有两三日押解的人就该到了。
这些事福莱都不敢给应容晏讲,他害怕应容晏身体崩溃,毕竟他现在精神就很不正常了。
“将军!”
福莱正在头疼,营帐外突然进来个士兵,他着急忙慌道,“将军!昨晚那个黑衣女子——啊,仙门长老来了,说要见世子大人。”
“凤岚长老?”福莱一听,眼神一亮,“快,我这就出去见她!”
修仙者跟他们凡人可不一样,而且这女子还是仙门长老,若有她从中斡旋,世子说不定还能有惊无险地回澜州。
温微的风评在兵营里起落的很大,在昨晚陨星坠落之前,她是居心不良,企图损害苍国国祚的妖女祸害;在陨星坠落之后,她便又成了受冤枉的善良仙长。
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那一袭青绿色的衫子像是一抹生机,闯入了所有绝望的人眼中,他们不由自主地便会被吸引。
“是她……是那个昨晚的……”
“她来做什么?”
“看样子……是来找世子大人的?”
窃窃私语声传入温微的耳朵,她全都能听见,但她全都不在乎了。
她看到前面那高大健硕的少年将军,佝偻着背,背对着她跪在地上,拿着一把短剑,缓慢又坚定地挖着土坑,旁边还有一些遗物和没立起来的石碑。
她走近他,神情悲伤而温柔:“应容晏。”
应容晏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又挖了起来。
“应容晏,很抱歉之前,我对你隐瞒了我的身份。”温微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我本来的目的,并不是要破坏你们的计划,而是……”
“现在说这个没有用了。”
英武的小将军出口说话时,嗓子哑的似是久经沧桑,“而且我并不怪你。”
温微身体僵直,她的眼神有些涣散。
怎么办?他什么意思?不怪她?可是不怪有的时候并不出自真心,那他还是怪她?
“对不起。”温微立刻开口,“不管如何,我确实像个老鼠屎,在这里面……”
“这锅粥本来就有毒。”应容晏似是挖好了,他去捡拾一旁的遗物,声音里压抑着情绪,“你从来不是老鼠屎,你打翻了它,救了你眼前的这些人,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对不起。”温微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很想对他道歉。
“你对不起谁?”应容晏小心翼翼地把遗物放进土坑中,珍之重之地抚摸着它,眼前似乎能出现此人生前的样子,“对不起救了我,救了他们吗?”
他忽然回头看向她,他眼下泛青,胡茬也没刮,头发散乱,显得很狼狈,可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坚韧的力量:“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我担当不起。”
温微心说可是你这话听上去还是很像在生我的气啊!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他转过头,用手捧起土,慢慢撒到土坑中,将他方才还依稀得见容颜的故友掩埋。
“这都是我的错。”应容晏的话很平静,“我出身文渊侯府,我家世代簪缨。我爹那一辈,是替陛下开疆拓土的人,他一生战功赫赫,赤胆忠心,陛下也曾无数次说过我爹一腔热血只向着国家,只向着陛下,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温微沉默着,在一旁听他说着那些她听过很多次,却又阻拦不住次次发生的故事。
“陛下对我爹的恩赏在我曾经看来,是无上的荣耀和莫大的信任,因为陛下甚至允许我爹告老后还能豢养府兵,参与边防,这种恩典与容忍,前无古人。”
应容晏慢慢地说着,土坑也渐渐变得平缓。
“我自出生至今,见陛下不多,但每次,都觉得他胸怀博大,宽仁待人,我们君臣一心,从来挑拨不得。”
温微听到这里,摇了摇头道:“世间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事都时而有之,君臣之间,又怎么可能真的一心。”
“是啊,你说得对。”应容晏说完,忽然愤怒地锤了一下旁边的空地,声音痛苦,“可我当时,真的信了!我真的……真的半分都没有怀疑过!”
他低着头咳笑起来,充满悲狂:“你知道吗?我自得到命令,一心便想建功,向陛下证明我的本事,向天下证明陛下没有信错人,我文渊侯府一门忠勇,后继有人!”
可是,最可笑的是,算计他的,正是皇室。
也许从陛下允许他爹可以养私兵的时候,那端坐在皇位上的人就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对不起。”
这句话轮到应容晏说了,他用手臂抹了把眼睛,语气慢慢平静,“我失态了,没吓到你吧?”
“怎么会。”温微蹲到他身边,他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目光,眼圈还很红。
温微想了想,主动帮他拿起石碑,矗立在土壤中:“说出来,对心情也好些。只不过……等眼下事情了了,你打算做什么?”
“等葬了他们,我便回京请罪。”应容晏沙哑着嗓子,“我想,就算我不请罪,大概也有罪名在等着我了吧。”
“这些事都不是你的错。”温微皱眉,“你是被蒙骗的,你若是认罪了,这些将士岂不是白死了……”
“可是,不认罪的话,又能怎么样呢?”应容晏反问她,“难道我要站在金銮殿上,控告皇帝陛下,诬陷臣子,杀害忠良吗?”
温微沉默了。
这什么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戏码,而且这直接新手村对战顶级boss,打个鸡毛啊。
“温姑娘,你有你的事要做。”应容晏侧头,认真地看着她,“这些事不过是我们凡人间的算计,它不该去影响你。我知道这个云湖的封印被破,危害关乎苍生,所以你现在应该回到你的地方去,你该在的地方去。”
“一个凡人小国的盛衰不该在你的人生里牵绊你,你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应容晏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感应到她虽然一颤,但没有缩回去,他忍不住,眼睛亮了亮,“温姑娘,谢谢你今日来找我,听我说这些牢骚话。之前阿曦说我啰嗦,不会有姑娘能耐着性子听我四处胡扯的,但你今日听完了我的话,我真的很感激。”
“可你也不能认命。”温微还在纠结他认罪的事情,“我的任务和使命我知道,我不会推脱,会去解决。但我也知道以你之天资不该于此埋没,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保护所爱之人。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一定会帮你的。”
“嗤。”他看着她担忧的样子,突然一笑,忍不住道,“你在想什么啊?我怎么会死呢?我回去认罪,不过为个皇帝老儿的面子,毕竟我爹愚忠,像这种事他知道了我的真实想法,大概会自尽。为了他的身心健康,我还是得受点苦头而已。况且我家有丹书铁券知道吗?那玩意儿老牛逼了。”
“真的吗?”温微犹疑地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应容晏见她那狐疑又呆萌的样子,眸中笑意越发浓郁,“你怎么那么单纯啊,想想也该知道,我那么厉害的人,才不甘心这么死呢。”
温微看他吹牛皮的样子,不由得噘嘴。明明眼圈还是红的,干嘛要笑着说这种话啊。
她把手从他的手掌下抽出来,然后两只手捧起他的手,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坐在他旁边,握紧了他的手掌,认真地道:“这可是你说的。但……我也害怕你会说话不算数,我这里有一张符咒,名字叫传送符,如果你撕掉它或者捏碎它,其中蕴含的灵力就会把你直接传到我的身边,如果你遇上了什么无法解决的情况,就捏碎它,来到我的身边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解决。”
她将两张符纸放到他的手心,叮嘱道:“另一张叫护身符,生死关头,它可保你一命。”
应容晏低头看着那两张符纸,他怔怔地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握紧:“……你,你为何对我如此?”
明明昨晚他们还刀剑相向,他还骂她,还想杀了她,虽然主要是因为他不知她是她。
温微一愣,她好像确实对他好的有点过分了。
毕竟这都快赶上黎终的待遇了。
“可能是因为我欣赏你吧。”
温微站起身,衣裙没有一丝泥垢,应容晏本想为她擦拭裙角,看见这片洁净,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乃是仙人。
仙人本就不染尘埃。
“应容晏,往日暗沉不可追,来路也未必坦荡光明,但我以仙人之名为你赐福,愿你未来无不可过之坎坷,无艰险阴谋以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