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GE微访谈 马克思、《资本论》与我们[4]
方敏
通识几问
A:“通识教育”有其标准的定义。但是就我个人来讲,“通识教育”的内容主要包括对人、社会和自然等方面最基本命题的认识和看法,是一种综合性的、基础性的素质教育。有关课程设置有别于各门学科的专业课程。
从历史上来看,一直有各种各样的学者、思想家都在不断地思考这些最基本的问题。通识教育,就是通过习读经典的方式来学习和思考并理解前人对这些问题的看法;再结合当下现实,以及同学们的自身情况,来逐步形成自己的认识。
A:经济学当然也属于我刚才所说的“通识教育”的重要内容之一。只不过,针对非经济类的同学开设的经济学通识课程,在专业性或者说工具性、技术性的要求方面,程度可以适当降低,着重于了解现代经济社会的运行方式及其性质。这样的课程我认为是应该纳入通识教育的,比如说最为典型的、已经开设为通识课的“经济学原理”。除此之外,我认为经济史、经济思想史方面的课程,以后也可以逐步纳入通识课程体系当中。
A:其实学校方面,几年前就在考虑并希望把这个课放到通识课平台上来。不过我当时有一些顾虑,因为我们这门课本身是给经济学专业的同学开设的,所以有一些先修课程方面的要求,比如说“政治经济学原理”“经济学原理”“外国经济思想史”,等等。如果其他院系的同学没有这个先修基础,在这门课程的学习理解过程中就可能存在一些缺陷。所以,我们还是一直作为一门专业课在开设。
2015年,学校希望进一步把这门课加入通识课体系之中。我在课上也跟大家说过,2015年是第一次将一门专业课同时作为通识课来讲,而课上绝大部分同学都是本专业的同学。所以,如何兼顾专业和通识,还是一件正在尝试中的事情。
A:如果有问题的话,希望最好是课堂上跟我提出来,或者是课下跟助教联系。此外,具体涉及相关知识的时候,可能就需要大家在课下花点功夫补课,主要就是经济学原理、政治经济学原理和经济思想史的内容。
A:我觉得,首先这是一门经济学的课程,因此我们要求有一定的专业性。其他学科的同学要按照经济学专业课程的学习要求进入这门课程,不能把它和其他学科,像哲学、文学等学科混淆了。我们需要有经济学的思维,同时需要有社会科学的逻辑。这是我们最基本、最重要的一个要求。其他方面如阅读、思考、讨论,到最后的写作,和别的课程要求是一致的。
结缘政治经济学
A:情况其实很简单。中学我一直学理科,对文史很不在行。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希望能够找一个文理兼顾的学科,所以决定选择读社会科学。而我是1989年上的大学,在那个年代,整个国家、社会和个人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经济问题、体制改革问题。由于这些因素,最后就选择了经济学专业。
本科以来,我就一直在接触、学习和阅读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文献。随着学习的深入,我对它了解得更多、思考得更深,思想上也就越来越理解和接受它的基本思想方法。所以,读硕士、读博士都以政治经济学为专业方向。毕业之后在北大经济学院任教也一直讲授《资本论》和政治经济学相关的课程;自己的主要学术研究领域也都与政治经济学和经济思想史专业相关。
A:最重要的还是其方法论。这也是我跟同学们花了很大力气、用很多课时反复讲到的问题。相较于西方经济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最最核心的特征就在于其方法论,我们也称之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硬核”。这涉及一门学科如何切入对于社会和历史发展的研究进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就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在我看来,马克思所提供的这个视角,仍是至今为止最有说服力的一种。
A:这一最根本的方法论就是“唯物主义历史观”以及“历史发展的辩证逻辑”。在这种历史观的关照下,政治经济学就以经济社会关系的性质及其变迁作为主要研究对象。
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唯物史观和政治经济学研究之间有着这样的关系: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是以唯物史观为根本的方法论而展开的;而唯物史观如果脱离了政治经济学对历史和现实的分析,就仅仅停留在历史理论的抽象层面上。唯物史观要成为一种能够被论证的理论,就必须依靠政治经济学的分析。
可能有人认为,唯物史观属于马克思的哲学或者历史哲学的问题,而不属于政治经济学的范畴。这是一种深层次的误解,二者是不可分离的;如果没有唯物史观,就没有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
政治经济学:过去、今天与未来
A:政治经济学这门学科自独立以来,其关注的基本问题是很清楚的,就是“国民财富的生产与分配规律”,并论证某种可欲且可行的经济社会秩序。这是一个十分宏大的主题,开展这一研究涉及各种各样的方法。马克思是在亚当·斯密等人开创的古典经济学派的基础上发展他的学说的。到了19世纪末,政治经济学又逐渐从古典学派转换为新古典学派;而后者直到今天都是西方正统经济学的重要基础。
在最近的一百年中,政治经济学或者说经济学本身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当时的中国、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中形成了一套公有制加计划经济体制的学说;西方经济学内部在20世纪30年代后,完成了“凯恩斯革命”,形成了“新古典综合”。
到了80年代,随着实行计划经济体制的国家开始向市场化转型,西方国家“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复兴,成为当前的西方主流经济学。但是这种学说自2007年金融危机以来,越来越多地受到质疑。同时,中国改革开放和经济转型的成功,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即“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提供了实践依据。
所以说,随着时代的变迁,经济学说也在不断地发展、修正和完善。包括2015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行为经济学家,也是对西方正统经济学的一种修正。不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不论是西方经济学还是政治经济学,都是随着实践在不断地发展。
A:“添加”这个表述不准确、不正确。对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来说,唯物史观的建立是其得以展开科学研究的前提。只有建立了唯物史观,马克思才得以完成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从他本人的研究轨迹来看,从青年时期的哲学批判、社会批判,最后转向政治经济学批判,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19世纪40年代他和恩格斯共同创立了唯物史观。有了这样一种独特的方法论指导,他才能够有所针对地批判古典政治经济学,并因此建立了自己的学说。
A: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因为这里确实有一些矛盾。在写作《资本论》的过程中,马克思本人对自己是很严格的,乃至于在生前也只是出版了第一卷;后面的二、三卷,包括第四卷《剩余价值学说史》,马克思始终都在修改。马克思是以最高的科学性标准,对自己的写作提出了极苛刻的要求,所以这和我们所说的一般性的知识普及是有一定冲突的。
你们在高中、大学的政治课课堂上,也会接触到一些原理的介绍。但是对于这些原理,包括各种基本概念、它们背后的理论含义,以及它们在思想史上的来龙去脉,如果不深入了解的话,这些原理就可能只是干巴巴的抽象论述,很难被消化。比如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我们可以用寥寥几句将它陈述出来,但是里面包含的概念、涉及的各种理论,如果不能放在更大的理论背景和思想史背景中把握的话,那你就很难在智识上真正理解并接受它。
所以我上课也讲,历史唯物主义或者说唯物史观,如果你不在各种具体问题上去运用的话,它就只是教科书上的理论摆设,进不了你的思想武器库。就《资本论》的学习来讲,最基本的办法就是阅读原著,当然我们可以结合各种解读材料或教材来学习。但是如果抛开原著,就成了所谓的“政治经济学原理”,而不是“《资本论》选读”了。社会上早就有大量的《资本论》导读教材,包括我们给出的国内外的参考书,但是这些教材和参考书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替代阅读原著。
A:首先,《资本论》的副标题就叫作“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是在对古典政治经济学、庸俗政治经济学展开理论批判的基础上,才构建起自己的一套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政治经济学理论的。所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本身就是对思想史的学习、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使用了诸如劳动价值这样的很多前人提出并使用的理论学说,如果不了解思想史,就不可能明白马克思如何在批判的过程中修正和克服原有理论中的缺陷和错误,重新建立正确的范畴,如何克服古典经济学内部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导致其自身解体的根本错误,运用新的范畴和方法来巩固自己的学说。不理解这样一个思想史的批判过程,马克思经济学就很容易被当作古典经济学的一个分支,而看不到它自身的独特性。比如,在很多西方经济学家看来,马克思只是古典经济学家的一个优秀学生而已。
同时,思想史也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比较视角。仅仅学习马克思的经济学说而不了解其他学说是不够的,所以我们也要求把西方经济学作为先修课程。只有在不同学说的比较中,才能更好地理解学说的科学性、合理性。
A:社会批判不是这门课程的主题。甚至我们一开始就明确提出要把这些内容尽量与政治经济学分析区别开。哲学和社会批判的方法对于政治经济学批判来讲并不适合。
比如说,马克思在著名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展开了深刻的社会批判,并且也提到了很多经济的范畴、概念乃至命题。但是有关这些概念的分析和展开,与《资本论》的逻辑和体系并不完全一致,有的概念是不成熟的,甚至是错误的。在社会批判中,“异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但是,在政治经济学分析中,异化并不是一个核心范畴,更不是分析资本主义经济运动规律的起点和归宿。尽管异化理论本身非常有魅力,但是政治经济学并不是在社会批判和人道主义的基础上展开的。
A:第一,在分析资本主义的过程中,马克思提出了很多基础性的范畴和学说,比如商品、货币、价值等等。这些基本范畴和基础理论所揭示的商品社会的基本经济关系,在今天并没有改变其根本性质。
第二,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作出的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对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规律的认识和判断,包括生产目的、劳动过程的性质以及资本积累的内在趋势等,这些基本理论所反映的资本主义的性质、规律和趋势,在当今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中依然发挥着决定性作用。
第三,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发展动态,或者说在矛盾中的辩证发展规律的揭示,对于我们分析当今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现实仍然具有强大解释力。和19世纪的资本主义相比较而言,尽管今天的资本主义发生了很多事实的、体制的、政策的变化,但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讲,这都是资本主义围绕自己的生产目的、按照自己的运行规律,不断最大化新的生产力要素,变革自身的生产关系,同时在上层建筑和社会文化等诸领域作出调整的产物。所以,马克思所提供的方法,仍然是分析现实资本主义的有效方法。
A:首先是“充实”。我们要结合今天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西方的资本主义,充分利用中外经济领域中的现实材料,去充实和丰富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已有的基础理论。
如果要进一步发展,我们就必须回答:对当今社会,马克思主义是否还有足够的解释力?对于资本主义近一百年来的发展,是否具有足够的解释力?对于新中国成立以来到改革开放、再到今天进入新时代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否具有足够的解释力?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面临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方法出发,来看它能否为当下社会提供一种独特而深刻的阐释。
比如说,西方经济在20世纪发生的各种变化,包括金融化、新全球化等现象,依然是马克思所说的由资本积累要求所决定的。中国的经济改革,同样也是针对过去的生产关系、经济体制的一种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