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聚餐
推开屋子的门，扑面而来的是炖红烧肉的香气，混杂着陈年木柜的檀香。老爷子把鱼桶放进鞋柜里，拿起柜台上的报纸，坐在了阳台藤椅上阅读。
厨房里传来奶奶哼唱的曲子，是那首她总是唱跑调的《茉莉花》。
奶奶正包着包子，馅料是老爷子早上现剁的酸菜猪肉，她听见景禾的步声抬起头，皱纹里藏着笑意，“回来啦？”奶奶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不停。景禾憨憨地笑了一瞬，忙凑过去帮忙，却总也捏不出奶奶包的那般漂亮的褶子。尽管奶奶摆手说不用，看见景禾认真的样子还是不忍将她赶走。“慢点，慢点……你说你这孩子，奶奶包好了你吃就好了嘛，好久回来一次，平时工作也辛苦……”奶奶握着她的手教，“要像这样，一边转着，一边轻轻捏。”奶奶的手上粘满了面粉，也盖不过那层茧，是岁月的痕迹。
不多时，两人就包出了满满一席包子，其中十几个东倒西歪的，不想也知道是谁包的。
正巧蔡女士将炸好的春卷装盘端出，挪走了炸锅，也为蒸笼腾出了位置。景禾将包子装进几层笼屉中，奶奶则是在旁搅拌炖煮的红烧肉。
眼瞅着桌子上放了一盘热腾腾的金黄酥脆的春卷，老胡耐不住性子，做贼一般地看看周围，刚想伸出手偷吃一个，就被突然窜出来的蔡女士轻轻拍开。“等大家一起吃。”
趁此间隙，老爷子眼疾手快地把一个春卷塞急吼吼地往嘴里塞。春卷刚入口，他就后悔了。那感觉就像吞了块烧红的炭，烫得他直跳脚。他张着嘴哈气，活像条被扔上岸的鱼。春卷在嘴里左右位移，烫得老爷子眼泪都要下来了。又不想浪费食物，他很难忍着不咀嚼，但每每嚼上一下就是烫上加烫。
最后，老爷子含着满嘴的春卷，竖起了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说：“好，好吃……”奶奶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漏勺都拿不稳了。老胡在一旁撇撇嘴，也拿起一个春卷，猛地吹了吹，摇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待老爷子终于把那个“烫手山芋”咽下去，舌头已经麻得没知觉了。“我发誓，下次一定要等春卷凉了再吃——虽然我知道，下次我还是会忍不住。毕竟，谁能抵挡住小蔡做的春卷呢？就算烫成香肠嘴也值了！”
听完老爷子的一席话，景禾端了一杯凉水给他，老胡朝蔡女士做了个鬼脸，蔡女士也没好气地回了老胡一个白眼。
老爷子去洗了把手，回来撸起袖子说：“这红烧肉该出锅了吧？接下来是我的拿手好菜。”
“恰恰是了。”奶奶端着一大盆色泽红烧肉，其表面泛着油亮的光泽，像是涂了一层琥珀色的糖浆，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瘦肉则呈现出深沉的酱红色，两者交织在一起，好不馋人。那味道，初闻是酱香的厚重，细嗅却能分辨出葱姜的清新和香料的温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糖甜味，勾人食欲。
十分钟后，老爷子端着两盘菜——菠萝牛排和玉米烙，昂首挺胸迈着自信的步伐走了出来。他很正式地说：“请小公主品尝！”
正放置筷子的景禾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星。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露出一个大馋猫的笑容，鼻子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仿佛要把空气中飘散的香气全部吸进肺里。“我天哪，好香。”老爷子的拿手好菜恰是景禾最爱的菜。
爷爷奶奶的爱，就像老藤椅上的阳光，温暖而绵长；像小院儿里的花香，坚定而芬芳，无声地包裹着你。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奶奶时不时给景禾夹菜，虽然说，孩子大了要独立，但长大后见一面哪儿有那么容易。食物入口的瞬间，景禾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咀嚼的速度不自觉地放慢，仿佛要把每一丝味道都刻进记忆里。
“太好吃了……”她含糊不清地说着，全然不顾不小心蹭在脸上的一滴酱油。那副模样纯粹而幸福。
饭后，老爷子和老胡收拾碗筷，想帮忙却遭到拒绝的景禾同奶奶，蔡女士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听说你们要来，他昨晚一夜没睡。今清晨，天还没亮透，你爷爷呀，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他摸黑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和好的面团。他在案板上撒了一层薄薄的面粉，熟练地把面团揉成一个个小剂子，再用擀面杖擀成圆圆的皮。”
忆起小时候——
上学日。奶奶坐在床边，借着晨光给小景禾梳头。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扯疼了孙女。“今天扎个高马尾吧，”她轻声说，“像个小将军。”梳子一下一下地划过孙女的头发，奶奶的手有些抖，却依然温柔。她悄悄把掉落的头发收进手帕里，那是她的小秘密——是未来无数个思念孙女的夜晚唯一的慰藉。
餐桌上。老爷子把刚出锅的包子推到小景禾面前。“趁热吃，”他说，“我特意包了你最爱吃的酸菜馅。”他的围裙上沾着面粉，袖口也被水打湿了，却顾不上擦。奶奶在一旁剥着鸡蛋，把蛋白掰成小块，放进景禾的粥里。“多吃点，”她念叨着，“上学费脑子。”
小景禾出门时，老爷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她的书包，帮她胯在肩上并嘱咐：“路上小心，放学早点回来，别和张三李四家的孩子玩泥巴，脏得哟。”
奶奶则把保温杯和玻璃瓶塞进孙女手里，“玻璃瓶里面是红枣茶，保温杯里是温开水，记得喝。”他们的目光一直追着小景禾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巷子拐角。
傍晚，小景禾回到家，看见爷爷在院子里修理她的自行车。他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却顾不上推。“明天一定能骑，”他抬头笑道，“爷爷给你换了新轮胎。”
奶奶在厨房里忙活，案板上摆着切好的水果，她说：“先吃点，晚饭马上好。”
夜深了，孙女房间的灯还亮着。爷爷轻轻敲门，听见小景禾应答了，才推开门端来一杯热牛奶。他摸了摸小景禾的头，轻声说：“早点睡，健康才是第一位，明天还要上学呢。”
休息日。老爷子瞪着三轮车，载着奶奶和小景禾去游乐场，并告诉她，别的孩子有的她也得有。
寒露日。奶奶抱来一床新被子，“天凉了，别冻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把温暖留在了孙女的心里。
窗外的银杏沙沙作响，叶子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像极了童年时书桌上跳动的烛光。
奶奶摆了摆手，打趣老爷子：“我突然想起来，你曾经信誓旦旦的要修理好小禾子的自行车，换了个胎还不配对。最后啊，扛着只有个前轮的车跑了二里地找老张家的丫头给把车修好了。你啊你啊……”
景禾闻言，泪水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大家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景禾随意地抹了一把脸，声音微颤。
奶奶轻轻拍了拍景禾的脑袋，微笑着说道：“傻孩子。”
爷爷奶奶的爱，是清晨厨房里飘来的饭香，是深夜床头轻摇的蒲扇，是雨天校门口撑起的旧伞，是分别时塞进书包的零花钱，是重逢时眼角溢出的泪光，是生命里最绵长温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