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潮
苍浯城的秋日，天高云淡，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流淌进“悬壶居”敞开的门扉。药香混合着晒干菊花的清苦气息，在空气中静静浮动。青未晞正站在乌木药柜前，仔细核对着一本泛黄的账册，纤白的手指划过一行行墨字。爷爷青时天未亮就进了苍山，说是要寻几株年份够久的石心藤根和几味清心明目的辅药，嘱咐她照看好铺子。
她今日穿了件湖水绿的细棉布裙，乌发如瀑，仅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住大半，几缕发丝垂落颈侧，更衬得肌肤胜雪。那双暗红色的眸子低垂着，长睫如蝶翼，在专注的神情下，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沉静而惊心动魄的美，如同幽谷中悄然绽放的绝世名花，不张扬，却足以让任何有幸得见的人屏息。
“叨扰了，请问青老先生可在？”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在门口响起，语气彬彬有礼。
青未晞闻声抬头。门口立着一位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许。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剑眉星目，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眼神清亮有神，丝毫不见她平日所见男子的虚浮。衣着华贵却不显张扬，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雍容气度。他目光落在青未晞脸上时，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与欣赏，如同鉴赏家发现了稀世珍宝，但那光芒随即收敛，化为纯粹的礼貌和恰到好处的赞叹。
“公子有礼。”青未晞放下账册，微微欠身，声音清悦如泉，“爷爷今日进山采药未归。公子可是需要问诊？若是不甚急迫的寻常小症，小女或可代为记录，待爷爷回来转述。”
锦衣公子迈步走进医馆，步履从容，带着一股清雅的松柏熏香，并不浓烈刺鼻。他目光温和地扫过整洁的医馆，最后才落回青未晞身上，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原来如此。倒也不是什么大症候。在下姓陈，单名一个‘珏’字。近来随家中长辈处理些庶务，略感心神耗损，气息稍有不畅，听闻青老先生调养的方子甚是精妙，特来求一副补气养血的温补之剂，也好安长辈之心。”他言辞恳切，态度谦和，没有丝毫轻佻，将求药的目的也说得合情合理。
青未晞见他举止得体，谈吐文雅，心中那点因陌生人闯入而起的细微波澜也平复下去。她走到诊桌后坐下，示意对方落座：“陈公子请坐。心神耗损，气虚体乏，确需温补调理。爷爷常用八珍汤加减为基础，益气补血，药性平和。公子若无特殊忌口或明显热象，此方颇为适宜。”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写好的方笺。
陈珏依言坐下，姿态端正，目光始终带着欣赏却保持距离地落在青未晞脸上，并无半分令人不适的侵扰感。他接过方笺，并未细看，而是含笑赞道：“姑娘兰心蕙质，对药理亦是如数家珍。青老前辈有孙如此，实乃福气。”他的赞美点到即止，真诚而不逾矩。
“公子过誉。”青未晞淡然应道，起身准备抓药，“按方抓药，三剂可好？”
“有劳姑娘。”陈珏微微颔首。
青未晞动作麻利地按方配药，指尖拂过药草，药草似乎更显精神。她将包好的药包放在桌上。陈珏取出一锭大小适中的银子放在一旁，温声道：“药资在此，多谢姑娘。”他拿起药包，目光再次温和地看向青未晞，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今日得见姑娘，亦是在下之幸。悬壶居有姑娘坐镇，想必求医者更添心安。告辞。”说罢，他拱手一礼，姿态优雅，转身离去，步履从容，没有一丝留恋或纠缠。
送走这位气度不凡的陈公子，青未晞心中并无异样。只觉此人谈吐不俗，进退有度，是个知礼数的世家子弟。她将银子收好，继续整理药材，等待爷爷归来。暮色渐沉，青时仍未回返，青未晞想着爷爷或许在山中有所发现耽搁了，便如往常一样，仔细检查门窗，落下门闩，吹熄外间灯火，只留内室卧房一盏豆大的油灯。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白日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插曲早已被青未晞抛诸脑后。她躺在小床上，白日劳作的疲惫涌上，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她将睡未睡、心神最为放松之际——
窗棂与门缝的细微缝隙处，几缕无色无味、近乎透明的轻烟，如同拥有生命的水蛇般，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这烟气扩散得极快，瞬间便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内室！
青未晞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一股极其淡雅、几不可闻的异香钻入鼻腔。这香气初闻甚至带点清甜，如同某种名贵的熏香余韵。然而，仅仅是一两个呼吸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她的意识！
“不好！”青未晞心中警铃大作！暗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但这迷香效果极佳，不出片刻，青未晞便失去了意识，沉沉睡去。那只白日里曾停留在窗台的枯叶蝶，在迷烟弥漫的瞬间，似乎微微振了振翅，随即无力地垂落。
……
晨光熹微，苍山青黛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一个沾满晨露与山间草屑的身影，背着半满的药篓，拄着虬结的树枝拐杖，步履沉重却急切地踏入了“悬壶居”寂静的小院。
“未晞，爷爷回来了！”青时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喜悦。
然而，推开虚掩的院门，迎接他的不是孙女清亮的回应，而是死一般的沉寂！一股极淡、却让青时残魂都感到一阵刺麻眩晕的异样甜香残留在微凉的空气中！
“未晞？！”青时心头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心脏！他踉跄着冲进内室！
小床上，被褥凌乱地掀开一角，空无一人！屋内整洁如常，没有丝毫打斗挣扎的痕迹，仿佛主人只是刚刚起身离开。唯有那盏油灯早已油尽灯枯。冰冷的石板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只失去生气的枯叶蝶。
青时如遭五雷轰顶，枯槁的身躯剧烈一晃，手中沉重的药篓“砰”地砸落在地！几株还带着泥土芬芳、叶片上滚动着晶莹露珠的珍稀草药——一株形似灵芝却通体碧绿的清心草，几块赤纹密布的老藤石心——狼狈地滚落在灰尘里。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空荡荡的床铺，残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焚天的怒火！那残留的迷香气味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感知。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诊桌上那方冰冷沉寂的星图镇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