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由俄狄浦斯的弑父到寻找摩西寻找父亲
原来,弗洛伊德就是从《圣经》失踪的那“第十三位”圣徒。历史选定弗洛伊德,选定一个发动了20世纪“性”革命的人,来肆无忌惮地把“性”暴露在一切文明的中心,不能不是我们这个反讽世纪的一个最大的反讽。因为一个民族千年本能性的放弃与被压抑的意识,所以摩西十诫的语言才是阐释力必多能量的最好的语言。性、侵略、暴力、战争,比两次大战旧坟新坟上的野草蔓延得更快的物欲肉欲的贪婪与疯狂——这一切还是原来的那一个弗洛伊德吗?
任洪渊词典
摩西十诫的语言 阐释力必多能量的语言
弗洛伊德的性同时通向希腊的人性与希伯来的神性。弗洛伊德所谓“自我”(Ego)的潜意识,既有向下(形而下)深潜的“本我”(Id)——希腊生命的原动,又有向上(形而上)遁迹的“超我”(Superego)——希伯来灵性的升华。但是“性”,有时柔情、有时暴虐地捉弄着弗洛伊德,也捉弄着被弗洛伊德挑动的好几代人。对于弗洛伊德,当他的“性”还是自己的哲学的时候,他的“性”并不能撩动现代的狂热,而一旦煽动现代的骚乱,他的“性”也就不再是他的哲学了。至于沉溺在“性”中自我蹂躏的现代人,现代的性放纵恰恰是性无能,现代性泛滥的文化恰恰是性凋萎的文化,假如“性”不能再度通向希腊人性的完美与希伯来神性的清明。
弗洛伊德毕竟回顾了希腊人性与希伯来神性的第一次相遇。不管摩西是不是一个埃及人,像弗洛伊德考证与推断的那样,但是希腊人性与希伯来神性的相遇无疑经过埃及智慧的中介:埃及所有的太阳神庙和金字塔顶都共同指向天,指向唯一的宇宙神。弗洛伊德找到摩西才最终完成他的“性”学说。
任洪渊词典
父/母/子 弗洛伊德生命定义的三元
儿子的身体是母亲身体的一部分 生命一体中的分裂
父亲的身体是儿子身体的一部分 分裂中的生命一体
父/母/子是弗洛伊德生命定义的三元。人类生命的先天创伤是那样深,以至于有三岁的摩西无意识揭起法老的皇冠戴在自己头上的不祥的预警,以及那么多可怖的先兆与神谕,反复强化了父亲杀子、弃婴的恐惧。而且,连宙斯也是从废黜父亲克洛诺斯才拥有宇宙,从吃掉父亲的遗体才成为众神之父的。因此,照弗洛伊德的读解,由原始的“图腾宴”到宗教“基督的圣餐”仪式,都不过是集体谋杀了自己父亲的儿子们分食父亲尸体的“成人”祝庆罢了。儿子们食入了父亲的血与肉。父亲的血肉之躯重新生长在儿子们的身体上。难怪摩西—基督都一再重复谋杀—复活的叙述。这是生命的认同,由童年的认同到成年的认同,由童年的父亲崇拜到成年的自我崇拜:儿子取代父亲,儿子就是父亲。弑父原罪的恐怖记忆已经变为成年认父赎罪的感恩纪念。杀父与认父,废黜与篡位的二元对立自行消解。如果说在俄狄浦斯神话里,弗洛伊德的“恋母”还不过是儿子的身体是母亲身体的一部分,是生命一体中的分裂的话;那么在摩西宗教的起源史上,弗洛伊德的“弑父”则已经是父亲的身体是儿子身体的一部分,是分裂中的生命一体了。
原来,寻找摩西的弗洛伊德也是在寻找父亲,在一个“上帝死了”的没有父亲的世纪。
摩西之后基督之后第三个重临的上帝是谁?儿子们,第一次谋杀过摩西,第二次谋杀过基督,现在,第三次不见血不见尸骸地宣布“上帝死了”。杀父,儿子们却没有取代父亲的位置。一个无父的时代。一群自我流放、自我阉割、自我背弃的无父的儿子。从尼采起,有过一个又一个弑父的大叛逆者,在分食了父亲遗骨之后,却还没有一个高出自己的兄弟群体并实现与父亲认同的人。如果父亲还没有出现,那么从尼采到弗洛伊德等等的学说,就是一种寻找父亲的未实现的愿望和幻想;如果父亲已经出现,那么他必然是摩西的再次复活,基督的再度化身。
或者,将是一个永远无父的时代。
或者,将是一个多父的时代。
或者,将是一个人人都是父亲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