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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平淡中的波澜
每天下班的二十分钟车程,也许是南博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间了。
车窗外,夜幕将至未至。路灯和车灯摇曳着、闪烁着,穿过昏暗,连成一条条光带,宛若时光隧道。
南博刚想沿着这条“隧道”胡思乱想,汽车广播里就传来了主持人的问候:“今天是腊八节,您喝腊八粥了吗?”
南博和陈锋结婚后,一直和公公婆婆一起生活。虽然公婆家条件尚可,但婆婆对吃穿用度、起居饮食的理念是“一切从简”。腊八粥应该是喝不上了,但稀饭热菜还是能吃上的。
刚进家门,女儿依依就跑过来和她分享在学校的趣事。陈依依乖巧可爱,在离家不远的小学上二年级。南博边回应女儿,边扫视四周。婆婆在厨房准备晚饭,公公坐在沙发上抽烟。她换好拖鞋,径直走进卧室。
果然,陈锋正在床上睡觉。
陈锋是一家网络技术公司的技术总管,工作时间和朝九晚五的南博不一样,经常熬夜加班。这几天陈锋所负责的项目进入攻坚阶段,南博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陈锋还没有回家。
“今天几点回来的?”南博见陈锋睁开眼睛,关心地问道。
“下午两点。”陈锋迷迷糊糊地说。
“吃放啦!”婆婆招呼大家吃饭。
陈锋没有起床的意思,“赶紧起来吃饭”南博催促他,陈锋依旧不动。
南博知道,她和陈锋不一样。陈锋是公婆的亲儿子,在家里可以随心所欲。但她不一样,她是嫁进门的儿媳妇,任何行为都会被放大。比如,为了让女儿的早餐不再是面汤馒头或街边买的包子豆浆,南博每天六点起床给女儿做饭。但每次使用完厨房后,婆婆就会像检阅部队一样,走进厨房巡视一遍。有时嘴里还会发出能让她听见,但又不能让她听清的嘟囔声。南博其实更希望婆婆能够把嘟囔的话说出来,无论是要“解释”还是要“开战”,总得有个“引火线”吧。婆婆嘟囔几句倒是痛快了,南博总是被憋出内伤。
一家人和往常一样围坐在餐桌边。
陈锋和往常一样,赖在床上。
公公和往常一样,阴沉着脸。
陈锋的父母都是体制内退休人员,公公也算是个领导,即使退休了,依旧保持着威严的状态。他曾经对南博说嫁进门以后,就要和娘家少一些来往。还说,既然住在他们这里,就要时刻保持敬畏之心。
南博并没有把公公的话放在心上,现在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女儿。公婆家在本市的新区,教育条件和生活环境都很好,就是房价太贵。南博上班也比较忙碌,公婆可以接送孩子上学。
即使在一起生活,有时会让南博感到压抑,但现实情况确实不允许她“放飞自我”。毕竟,在外人眼中,南博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和那些夫妻双方都要上班,又没有老人带孩子的同事相比,她应该知足了。
陈锋终于在晚餐接近尾声的时候,坐到了餐桌旁。南博吃完饭后,就带着女儿写作业去了。
日子平淡又安稳。
南博是城市的独生女,父母都是退休教师。虽然不曾享受锦衣玉食,但也从来不用为金钱发愁。所以,她既没有解决温饱的紧迫感,也没有出人头地的上进心。她的工作是一家报社的行政主管,“锋芒毕露”虽是必备技能,但“中庸之道”才是工作常态。
“这是办公室还是老鼠洞,这就是你们的改造方案?”报社的走廊里传来了副总编崔红丽的喊叫声。
南博所在的报社,这几年因受新媒体影响,报纸发行量连年下滑。新上任的社长兼总编马松林,为了缩减成本和便于管理,就要求其他办公地点的工作人员,一律回到总部。总部办公室的面积不变,但人数却要增加一倍。
南博受社长之命,负责改造办公室。南博联系了几家装修公司,绘制了效果图。其实她知道,重点不是如何改造,而是几位高层的“领土”。果然,改造方案一公示,就立刻有人感到“地盘”被“侵占”了。
南博并不理会崔红丽,这是她预设到的。台面下的争论是吵架,台面上的争论才是较量。
周一上午9点,例会如期举行。社长马松林坐在会议桌正中间,左边是副社长韩宇,右边是副总编崔红丽。总编室主任王绎龙、发行部主任郭莹,运营经理乔艾伽和南博坐在三位领导对面。
按照流程汇报完各自部门的工作后,马社长询问大家还有没有其他工作需要商议时,崔红丽先发制人。
“办公室改造方案我看了,很失望,每个人的隔断宽度还不到两米,大家能伸得开腿吗?”
南博知道,崔红丽其实并不在意大家能不能伸开腿,关键是崔红丽失去了“独立办公室”的待遇。可如果只谈自己的问题,难免显得有些自私。但如果能站在群众的角度去发声,就显得无比高尚了。
马社长来报社还不到两个月,虽然职务比崔红丽高,但崔红丽不论在报社还是在当地传媒行业,都根基颇深。马社长并不想当众得罪她。
南博不等马社长发话,别人都打到自家门口了,如果还要去指望领导,那也太无能了。
“腿是一定可以伸开的,我们已经找了几个子高的小伙子试验过。我知道,即将到来的办公室拥挤,会让大家不太适应,但为了社里的发展,希望各位领导先忍耐一下,如果有条件,我们行政部一定会给大家创造更好的办公环境。”
南博的话,既回答了崔红丽的问题,也摆明了客观情况,同时又作出了表态。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回答,应该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了,但是她知道崔红丽肯定没完。
“那是你们年轻人,你们身体好。我现在年纪大了,办公室人多,气流不通畅,我身体受不了。”崔红丽的第二招来了。
“崔总编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专门为您配置空气净化器。”南博特意强调“专门”二字。
“我来社里30多年了,刚开始社里就四、五个人,我们一路打拼到现在的规模,奋斗一辈子,连间独立办公室都不配拥有吗?”崔红丽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南博猜想,崔红丽的痛点,可能也是马社长的目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无论哪一把火,都是为“领导地位争夺战”而放的。崔红丽在马社长刚上任时,就四处散播马社长是新闻行业“门外汉”的言论,还以《绿都晨报》创始人自居。工作中经常要求“开小灶”、“搞特权”,一贯强势的风格,让大家敢怒不敢言。
南博是行政主管,虽然级别比崔红丽低,但却是代表“一把手”处理社里日常事务的。如果马社长的“第一把火”烧不起来的话,她以后也没办法直起腰板了。
南博本想用“那计划安排在您办公室的其他人员,您觉得放在哪个位置合适呢?”这句话,把皮球踢给崔红丽,并也做好了“开杠”的准备。
副社长韩宇突然说话了:“我们做新闻行业,要永远保持求新求变的心态。我们现在都五十多岁了,很多思想都落伍了。我觉得这次集中办公,也是给我们向年轻人学习的机会。小南,我的办公室你不用多虑啊,能多安排人就多安排,也方便我向你们请教怎么拍视频、当博主啊!”
“韩社长心态很年轻啊,是啊,时代不一样了,咱们必须跟上潮流啊。我们报社作为绿都市的主流媒体之一,要想主动迎战新媒体时代,还得靠年轻人。所以,这次把大家集中起来,一是为了缩减运营成本,二是群策群力寻找新的发展之路。在座的都是管理层,不能总想着个人的利益,要在关键时刻以上率下,冲锋陷阵。”
马松林看似在回应韩宇的话,实则却是说给崔红丽听的。
显然,崔红丽对韩宇的“半路杀出”有点措手不及,因为韩宇就是崔红丽口中的“四、五个人”之一,他和崔红丽几乎同时来到《绿都晨报》,作为“老战友”崔红丽可能认为韩宇会和她惺惺相惜,但没想到韩宇“叛变”了。崔红丽见形势不对,不再说话了。
马社长继续说:“南博,办公室改造是社里当前的大事,你一定要考虑全面,顾及到每一位同志。同时,也要向大家传达好社里的意图,以免造成误解。另外,时间进度要抓紧,本月底前必须完成。”
“好的。”南博也不再多说。
散会后,南博和韩宇同时走到会议室门前,南博做出“您请”的手势,冲韩宇一笑。韩宇也微笑点头,走出会议室。
职场中,今天是朋友,明天是对手。南博知道韩宇今天“挺身而出”肯定不是因为自己,所以不必言谢,但毕竟帮自己解了围,友好地回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南博的工作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却都是“天大的小事”。行政工作关系到每一位同志,特别像南博所在的报社,说是行政部门,也是后勤部门,诸如茶水间里的咖啡不好喝等问题,也可能也会被大家暗地里“口诛笔伐”。
南博结束了一天忙碌、但又说不清到底在忙什么的工作后,准备下班回家。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周晓霜”。
周晓霜是南博的大学同学,在教培机构做销售。
“第一名,下班了没?”因为南博的名字和英语“number”同音,所以同学起外号“number one”,后来就干脆叫“第一名”。
“我说今天怎么有股妖气啊,原来你这个小妖精作怪,说吧,又想作什么妖了?”南博只有在老同学面前,才会流露出久违的调皮一面。
“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出来喝一杯吧。”
南博倒是很想和晓霜聊聊天,但一想到晚上不回家的话,不仅要和家里报备,还要远程辅导孩子作业,就打起了退堂鼓。
“今天不行,老师刚在群里布置了一大堆作业,我要是不回去,孩子肯定‘摸鱼’,作业不合格,明天我还得被批评。”南博现在觉得家长群比工作群,更让她头疼。
“知道你身兼数职,地球离你不转了。晚上十点,你家门口的‘小憩’,等孩子睡了,下来倒个垃圾总可以吧。”周晓霜倒是想得周到。
见老同学都不惜驱车10公里来见她了,南博也不好推辞,就答应了。
寒冬腊月,即使穿再厚的羽绒服,也架不住刺骨的冷风。南博一身棉睡衣,出现在繁华街道旁的一家酒吧门前。现在除了上班和应酬,其余时间南博已经无力打扮了,因为她觉得划不来。
“这呢!”周晓霜一眼就认出了南博。
“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啊?”南博还没坐稳,就直奔主题了。
“酒还没喝就想听故事啊?”周晓霜打趣道。
南博点了一杯鸡尾酒。
四周彩色的射灯、舞台上吉他独唱的歌手、眼前粉紫蓝相间的洋酒,突然让南博感觉很不真实。还好,她看到了自己脚上的棉拖鞋,才意识到她还是她。
“说吧,到底什么事。”南博一看表,快10点半了,就催促周晓霜加快进度。
“问你个问题啊,如果你24岁那年没有和陈锋结婚,那么现在32岁的你,还会和他结婚吗?”
“没有想过。”周晓霜这个没来由的问题,确实让南博不知怎么回答。
“现在想。”周晓霜今天非得要一个答案了。
“如果我俩一直谈恋爱到现在,估计不会结婚了,结婚是需要冲动的。”南博的话刚一出口,就意识到情况不对了。周晓霜有一个谈了7年的男朋友,本来打算春节领证的,难道出事了?
“你和李一然吵架了?”南博赶紧问道。
“不是吵架,是分手。”在酒精的作用下,周晓霜的面颊微红,伴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南博竟分辨不出她是难过还是喜悦。
“自由自在也挺好。”如果回到十年前,南博一定会先问为什么分手,然后再和闺蜜一起痛骂渣男。但南博想到自己“一地鸡毛”的生活,又不禁羡慕起未婚的晓霜。
“你知道为什么吗?”周晓霜忍不住了。
“为什么?”
“因为一碗面。”周晓霜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