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L的工作日常

作为一名掌控者，L也有他的本职工作。除了在被遗弃的世界里改变别人的命运，偶尔他也会暂时的前往现实世界，去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毕竟，在“杀了他”这个难以完成的任务以外，这改变人命运的方法他轻车熟路。

况且，L对C的信任使他坚信:不断地改变别人的命运，终有一天，他就能找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做的那件事。以此来离开那个被遗弃的世界，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去。

至于那个“杀了他”的任务，L一直抗拒着。有时，L禁不住为此颠狂:“他，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存在于我的意识里？”

可癫狂过后，L还是继续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以下内容摘自于现实世界的一个小女孩R的日记本，为什么摘她的？因为我们选择了她。）

那是一个两年前的夜晚，灯已经熄了。

我独自坐在写字台旁，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本子，翻开扉页，上面写着:

在寂静的黑暗的颜色中舞蹈/我的白色影子如此渺小/掩映在树枝下夹杂着声声忏悔的祷告/纠缠上了沾满露水的紫色枝条

通往墓地的小路铺满银白色月光的照耀/庄严的神圣的殿堂上谁的笑/忽明忽暗的火光点燃我衣角/未完的自由的生命谁替我寻找

“怎么还不睡呢？”我知道是L，他又来了。

“不想睡，最近还是做那个梦。”我对他说。

那似乎是十年前的事，又一次在我眼前上演。

昏暗的教室，她坐在讲台下的椅子里，长发扎起，暗红色的唇，苍白的脸，两条黑色的裤腿叠压在一起，很自然的踢向前面的学生——因为他写错了什么。

忽然，她的眼睛转而死死的盯着我，我看向周围的同学，他们竟如凝固了一般，使我看不出他们究竟是坐在凳子上，还是悬在半空中。可他们刚才还喧闹着，或许，喧闹的尽头就是无声。

年幼的我，就这样陷入了黑暗的深潭里，那个时候，我甚至都没有想过可以逃跑。

当我意识到自己从梦中惊醒，环视四周，眼前的不再是我的卧室，而是一个空荡的房间。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能看到四面的墙壁，我用手去抓眼前的墙壁:什么也没有触摸到。我向前走过去，那墙壁似乎后退了，一切的一切，没有尽头。

就在这个时候，L出现了。他从一片黑暗之中走出，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一无所知的打开了一扇门，迎面就碰见了我——这样的我。

“离开这个地方吧，”他抬起手杖，在地板上敲击了一下，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楼梯入口。“那是安全的。”

我看着他，可我没有动。

“你为什么要相信别人呢？”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那尖锐而又深刻的话使我不停的颤抖，我侧过身去，慢慢后退，这时，那个声音又响起，“楼梯，如果当初你走上了这楼梯，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你吗？”

L咬紧牙，审视着眼前的一切，我看向他，觉得他不是坏人，于是我问他:“是谁在和我说话？”他苦涩的笑了:“是你自己，准确的说，是你的另一个人格。你可以叫她R。”

“我知道你的一切，你中途转学来到这个小学，成绩还总是倒数，被班主任安排在最后一排，上课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R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于是你配了一副眼镜，但是，回想一下，当时你真的近视吗？这副会伴随着你一生的眼镜，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用手摸着自己的眼镜，冰凉的金属边框，厚厚的镜片，这种痛苦的折磨，它们原本不是我的一部分。

“可惜，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班主任没有好颜色看你，同学们也欺负你，后来连欺负也懒得欺负，直接忽视你的存在。”说到这里，R的声音带了些笑意，“还记不记得，你的班主任撕碎了你的作业纸，扔进垃圾桶。还说，滚回你们老家去，其实，你们两个住的房子相隔不过几千米。”

“是啊是啊，”我忍住泪水，抬起头，看向无尽的远处，“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没有上去扇她几个巴掌，我怎么就这么软弱！我就应该撕下她的嘴脸，撕碎她滴着幽魂血泪的黑色衣服。”

“你怕她吗？”面对这样的质问，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R又说到，“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你撞过墙，吃过水银，用刀扎进过自己的身体，可惜都失败了，于是，你想到一个绝妙的方法，跳楼，可惜，你住在一楼。不过我知道，只要你走向顶楼，你一定会跳下去，可惜，你不知道通往顶楼的路怎么走，因为那个时候你太小了，哈哈，啊哈哈。”

我看向L身后的楼梯，透过迷雾，看出那就是我家门外通的楼梯，那是我从来没有踏上过的楼梯，那就是通往死亡的路。“你想让我去死吗？”我对L嘶吼道。他上前来，用手轻揉我的头发，“哭出来，就好了。”

“可我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他还是那样的冷静，他用手抚摸着我的肩膀，我感觉自己像幽灵一样在天地间飘忽，哪里都可以去，却哪里都去不了。就在这沉寂的周遭，我看到了一片光亮，那是，一对洁白的翅膀。它静静地，静静地躺在深渊里，等待着，等待着焕发出新的生命。

“你真的做了这样一个梦？”L轻轻地挨着我坐下，接过我手中的本子。“或许，是我记错了。”

天快亮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掀开窗帘的一角，打开窗户，让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吹进我的眼睛里。写字台上放着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练习簿，和翻得要脱页的书，几乎每一页都印上了我深刻的指纹。

饭厅里。早饭前点过的香火的气味又在蔓延。

“你说你每次也不跟着修太阳能的上去看看，人家要多少钱就给多少。”

妈妈又在唠叨了。

“我恐高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剥好蛋夹到妈妈碗里。

“我去，说什么这回我也得跟上去，”妈妈说，“这离上回修了才过几天，又坏了？”

“坏了就修嘛，你跟上去还不是一样修，”爸爸顿了顿，“再者说，你的腿不行，太危险了。”

“我不怕死。阎王叫你几更走，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妈妈把鸡蛋拨到盘子里。

“你……”

“我去吧，”我把盛好菜的盘子放到桌子上，“让我跟着上去看看吧。”

“行。”他们这次倒是惊人的一致。

只不过，我到底是个很麻烦的人。又是换外衣，又是梳头发，又是穿鞋子，当我爬到五楼的时候，修理的人已经从楼顶下来了。

楼梯上的空气很闷，所有的角落里都布满了灰尘。今天的、昨天的灰尘，今年的、去年的灰尘，今世的、前世的灰尘。铁栏杆上冰凉的扶手上也落满了灰尘。

迎面那个修理工从楼梯上下来，他背着一个黄灰相间的工具包，手里拿着工具。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不用再上去了。

不过，我装作看不懂他的意思，和他擦肩而过了。

不过，我在转身的时候，特意看了那个灰色的影子一眼。

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他也回头看了我。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L的脸。还有他手里那根雕刻着黑色花纹的玫瑰木手杖。我猛地颤抖了一下，等到回过神来，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可是，可是——我还是上了六楼。据我的经验，我会看到一扇门，推开门，就能到楼顶。我的心，不受控制的跳着，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

可我看到的，却是一扇窗。

它在墙壁很高的位置上，窗下有一个很高的水泥台子，大概到我的前胸。

当年九岁的我，是一定爬不上这台子的。当然，现在的我也一样爬不上。也就是说，即使当年我来到了这里，我也到不了楼顶。

“上苍啊，皇天啊，”我在心里哀号，“终究还是不亡我！”

我回到了家里。

“快趁热尝尝这排骨汤，”妈妈指着桌上一碗汤说，“这个排骨汤啊，和牛肉汤就不一样。”

“嗯。”我低头喝汤。

“炖排骨汤上锅加的是热水，牛肉汤刚上锅加冷水。”缕缕的香气从汤中渗出来，萦绕在我的鼻尖。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砂锅里的自来水，在火上烤两三个小时，就能变成一锅浓汤。

把痛苦在生命的炉火上煎烘，就变成了干涸的心血。

我喝了汤，回到自己的床上，准备午睡。梦中，我又来到了那间屋子。不过这次，屋子小了很多。墙壁也变得斑驳，墙皮逐渐剥落。

“你真的要离开这里了？”我看到L向我走来。

“我，我不知道。”我回答。

他慢慢的走近，将我搂在他的怀里。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仿佛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漩涡。深渊的尽头就是那间教室。

不过，这次我看到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她受到家人的逼迫，名利的诱惑，拼命的向上爬，不停的钻营，为了那样一个职务。可就在她快要成功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必须做出选择，于是，她选择了孩子。但是最终，她的孩子没有顺利的生下来，而是死掉了。半年后，她再次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剪短了长发，嘴唇苍白，脸色蜡黄，站在讲台的中央。但她笑的很温暖，张开双臂，仿佛拥抱着一个灵魂。

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看到一扇窗，一扇打开的窗。虽然我们都没有翅膀。但，一样可以飞出那扇窗。

我看到，L的眼睛里，却逐渐浮现出忧思。

“谢谢你。”我说，“你真的要离开了。”

“是的，难道，这还有什么是让我留恋的吗？”

我面对着L，笑了。

可是，可是，我却看不到他为我高兴。

而我们所处的房间，随着墙皮的脱落，砖墙也不住地崩塌，在地上被砸成粉末。

我在下午四点醒来。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上了窗帘，很昏暗。

我拉开窗帘，阳光从窗外倾泻而来，我看到雪水从栏杆上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像是人的眼泪。

雪化了，我来到街道上，阳光很刺眼。

我用手遮挡阳光。

我被淹没在街上的行人里。我想，或许，这一切都是L的安排，或许，就连那扇窗，都是他创作的。

“你在想什么？”R傲慢的声音又响起，她还是那样的猖狂无礼，“你不会再看到他了，只有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才能看到他。”

“那么，你呢？”

“哈哈哈，”她笑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只要你还存在，我就会永远存在于你的心流里。”

“我相信你的话，”我回想起和L相处的经历，记忆不断地抽丝拉扯。“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声音的丝缕就在阳光下被晒化了。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多年以后，现在的我，变得勇敢而嚣张，再也不是当年怯懦的模样。

一个雨夜，我在玻璃窗上呵出一层薄薄的哈气，写下男友的名字。我静静看着雨珠从玻璃上滑落，看着那个名字淡去。这时，在字的笔画里，我仿佛看到了L的眼睛。

他凝视着现在的我。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转动门把手的声音。我急忙躺回床上。一个人影悄悄的进来，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确定我睡着之后，轻轻的走了。

因为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R日记的节选部分完）

不过，身处现实世界终究不能像在被遗忘的世界那样自如，L的工作会受到诸多限制。C就曾经叮嘱过他:只能在现实世界的太阳落山后才能前去，而且要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前回来。

这其中需要复杂的计算。L本人是不具有这个能力的，他要依靠H或者C的帮助。

正如这个“重生者计划”的主谋曾经对C说：“我觉得，我们的重生者的生活还不错嘛。他怎么就对回到他原来的世界这么执着？”

“如果不是因为他执着，他也没有机会被选中了。”C冷漠的答应着。

“你说的不是他，是那个闯入者，那个小傻瓜。”

“L很聪明，在不远的将来，他会知道当初的事情。”C说。

“那又怎么样？对了，盯紧H，别让她胡说。”

“我没有那个本事，这些年，H虽然越来越虚弱了，但是，我拦不住她说什么。”C转动着棕色的眼眸，“况且，她是不死的，我也一样。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能不能活到计划成功的那一天。”

“那就别怪我催促你，不过，我活不到那天又怎么样？那时，结果已经揭晓，用不着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