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无价之宝

“你整天在家待着，就不会觉得孤独么？”赵彩霞又瞥见了暮色。

“我是希望有朋友，但是没办法，我的情况特殊，而且即使在虚拟里面，也只会越来越寂寞。”许含雪叹息。

“你唯一的牵挂，还能拿谁？”

“拿书。”

“你拿书也不可能跟现实的朋友比吧？”

“现实全部被幻觉充斥，我的主观反应也不得不慢下来。”

“这就是你在现实面前自卑的理由？真是荒唐，我影响你的灵魂，可没说叫你把忍耐停下来。”

“所以，在没人可以救我的今天，就由我的最后一丝眷恋做个了结，让现在的我切断与过去的联系吧，其实没有与过去完全连接的现在，只存在于人们的心里。那么，重新又不重复地再活一次，也不是不可能的吧？”许含雪笑了，拿出了笔记本，继续苦笑着写道：

“我现在就像不停下沉的实验生命体，助我醒过来又束缚我的，就是无尽的空虚。但是，这是我自找的，我明白我现在这模样，若是家人和朋友，还有老师看到了，一定很为我着急。所以我更加坚定，我要寻求空虚路上的救赎之道。如果能得到救赎的话，不只是全家有希望，医学也许不必苦苦再做研究，还给我免费做全新的实验治疗……”

“你的梦想被空虚包围，是怎么开花的？”

“如果我说，空虚的心理，本身也没什么错误呢？”

“什么！？”

“只有想要装下世界的人才会想空虚到底该怎么救，因为如果只是寂寞的话，那种人至少知道自己的喜好在哪里；只是无聊的话，那种人至少明白惩罚在哪里。可是空虚这种事，只有坐下来知天下事的人才做得到，而我修养还差太远了，自然也解脱不了这种刚开始被空虚缠着的感觉。这种追求，折磨我实在痛苦。但是，一想到自己心里能装着世界，能设身处地去为任何一个需要充实帮助的人考虑，我又觉得自己是特别的，这种感觉可以盖过心理上的痛苦。我把这种感觉命名为——不幸中的万幸。有这种待遇，我既知道自己的这种痛苦会一辈子过不去，却又知道我一辈子都得冲锋在前，两者结合，你认为我还有完全沉没在回忆里的可能？”

“我就知道，你终究有一天会因为自己选择的那条路而强大。不是因为那条路多么顺走，而是那条路费尽了我们的心思和意志，即使无人敢走！哪种植物都能在全世界的范围里自由生长，只要那里适合，它就会长在那里，根本没有做对不起自己存在意义的事。”赵彩霞怀着一脸欣慰的表情，不自觉地笑了。

“植物和人，终究不一样，人还要肩负责任，这是人人心连心的重点。我再怎么空虚，普通的道德也得赶上，直到遇见那个和我一样孤独的人。”

“两个极其孤独的人，就能在一起消除孤独吗？”

“如果可以，我就不至于得这场病了，早就有方向了。但是总算不必为回忆担忧了……”许含雪叹息，继续写道：

“那些朋友，都是我受其恩赐的人，所以我既不可以忘记他们，又不可以过于想念他们。忘记他们的话，我就真正掉进无底空虚里面了，过于想念他们的话，也跟哀求或依赖他们没什么区别了。两者之间，就是感动。所以有句话说得好：真实的，十分理智的友谊是人生最美好的无价之宝。所以在今后的日子里，我用来纪念的东西，不再是那些美好却带有遗憾的回忆，而是那个比任何人都有过人之处的自己。因为我的人生本来就不是被遗憾装点的，而是被友谊的阳光照亮过的。我也得以确认，至今为止，我的成长经历没有任何错误，哪怕没有一点回忆的纪念品，可是朋友该给我的勇气、鼓励、支持、甚至是运气等等，都是一样不缺的。所以我凭什么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要差劲呢！？”

“你……哼，是我漏算了。”赵彩霞一手撑着镜子。

“所以，我一直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友善态度，也是没有错误的。这当然跟我的物质条件，以及心外条件没有关系。但是这世界注定不让人们孤独地寻求自己的存在意义，所以我认为，最蠢的那种人，反而是总不想找朋友，或是心里没有半点善意的人！”

“可是你母亲经常担心你，因为你在社会上没有生存技能。”

“哦？姐姐生气了？拿我母亲来压我了么？”

“你母亲的担忧，你总不能违背吧！？”

“如果她真的担忧，她早就在陪伴方面该超过我的认知了，实际上每个人的知识面都不一样，就像人的三观。我可不信一个社会存活力强的母亲，会打不过一个患人格分裂，而且心理年龄停留在高一的女子。”

“你真的让家人放心吗？”

“如果我不能找普通朋友，甚至志趣低级的朋友也不敢惹我太多了，再来好好跟我谈谈这个问题吧。”

“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我对自己的修养好的话，也就是有自己的思想的时候，我就能好好地、合理地、令人放心地活在社会上了。这种思想不是指我一定不跟社会入流，而是我要帮助更多人解决麻烦，通过一治十，十治百的模式来宣示自己的存在感。”写到这里，许含雪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终于落笔了。

“你的想法很好，可是你哪来这么大本事？”赵彩霞不依不饶。

“只要我还知道有苦难，以及很多知识没学过，就足够了。”

“嗯？”

“苦难如果能看得到，讲一辈子都行，世界也确实允许我们拥有这种能力，就像素描必须画辅助线一样，有梦想的人都能看得见参考的。至于知识，虽然有老师很好，但是自学才是根本技术，而且有了梦想，我们就不会再没有方向，除非我们的热情根本就不够。”

“所以你想一辈子找那些修养未必比你好的人，就为了至少能带给自己一些安慰？”

“不是，我就为了自己内心的梦想而已——双方停下来，悠哉地喝着彼此敬上的咖啡，不用担心物质不够，事实上也不关那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