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复国 2
吕甥、郤芮二人到郇城与公子挚、狐偃歃血为盟，确保自身无虞后，方忐忑不安将重耳迎入庐柳。两人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首请罪。重耳好言抚慰一番，二人才放下心来，不仅献出庐柳，还拥奉重耳入曲沃，以国君之礼祭拜晋国宗庙。
拜毕，重耳来到哥哥申生坟前。
只因是罪臣之身，申生死后未被献公俞允入宗庙，只将尸身从鄂城运回曲沃草草下葬。时隔数年，申生坟茔已经残乱不堪，坟头覆着一层厚厚的枯叶衰草，幸亏有一棵老树为标记，方被人找到。
重耳命人略略收拾一番，对着坟茔含泪拜道：“申生哥哥，重耳回来了。请哥哥放心！此番复国一定替哥哥洗刷污名，昭雪天下，还哥哥以清白之身！哥哥若在天有灵，敬请安息吧！”
彼时，连日来阴霾密布的天空，突然现出一洞缺口，一柱金色阳光垂射而下，天色豁然大亮！四周阴云渐渐散开，露出朗朗碧空。众人观之，无不惊叹其神。
重耳回国的消息很快传遍绛城。晋国旧臣栾枝、郤溱见怀公已出奔，赶忙召集士会、周之侨、羊舌职、荀林父、先篾、箕郑、先都、郤步阳、韩简等众朝臣，组织仪仗，到绛都郊外隆重迎接重耳。
阴霾散去，阳光普照。重耳下车与大家见过礼，然后登上法驾，随众臣一起入城。
整个绛城随之沸腾，国人涌上街头，无不欢呼雀跃、额手称庆，有的挥舞手臂，有的扬着头巾，有的舞着帽子，口中欢呼着“新君万岁！新君万岁！”，夹道欢迎重耳归来。
狐偃、赵衰、先轸、贾陀、魏犨、颠颉、五壮等人骑马随在公子法驾后面，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激动地环顾绛城的黎民百姓，环顾久违的绛城街道……
几人当中，唯有介子眉头紧锁、推心事重重，焦虑而急切地寻视着拥挤在道路两边密密匝匝的男女老幼。
他的注意力只集中于人群老妪，对每一个年长的老妇人他都要格外多辨识几眼。可惜，始终没有他记忆中那个最熟悉、最慈祥的、日夜牵挂的母亲的面孔。
“母亲啊母亲！您现在到底在哪里？”子推在心中祷念，“儿子回来了！您的儿子回来了！要是母亲就在这些人群当中，朝儿子挥一挥手该多好啊！上天！保佑母亲平安无事，成全我们母子早日相聚吧！”
子推忽然想到：母亲年迈，当然不可能挤在潮水般涌动的人群中，此时，或许她老人家正在人群外远远地寻望他，也未可知。于是，子推将视线投向两边的街角旮旯……
突然，他注意到街边一道巷口，挨墙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不！母亲不应该那么苍老啊！子推心想，但不知是不是受了心电感应的牵引，他还是不由得跳下马车，挤出人群……
先轸以为子推内急，找地儿方便去了，便没太在意。
等渐渐走近，子推逐渐看清那老妇人佝偻着背，拄着一根破木棍，像一尊雕塑般目不转睛、头不转项、怔怔地望着街道中间的新君仪仗……
犹如有一股神力驱使，子推走到老妇人面前，那老妇却对他视而不见，瞪着两只浑浊僵直的眼睛依旧面朝街道发呆，耀眼凌乱的白发在寒风中瑟瑟飞舞，其中几绺贴在脸上遮住眼睛也无动于衷……
时光无情地雕刻了眼前老妪沧桑的容颜，但子推还是认定，眼前此人便是自己日夜牵挂的母亲！难道是上苍成全了自己的心愿？他鼻子一酸，含泪唤道：“娘！”
老妇愣怔半晌，确定不是幻听后醒过神来，吃惊地瞪大呆滞的眼睛，将一只干柴般骨节变形的手伸了出来，一面摸索一面问道：“是……是推儿吗？”
子推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娘！我是推儿！我就是推儿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老妇松开拄拐杖的另一只手，一把抱住子推，哭道：“果真是我的推儿啊！”说完，娘儿俩抱头痛哭……
“娘啊！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回到铜缇宫，大家发现不见了子推，重耳派五壮去找，方得知子推竟然在绛城街头偶遇了老母亲，赶忙叫人备下宅院安置他们母子居住，并且和子瑄、狐偃、赵衰、先轸、贾陀、魏犨、颠颉等人过来候问。
重耳发现老人家眼神呆滞，像是失明了，问道：“阿嬷的眼睛怎么了？”
子推母亲说道：“我知道公子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就呆在绛城没往别处去。这些年来，我靠给人浣洗、织补维生，兴许是在油灯下做针线废眼睛，起先只是看远处模模糊糊不清楚，后来慢慢地近处也看不清了，现在索性成了一个瞎子一个废人了。”
子瑄抹着眼泪说道：“奶奶放心，我和爹爹给您治，会好的！”
其他人走后，子瑄用热水仔细帮奶奶擦洗干净身体，然后换上柔软的新衣。
看看天色不早，子推说道：“瑄儿，公子那边需要你，你进宫里去吧。奶奶这边有爹爹招呼就行。”
子瑄点点头，告别义父和奶奶，先回了铜缇宫。
在介子推的印象里，母亲永远是那个腰板挺直、慈祥干练的黑发母亲，永远是他内心最温暖的依靠，永远会在他远行归来后笑脸相迎，给他熬练练的小米粥，给他做香香的葱花饼，给他做天底下最好吃的油泼面、枣花馍。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就是十九年，十九年没有母亲的任何音讯。没想到，母亲其实一直在绛城苦苦等着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苦熬苦等，就算眼睛瞎了，也坚信总有一天他儿子会回到绛城找到她。更没想到，如今的母亲头发全白，形容枯槁，伤痕累累，由于劳作过度，两只手的指关节已经严重变形僵硬。
不过，还是感谢上苍，让他在回到绛城后的第一时间就见到了母亲。子推一面给母亲身上的伤痕抹药，一面默默流泪。
母亲问道：“推儿，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吧！”
子推：“母亲吃的苦更多！儿子未能尽到孝心，孩儿不孝！”
“再苦娘也撑着，我信我儿，一定会回来找我！”
子推红着眼哽咽道：“娘放心！从今往后，儿子每日陪在母亲身边，哪里也不去了！”
母亲欣慰地咧嘴而笑，眼角濡出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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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晋文公）嗣位以后，首先犒赏护送他入晋的公子挚、丕豹等秦军将士，接着为屈死的申生、里克、丕郑、狐突、赵共孟等平反昭雪、洗冤正名，准许申生墓葬入祖坟、牌位列宗庙，准许丕豹以功臣之后改葬其父丕郑，然后送秦军离晋不提。
自此，文公每日和狐偃、赵衰及朝中积极作为的旧臣，忙于堆积如山的内政、外交、军事、经济等国政、民生事务。
一日忙碌之余，文公问到子推：“子推这几日为何没有进宫？”
赵衰说道：“禀国主，子推这些日子照料其母，抽不开身。”
文公：“下朝后，我们再去候问一下如何？”
狐偃说道：“国主放心，臣每日都派人过去照料。他母亲有些外伤，等好一点，子推便会来上朝。”
重耳思忖片刻，说道：“寡人已嗣位，本想这两天犒赏功臣，既然子推抽不开身，不妨再等几日吧。”
狐偃、赵衰深以为然。
再说吕甥、郤芮，迫于秦国势力，虽然一时迎降了重耳，但心中一直战战兢兢、惴惴不安，对朝中其他大臣，也有些抬不起头来。新君嗣位多日，遍召朝中旧臣共商国是，唯独没有叫过他俩，更没听说犒赏功臣一事，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更有些狐疑。
一日，郤芮在路上遇到郤溱，虽然平日与郤溱不睦，但毕竟郤溱与他同族，便偷偷问道：“溱兄，新君承继大宝已有数日，为何不听见犒赏功臣的消息啊？”
郤溱一向厌恶郤芮为人，轻蔑地说道：“再论功行赏也轮不到你吧？！寡君不追究你和吕甥罪孽，已是宽仁大度，还想让寡君赏赐你不成？你也不想想，你们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祸害国家的勾当？”
“你！哼！”郤芮见问不出所以然，反而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拂袖而去。
回府的路上，郤芮透过车窗，偶然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仔细觑看，不禁暗吃一惊。
郤芮马上调车去了吕甥宅邸，与之私下商议：“重耳入宫多日，亦不见其召见咱俩议政，更不见其论功行赏。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阴谋？”
吕甥说道：“我也正琢磨此事，看来重耳终究还是要秋后算咱俩的总账，是不是？”
郤芮：“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趁重耳立根未稳，索性率家丁造反，焚烧寝宫，杀死重耳，重立新君，如何？”
吕甥：“重立新君？子圉已惹怒秦君，岂能再度立之？”
郤芮摇摇头：“不不不，我所说的新君人选是——公子雍。”
“公子雍？你不是早已……”
郤芮嘴角露出得意之色：“其实他被我秘密软禁了，毕竟他是晋国公子，留着也许日后有用。怎么样？没想到吧？”
“高！实在是高！可是……如今朝中大臣纷纷站在重耳一边。你我既无内应，又无外援，如何行事？”
“这个仁兄放心！”郤芮不无得意地说道，“如今我倒有一合适人选，可助你我谋成大事！”
“哦？”吕甥来了精神。
“你猜我今日在路上，看见了谁？”
吕甥摇头。
“寺人勃鞮！”
“哦？此人骗过惠公，而后失踪多年，如今为何又在绛城出现？”
“此人胆力过人，射术高强，曾两次为先君追杀过重耳。”
“可两次不都失手了吗？”
“那是重耳命大。虽然两次失手，但他还能保全性命，说明此人不单单是一介武夫。我们现在正缺这样的人，若得其力，谋划周全，再次翻盘，不是不可能！”
“他怎会听命于你我？”
“当然会。你想，重耳两次被他追杀，一定恨之入骨，如今即位，寺人勃鞮恐其报复，自然会对重耳心生忌惮。两者互不相容，正是你我可乘之机！我找人把他叫来，与之共谋焚宫一事，如何？”
吕甥思忖片刻，说道：“如果寺人勃鞮害怕重耳报复，应当远离绛城才是，我想不通的是，他又回到绛城，岂不自投罗网？”
“俗语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也许他和我们一样，也正在寻找某种机会。”
“为重耳所用的机会？”
郤芮笑道：“那怎么可能？重耳会原谅他？打死我也不信！”
“嗯，我也不信。那你找他来吧，先探探其心意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