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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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年关

国公府的更漏声在子时格外清晰。

神爱蜷缩在锦被里,指甲在檀木床板上抓出无数细痕。那些幻觉又来了——腐烂的婴儿在她枕边啼哭,五兄的断手从帐幔后伸出。

侍女们说,她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神爱与虞仹更数日未语。

这日宫中来使探望,她斜倚在绣榻上,忽然落下泪来:“女儿近来噩梦频频,想请些尼僧来府诵经……“指尖绞着帕子,“只是外人来此,多有不便,女儿思来想去还是钟离家的表姊最合适不过了。“

夏本听闻爱女不适,当即应允。

钟离愔踏入花厅时,僧鞋踏在青砖上无声无息。她比神爱高出半头,灰布僧袍裹着挺拔的身姿,像柄入鞘的剑。而神爱金线刺绣的裙裾铺满整张坐榻,如一团燃烧的火。

“表姊,”神爱忽然甜笑,“虽说你已出家,但咱们血脉相连……”

钟离愔的目光掠过神爱身后那扇屏风——一股松烟墨香正从缝隙中渗出,那是虞仹抄经时最爱用的。

她单手立掌,指尖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袖中那串褪色的菩提子,声音静如止水:“贫尼奉旨诵经,亦为渡人。公主若夜寐难安,可随贫尼念一段《心经》。”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虚怀院的精舍内,映出一片浅金色的暖意。

虞皎手中捧着一卷医书,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却久久未翻动。百翎蜷在她腿边,尾巴懒洋洋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兰若轻步走入,低声道:“贵主,刚得的消息,夏本下诏以晋王为太尉、使持节、东岚道大行台,岚州及朔北诸府兵悉听调遣。”

虞皎抬眼,眸光微动,唇角却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哦?夏本这是要将他捧上天了。”

她翻过一页,语气从容,“也好,他站得越高,日后为我们所用时,才更方便。”

弦歌抱剑而立,闻言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不过仗着夏本的偏爱,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当年若不是贵主手下留情,他早成了刀下鬼!若非贵主派人暗杀了蔡起那老贼,晋王哪来的胜仗可打?如今倒成全了他的威风!”

兰若继续道:“还有一事。西猃狁的达曼可汗自达阇兄弟的叛军来降,夏本降榻相迎,封其为顺义王。达曼献上大珍珠,夏本却道:‘珠子虽珍,朕所宝者,唯王赤心。’竟将珠子退了回去。”

虞皎指节骤然收紧,书页被捏出一道皱痕。

西猃狁与东猃狁世代为敌,而夏本勾结的正是东猃狁。如今达曼投诚,夏本却只虚与委蛇。

她忽然轻笑一声:“西猃狁的顺义郡王?夏本连颗珠子都不敢收,分明是怕东猃狁的大单于猜忌。”

虞皎沉吟片刻,缓缓道:“达曼此人,生性暴戾,却是个孝子。其母乃华夏人,如今居在京都。达曼是几个人来的?”

兰若答:“孤身前来,未带妻小。”

达曼可汗的妻子正是虞皎的堂妹。当年,达曼在西猃狁众叛亲离,来到虞都表示归顺,父亲便将宗女嫁给达曼。

虞皎轻叹一声,目光微黯:“男子借妻族得势,危难时却弃如敝履。这般薄情,倒让我想起……”

她的声音渐低,眸中泛起一丝柔色,当年夏本弃子女于不顾,唯有熙载,像一棵不肯倒下的青松,固执地张开双臂,用血肉之躯筑成最后的屏障。

窗外的梅花正落下今年的第三场雪,她望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忽然觉得生命是如此奇妙。作为医者,她熟读《产经》《千金方》,曾迎接过无数新生命的啼哭,却从未有人告诉她——生产究竟是什么滋味。

没有母亲在耳边轻语“别怕”,没有姊妹握紧她的手说“我陪你”。那些本该围在产床前的至亲,如今散落在天涯,生死两茫茫。

她望着自己诊脉的指尖,这双曾经从容不迫的手,此刻竟微微发颤。原来医者也会惶惑,就像深秋的蒲公英,明明熟知风的方向,临飞时仍要犹豫。

屋内一时静默,唯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弦歌察觉异样,凑近问道:“贵主可是不适?”

虞皎摇头,问:“愔娘这几日如何?”

兰若奉茶近前,低声道:“七公主日日作践。不但使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更令钟离小姐端茶递水。昨日国公来请安时,公主偏要当着她面……”话到此处,略顿了顿,“要国公喂她吃蜜饯。”

虞皎闻言轻笑:“黔驴技穷耳。”

兰若道:“若非如此,公主如何能轻易就听信了红燕的建议,让夏本把钟离小姐接来?”

弦歌蹙眉道:“七公主这是想做什么呢?”

“很简单。”虞皎执起茶盏,青瓷映着葱指。

她缓缓竖起四根玉指:“其一,辱愔。愔娘曾是御笔钦定的皇后,如今被迫出家已是奇耻。令其执婢妾之礼,是要将国公府的颜面碾入尘泥。若见愔娘稍露凄楚,更要大作文章。”

“其二,探我。愔娘是我挑选给仹的妻子,若我相护,便是‘装病弄权’的实证。”

茶烟袅袅中,她又屈一指:“其三,代偿。伤不得我,便折磨与我相关之人。愔娘这般冰清玉洁的,正合她虐玩。”

最后一指按下时,盏中茶叶沉底:“其四,渎神。比丘尼伺候闺阁情趣,是要打谛教的脸。若愔娘不堪受辱……”她望向墙上谛教祖师的画像,“我这教宗也该退位了。”

弦歌气得不行,道:“好毒的心肠!既如此,贵主为何还要让红燕撺掇七公主接钟离小姐来?这样纵然可以把钟离小姐从钟离家那个泥潭捞出,可焉知不是另一个深渊?”

“既入我彀中,岂容她真伤了愔娘?”忽听得窗外雪压竹枝的脆响,虞皎望向阴沉天色:“七公主‘清醒’太久了,是时候让她进入冬眠了。而我,也差不多该闭关了。”

精舍外的竹林沙沙作响,明明无风,竹叶却簌簌而落。弦歌按着腰间软剑,目光扫过四周暗处。这位虞皇室第一高手的贴身侍卫,此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东侧屋檐下的灰衣人突然按住胸口,他修炼的听风辨位功夫让他最先察觉到异常——不是声音,而是竹叶落地的节奏突然变得整齐划一。三十步外假山后,同伴袖中的暗器“叮”地自发相撞,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弦歌,”兰若捧着茶盘从回廊转来,声音压得极低,“贵主还没动静么?”

西厢房顶的监视者浑身一颤,他怀中的铜镜突然蒙上一层水雾,镜面浮现细密裂纹。最远处槐树上的黑衣人则发现,自己倚靠的树干正在以特定频率微微震颤。

弦歌摇头,指了指紧闭的檀木门。就在她指尖触及门框的刹那,精舍外围的八名侍女同时驻足,手中物事无故震颤。她们困惑对视,却不知这是内力场扭曲引发的微妙共振。

兰若正要说话,忽然“咔”的一声脆响。两人同时低头,看见兰若腕间的檀木佛珠自行崩断,乌木珠子滚落一地。

暗处四人同时变色。灰衣人袖中透骨钉自发排列成圆;假山后的监视者佩刀出鞘三寸;房顶那位耳中嗡鸣;槐树上的黑衣人则发现,自己苦修的敛息术竟有松动迹象。

密室内,虞皎结跏趺坐。她雪白的中衣被汗水浸透,头顶白气氤氲,却刻意控制在方寸之间,不让气息外泄。那些白气中的金光流转,如同被薄纱笼罩的晨星,若隐若现。

“唵——”

一声轻叱在虞皎丹田响起,音量不大却让精舍外廊下的铜铃同时一颤。四个监视者各自闷哼,修为最浅的槐树上那位险些栽落。

精舍外,兰若手中的茶盏“嗡”地轻颤。弦歌按住她肩膀,自己寒玉功被引动,却见虞皎的气息一放即收,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

“退后三步。”弦歌低声道。整片竹林无风自动,但幅度比预想中小得多——虞皎显然在刻意收敛。

百翎全身毛发炸起,却见那些竖起的毛发尖端都指向同一方向,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

“砰!”

精舍窗户纸同时破裂,但碎片却诡异地悬浮在空中,迟迟不落。兰若的茶盘脱手,却在落地前被气浪轻轻托住,缓缓放在地上。

弦歌惊讶地发现,那些碎片最终排列成了莲花图案,而非四散飞溅。

密室内,虞皎缓缓睁眼。她眸中金光流转,却在瞬间隐去。鼻端白练如游龙回巢,迅速收回体内。

“贵主!”弦歌冲进密室,发现虞皎指尖的金光已经消散,只余一丝余温。门槛处的青砖上,尘埃组成的“卍”字正在自行消散。

虞皎起身时,整座精舍恢复平静。不是强行压制后的死寂,而是春风化雨般的自然安宁。她踏出一步,那些砖缝裂纹竟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弥合。

“半月不见。”虞皎声音温润,已无先前的多重共鸣。她目光扫过暗处,四个监视者同时感到一阵清风拂面,各自武器上多了个露珠般的印记,转瞬即逝。

百翎跃上蒲团,在虞皎打坐处转了一圈,突然前爪合十。

窗外竹叶飘入,虞皎拈叶轻吹。叶脉沾的露珠飞向兰若眉心时,四个监视者不约而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们总觉得自己也该得到些什么。

弦歌眼中噙着喜泪:“贵主今日突破第八重关隘,实乃谛教百年盛事。”

她指尖微微发颤,“自祖师开宗以来,唯有两位尊者达此境界。贵主今日……今日竟破了'坤道难成'的桎梏。”

虞皎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感受内力在体内运转的舒畅,道:“机缘巧合罢了!”

“贵主对我还这么谦虚?一年之内突破两道天堑,如何能用机缘来概括?”

“此次突破,恰好验证了我的猜测。”虞皎忽然轻笑,檐角铜铃应声微颤。

“猜测?”

“第八重境界并非追求内力倍增,而是需将真气淬炼至‘凝虚为实’——譬如百炼精钢,重量未增,锋芒却胜过往昔十倍。”

弦歌也是一个武痴,钦佩之余,十分好奇虞皎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再突破一层境界的,毕竟谛教的境界可不是这么容易的。纵然是绝世难出的天才,千载难逢的机缘,也不是想突破就能突破的。

“我是修炼多闻改良过的容成洗髓经成功突破的,你知道这个功法的修炼条件,但我现在明明不符合。自我怀孕之后,内功修炼一直遭受阻滞。但我改练洗髓经之后却成功了,你可知为何?”

“贵主的意思是……也是因为怀孕?”弦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虞皎的腹部,这时她才惊讶地发现,虞皎的肚子比闭关前,大了整整一圈,她现在看起来真是孕味十足。

“原先我百思不得其解,生育是气血大亏之事,多少武功高强的女子生育后战力暂减。先前多闻为我疗伤,将部分内力存于我的气海。”

虞皎指尖划过茶盏,水面顿生细密涟漪。“从前我只当‘胎息通玄’是妄谈。如今才知,胎儿脐带似天地桥,将火木之气与金水之精交融转化,竟在任脉中结出一颗‘混沌真种’——此物非阴非阳,却可调和诸气。”

“大郎的内力虽与贵主的相生,却并不相融啊!贵主借用之后,一直存于气海,还是会有爆体的风险啊!”弦歌蹙眉。

“是的。多闻的内力只是‘外缘’,最后还是要炼化归空。我以易筋经为炉,胎儿为引,将多闻的金水真气煅烧成‘菩提金液’——看似排出杂质,实则抽其锋锐之意,补我木火之柔。”

弦歌见兰若一脸懵然的模样,解释道:“贵主此番闭关,便如铸剑师锻铁。贵主是以佛火为炉,将外来金水真气炼作淬剑之砂——砂去而剑成,自此木火真气再无杂质,如琉璃映日,灼灼生辉。待到功成,看似内力未增,实则如百炼神兵,一剑出鞘,可断十剑凡铁。”

兰若怔然:“那……贵主如今算是‘人剑合一’了?”

虞皎轻笑:“是‘人即菩提,剑即空’。”

虞皎问:“我闭关的时日,府里可还太平?”

兰若道:“贵主的药真是绝,那七公主这半个月白天都在昏睡,都快赶上百翎了。”

虞皎又问:“公主和仹近来如何?”

兰若答:“国公居然哄着公主进食了。”

弦歌道:“她何时开始绝食了?”

“病不由己罢了,她还会割腕呢。”虞皎微笑,“仹是怎么做的?”

兰若道:“七公主要郎君日日陪着她,郎君就在她面前抄经,故意抄错经文。那七公主见了,就抢笔纠正,说这一捺要如刀裁帛——你连笔都握不稳吗?郎君便说微笑,要需公主教我。”

弦歌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不出来,郎君这么茶……七公主也吃这一套啊?”

虞皎微笑:“普通人自然不行,可是美男如此,谁顶得住呢?”

“我还没说完呢,弦歌你别打岔!”兰若微笑续道,“七公主夺过笔狠狠补上一捺,那笔尖却因用力过猛劈了叉。郎君轻笑,原来公主的腕力也需调养。然后推过一碗温热的茯苓粥,要公主跟他比赛谁前喝完。夜里红燕发现公主偷偷将金疮药放在郎君经案上。”

弦歌连连咂舌:“真是受不了了!郎君受伤了?”

兰若道:“从前七公主撕烂了郎君的手腕。”

“真是残暴……”弦歌无语,“郎君如何对公主这般好了?给钟离小姐瞧见了,不是戳心窝吗?”

兰若道:“岂止啊?郎君对钟离小姐还真是不闻不问,目不斜视!”

虞皎淡淡道:“若七公主在纪国府出了什么事,夏本不就有理由对仹下手了么?”

弦歌开始阴谋论:“难道当初把这个病秧子嫁给纪国公,就是不安好心?”

“谁知道呢?至于愔娘……公主昏睡,自然不会再去折磨她,她又如何知晓?况且你忘了,现在公主将管家之事交给了栖筠,愔娘协助栖筠打理呢,哪有这个闲情管他二人你侬我侬的?”

弦歌道:“这都是贵主算计好的吧?”

虞皎一笑,未置可否:“夏缜呢?”

兰若道:“夏缜离京后,我们便放了话出去,夏本果然中计,反悔要召回夏缜,逼反了夏缜。夏缜率部袭破邻近的芳塞县,掠夺畜产向南进入玄耳山,前往钧陶投奔旧将。”

虞皎问:“当地的守将还是康震山么?”

“是他。夏四娘的部下。”弦歌笑道,“夏本得到消息,气得胡子都歪了!暗示钟离均和行谧与夏缜勾结的证据也传到夏本面前了!”

兰若道:“康震山已经派人去拦截夏缜了。”

虞皎抬头望着天空,道:“临近年关,希望夏缜能活过今年吧……”

雪粒子簌簌地扑在窗纸上,国公府的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晃,映得廊下积雪一片血色。

神爱歪在病榻上,锦被半掀,露出瘦削的肩骨。她忽然攥住虞仹的衣袖,指甲隔着衣服掐进他皮肉:“我要回家。”声音嘶哑,像钝刀刮过粗陶。

虞仹将药碗搁在案上,碗底与檀木相触,轻轻一声“嗒”,竟与远处钟离愔诵经时的木鱼声微妙重合。

他温声道:“这里便是公主的家。”

“不是……”神爱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酒气,她呜咽,“我要回有爹娘的家!有阿娘给我梳头,有五兄偷塞酥糖的家!”

虞仹凝视着神爱,他总说“众生皆苦,执念为障”。而眼前这个死死攥着他衣袖的少女,又何尝不是被困在自己编织的茧中?

她抓住虞仹的衣领,将虞仹扯到榻上,问:“你为何不让我回家?你想把我困在这里,和钟离愔一起治死我,我死了,你就可以和她破镜重圆了,对不对?”她不待虞仹回答,就抽出虞仹手中的经书,撕得粉碎:“我这就进宫告诉父皇,我要休了你!”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爆竹声。神爱应激般捂住耳朵蜷缩,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死死攥着虞仹的袖角。更糟的是……虞仹正在用当年母亲哄她的节奏,轻拍她后背。

“你去吃年夜饭吧……我头晕,让我睡会。”神爱道。

一桌年菜冷透。栖筠夹起一片胭脂鹅脯,又放下。她六岁的面孔在烛火里显出不合年纪的冷寂,对着虞仹甜甜地笑:“兄长不动筷么?”

“吃!”虞仹露出和煦的笑。

栖筠戳了戳胭脂鹅脯,忽然仰头:“兄长,愔姊姊的年夜饭也是冷的么?”

虞仹盛粥的手一顿,米汤在碗沿荡出一圈涟漪。“僧侣过午不食。”他轻声道,却将一碟蜜渍山药推向栖筠,“你若心疼,明日送些新蒸的茯苓糕去。”

栖筠眨眨眼:“可姊姊不爱甜食呀。”

烛火“噼啪”一声,虞仹垂眸笑了笑:“所以是咸茯苓糕。你姊姊爱的。”

雪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烙出菱形的影。

虚怀院内,虞皎主仆三人亦在一起用年夜饭。

铜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白雾袅袅上升,模糊了窗上的冰花。羊肉片在滚汤里翻了个身,由红转白,浮浮沉沉。百翎蹲在虞皎脚边,尾巴尖儿一勾一勾,盯着那片刚涮好的羊肉。

虚怀院内,虞皎主仆三人亦在一起用年夜饭。

铜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白雾袅袅上升,模糊了窗上的冰花。羊肉片在滚汤里翻了个身,由红转白,浮浮沉沉。百翎蹲在虞皎脚边,尾巴尖儿一勾一勾,盯着那片刚涮好的羊肉。

虞皎解开领口一粒盘扣,孕期的身子受不得燥热。她夹了片薄如蝉翼的鲤鱼,在百翎眼前晃了晃:“急什么?”百翎“喵”了一声,前爪扒上她膝盖。

弦歌嘴里塞着羊肉,含混不清地问:“贵主怎的备了四份?”

她指了指食盒——五辛盘青翠欲滴,烤羊腿油光发亮,醋芹酸香扑鼻,馎饦泡在黍米粥里,饴糖和蜜饯用红纸衬着,活像年画上的吉祥果子。

虞皎将鱼肉喂给百翎,指尖沾了点酱汁:“咽下这一口,给外面的天枢卫送去。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贵主忒好心!”弦歌鼓着腮帮子,“大郎难道短了他们赏钱?”

虞皎戳了戳弦歌鼓鼓的脸,微笑道:“听话,给你留着羊腿。”

弦歌一抹嘴,披上斗篷就窜了出去。不多时,外头传来她爽朗的笑声:“贵主没瞧见!那几个呆雁从藏身处钻出来,活像见了鬼!”她蹦进门,得意洋洋,“原来咱们早知道了!”

虞皎抿唇一笑:“你怎么喊人家的?”

弦歌睫毛上还沾着雪粒:“我就喊了声‘东墙第三棵老梅树后的兄台’,那暗卫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兰若舀了碗热粥递给虞皎,目光却落在她隆起的腹部:“贵主当真不请稳婆?”

“是啊,”弦歌啃着胡饼,含混道,“若贵主疼晕过去,我俩可抓瞎了。大郎他……”

“慌什么?”虞皎搅了搅粥,“我第一次接生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百翎忽然“喵”地跳上食案,爪子按住了最后一片羊肉。

三人笑作一团,暖黄的灯火将影子投在窗纸上,恍惚间竟似多了个人影。檐下的冰溜子“咔嚓”断了半截,在雪地里戳出个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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