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儒帅: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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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万里江山只在眼底横

一、寒士风骨自动人

左宗棠昂首向天:“左某生来偏就是这一副傲骨!他当他的两江总督,我教我的三字百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回去对他说,我左宗棠命薄,见不得贵人,让他死了这份心!”

在湖南湘阴县东乡,有一座村落名叫左家。其中有一户姓左的九口之家,在那简陋的门楼下面,大门上贴着一副引人注目的对联:

忠厚传家远

诗书继世长

这一天,正是清仁宗嘉庆十七年(1812)十月初七日,天将凌晨时,左家年将八十的老祖母,恍恍悠悠地做了一个稀奇的梦,梦见一个神人身驾五色祥云,自空中冉冉降落在她家院子里,那神人自称是“牵牛星”。

于是,老妇人不禁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来一看,只见儿媳房里一片白光,通明透亮,顿时把灯烛照得暗淡不明了。

不多一会儿,天就亮了,她听说媳妇又生了一个儿子,老妇人又惊又喜,悄悄地把梦中的情景向家人诉说一遍。

全家人欢天喜地,孩子的父亲和祖父商量之后,给他取名叫“宗棠”,字季高,因为他在兄弟行中是老三,也是最后一个孩子的意思。

宗棠的祖父名人锦,字斐中,又号松野,是一位老秀才(国子监生),以前授徒为生,现已年近八旬,只能在家看看孙子。

宗棠的父亲名观澜,字晏臣,又号春航,也是秀才(县学廪生),因为家里贫穷,祖上传下数十亩薄田,不足以供养九口之家,只得终年在外开馆教书。

因为塾师的收入微薄,平日仅能维持全家温饱,遇到荒灾年成,生活就更加困难了,家人只好用糠屑作饼子,借以充饥度日。

虽然是两代书香人家,过的却是最底层的生活。因此,宗棠的诞生给全家带来了欢乐,但也增加了这个贫寒家庭的负担。

母亲的奶水不足,又雇不起奶妈,只好用米汁喂养。喝了米汁,不能充饱,又缺少营养,宗棠就日夜啼哭。时间一长,肚皮和肚脐都突出来,直至后来成人,仍然是腹大脐浅,形成大腹便便的样子。

宗棠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但惟有他是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宠儿。

这不仅因为他是祖母梦中的“牵牛星”下凡,更重要的是来自他的聪慧与颖悟。

四岁开始,宗棠随祖父认字。有一次,随祖父上山游玩,采了一大把毛栗子,带回家以后,宗棠将栗子均分成五份,送给三位姐姐和两位哥哥,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份。

祖父十分高兴,夸奖他说:

“这孩子从小就能知道公平地分东西,又能不贪,不自私,知道谦让,将来必有出息,一定会为左家光耀门庭的!”

祖母特别喜欢他,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长大以后必有万里封侯的希望;至于那两个哥哥,只能做个教书先生。

宗棠家中有两间屋子,房前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还有一口小小的池塘,祖父替它取了一个十分有诗意的名字——梧塘书屋,老人就在这里教孙儿们读书、写字。

左宗棠自小就喜欢读书学习,也非常喜爱这个梧塘书屋。每当炎热的夏季来临,枝叶茂密的梧桐树上长满了八角形的叶子,浓荫覆地,兄弟们在屋内咿咿呀呀地念书,聆听屋前树上无休止的吱吱喳喳的蝉鸣声,鸟叫声。

放了学,他就与两个哥哥爬上树去捉小鸟,掏鸟蛋,或是拿着竹杆打树上的蝉儿。有时他爱蹲在池塘边上捉草虾,看着鱼群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此时,阳光和白云倒映在水面上,引起了他的许多遐想。

到了金色的秋天,梧桐树上结满了桐子,一串串,缀满枝头,秋风吹过,桐叶纷纷飘落,他就拾起那些桐子,装在筐里,拿到屋后的小山坡上,把桐子撒到灌木丛中,希望它能生根,发芽,长得满山都是梧桐树。

嘉庆二十一年(1816),父亲在长沙左氏宗祠内设馆教书,并将全家从湘阴的左家迁到城内。宗棠兄弟三人都跟着父亲读书,还有一些亲友的子弟,他们都是一些大孩子。

宗棠六岁开始读《论语》、《孟子》,由于接受能力很强,每天总是早早背诵完功课。

有一次,父亲教两个哥哥读一篇文章,其中有一句是“昔之勇士亡于二桃,今之廉士生于二李。”当时,父亲问他们道:

“二桃的典故出自什么地方?”

两个哥哥还未来得及回答,宗棠就在旁应声回答道:“古诗《梁父吟》有这一句:‘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听了之后,父亲与哥哥们都很觉惊讶,就一般情况说,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是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原来,两个哥哥在平日朗读诗文时,宗棠在一旁听着,便暗暗记下来了。

从此,父亲、母亲更加看重这个颖悟过人的小儿子,把一切希望都倾注到宗棠身上。

一天,宗棠生病卧床,门前来了一个会治病的和尚,母亲请和尚为宗棠看病。

那和尚抚摸着宗棠的小手,啧啧赞道:

“啊呀!这是一只稳定山河的巨手,许多大事都在等着他去完成呢!”

说完,那和尚用手摩挲着宗棠的头顶,说:

“信是人言,本欲取信于人,必然言而有信。十年后相见,正其时也!”

遂转身出门而去,母亲听得迷迷糊糊,忙追出门来,盯着和尚再问,只见那和尚笑道:

“不要急,不用问,你儿子福大命大,五十岁后还要封侯挂帅哩!”

宗棠母亲听得清清楚楚,还想再问时,只见和尚行步如飞,倏忽之间,已不见踪影。

当晚,父亲回来,听母亲的诉说之后笑道:

“自古以来,疯癫和尚每常出现,迷信者多,应验者少,由他去罢!不过,我家老三(宗棠)志大气大,颖悟过人,前途无可限量,我们左家的希望全在他身上呢!”

左宗棠九岁开始,父亲教他学作八股文,在当时叫作“制艺”,他也读一些历史书籍。

平时,宗棠十分仰慕历史上那些有成就、有节操的人物,并经常提出来与两位哥哥讨论。

有一次,左宗棠读了宋朝王十朋的《岳阳楼》诗以后,感慨万端,他对两位兄长说:

“岳阳楼是唐朝张说任岳阳州官时修建,直到宋朝范仲淹写了《岳阳楼记》,方才名震华夏。王十朋读了《岳阳楼记》之后,才想到岳阳楼上观赏景色,又写下《岳阳楼》的好诗。可以看出诗文的威力有多大啊!”

他大哥宗故意问道:

“王十朋的《岳阳楼》诗好在哪里?”

左宗棠立即答道:

“我最欣赏《岳阳楼》诗的前四句:

后乐先忧记饱观,兹楼今始得凭栏。

吐吞九水波涛阔,出纳三光境界宽。

王十朋说他读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之后,才想到岳阳楼观赏,于是形容洞庭湖吞吐了湘、资、沅等九江之水,波澜壮阔,日、月、星三光如同出没其中。”

他二哥宗植说道:

“其实,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那两句名言,才使王十朋感到心胸洗俗,精神境界高尚宽广……”

左宗棠未等二哥说完,立即顶上去说道:

“你说得不对!那岳阳楼前临洞庭,烟波浩渺,遥对君山,青螺滴翠,谁不向往?范仲淹陶醉那里的美丽景色,在《岳阳楼记》中首先给以描绘,然后才抒发自己的忧乐观,这正是因景而生情,所谓触景生情者也。”

这时候,他们的父亲来了,问道:

“你们又在争论什么题目?”

左宗棠急忙向父亲叙述一遍,然后说道:

“我的看法一定会得到父亲支持的。”

“你们的看法没有什么矛盾之处,”父亲又接着说下去,“其实,王十朋虽是一个爱国诗人,有时在诗中也流露出偏激的观点,他还写了另一首诗——《读岳阳楼记》呢。”

左宗棠立即问父亲:

“孩儿未读过那首诗,不知王十朋如何偏激。”

接着,他父亲春航公琅声念道:

“先忧后乐范文正,此志此言高孟轲。

暇日登临固宜乐,其如天下有忧何?”

听完之后,左宗棠说道:

“孟轲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这是主张君主要与天下人民同乐忧。而范仲淹的先忧后乐观点确实比孟轲的志向更加高远……”

听到这里,宗与宗植见三弟又想与父亲争论起来,便一齐笑着,岔开话题,宗植说道:

“别再争了,我刚从劳崇光那里借来一本北海的碑帖,请来看看吧!”

宗植把碑帖展开,左宗棠一看,喜道:

“太好了!我就是喜欢这种笔法,先让我临摹吧!……”

宗植与宗相互对看了一下,便会心地一笑,由宗植表态道:

“可以,你拿去练习吧!不过,三弟的字已写得不差,特别是你对钱南园的书法更加研究,再能把北海的风格融会进去,那就更加完美了。”

听到二哥的夸奖,宗棠说道:

“不是我自高自大,在此夸下海口,我能关起门来,苦练一段时间,定能将他们两家的风格揉在一起,说不定真要超过他们呢!”

听了他的大话,父亲与两个哥哥都一齐开心地大笑起来,他们知道宗棠心高气傲的个性,看着他的稚态,既不向他泼冷水,也不与他争论,而左宗棠却不以为意,坚持说道:

“世上无难事,只怕心不专。我认为,天下事没有什么不可以办到的!……”

此时,母亲已把晚饭准备好,来喊大家去吃饭了。宗棠只得咽下后边的话,不说了。

尽管家境贫寒,左宗棠这一段少年时期的读书生活仍是很愉快的。

但是,不久家中发生了一连串不幸的事件。

自从祖父母相继去世之后,道光三年(1823),大哥宗也因病去世,只活了二十五岁。

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宗棠大哥的病死,对父母亲的打击是沉重的。

俗话说:老年丧子乃人生一大痛苦。

母亲多年来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她养育了六个子女,靠着勤劳节俭,吃苦耐劳,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自己的身体。尤其是长子的猝然病死,使她伤心过度,不久便恹恹病死。

为了筹办母亲的殡葬费和生前的医药费,家中又欠下了数百两银子的外债,这对宗棠父亲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为生活所迫,只好把家中什物拿去典当,左宗棠不得不常常去当铺。

当时,长沙的当铺也是高高的柜台,宗棠年幼身矮,在柜台前总要伸着头,踮着脚,才能和柜台里面的掌柜、伙计照面、说话。

因为家境素来贫穷,又没有值钱的东西拿去典当,当铺的掌柜便十分瞧不起这个穷孩子,于是左宗棠每次都要遭白眼、挨奚落,在侮辱里接过几个零钱。

有一天,左宗棠回到家里,把买回来的一点米谷朝桌子上一放,气愤地说道:

“等到我左宗棠发迹之日,一定下令把当铺的柜台锯去三尺!”

父亲听了他的话之后,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这位辛苦了一生的穷秀才,经受不住连续丧子、丧妻的痛苦,不久也在穷愁潦倒中死去,他和妻子都只活了五十三岁。

此时,宗棠的三个姐姐都已出嫁,原是一个美满幸福的十口之家,眼下只剩下宗棠与宗植兄弟二人,还有一位寡嫂,领养了一个孤侄,真是十分凄凉啊!

面对着家徒四壁,宗棠、宗植兄弟二人擦干了眼泪,挺起了脊梁,他们看到寡嫂的处境更困难,二人一商量,便将祖传的四十八石谷田全部送给嫂嫂了。

宗棠含着泪对二哥说道:

“我就不信,凭着这堂堂五尺之躯,难道干不成一番事业?二哥,我们各自去闯吧!”

宗植听了,深情地看着自己这位一贯好说大话的三弟,连连点头,亲切地说道:

“好吧!让我们相互好自为之!”

这兄弟俩感情极好,但是,他们的性格却不尽相同。左宗植知识渊博,文字优长,为人谨慎,性格比较内向。而左宗棠则才华横溢,性格豪放,遇事胆大,对一切事情都有自己的独立见解,从不苟同于任何人。

这时候,正是道光十年(1830)。

为生活所迫,兄弟俩只得各奔前程,左宗植先后到过邰阳、新化、武昌、北京等地,常年寄食在外,谋一个小差使口。

左宗棠此时十九岁,他想继续读些书,便在长沙城南书院内学习,靠领取些许膏火费(助学金)以维持生活。

一天中午,左宗棠到鞋铺里修补鞋子,路过十字街口时,见到一群人围在那里,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地痞在调戏一个卖糖果的少女,围观的人群非但不予制止,反而不时爆出哄笑声。

他正在气愤时,忽见一个和尚挤进人群,对那个流氓合掌说道: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请施主高抬贵手,放了她罢!”

那痞子听了,扭过脸来,对和尚骂道:

“秃驴和尚!我问你:刚才,你说谁罪过?”

和尚听了,不愠不怒,仍然平静地说道:

“阿弥陀佛!调戏良家妇女,天理不容,当然是罪过——”

那痞子听了,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举着拳头,走向和尚,一边对准和尚的前胸捅去,一边阴阳怪气地叫道:

“我打死你这个多管闲事的秃驴!”

可是,痞子的拳头捅在和尚的胸脯上,只听“呯”的一声,象打在一块铁板上,和尚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而痞子却被撞倒在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引得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那痞子恼羞成怒,对身后的一伙狐朋狗友们高声喊道:

“这秃驴欺我太甚,兄弟们,给我一齐上!”

于是,十几条大汉疯狂地扑向和尚,拳脚,器械,象雨点一样不断落在和尚身上,他却屹立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凭那伙人打他。

打了一会儿,那和尚见到卖糖果的少女早已逃出人群,只见他又将双手合十,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嘴里念着,只见和尚突然将身子向下一缩,便蹲下来了,迅速地伸出右腿,飞快地向那伙围打自己的痞子们使了一个扫螳腿——

这时立刻响起一片劈里叭哒的摔在地上的声音,眨眼之间,那伙痞子一个个躺在地上,有的捂着腰,有的按着腿,都在疼得呲牙咧嘴,哼哼叽叽地呻吟不止。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一起哄笑着,那和尚乘着混乱之机,一抬腿,挤出人群,扬长而去,那迅捷的身影使左宗棠猛然想起十年前为自己治病的那个和尚,他不禁冲口而出:

“是他,正是他!”

于是,左宗棠紧随着那和尚的背影,在后面紧追不舍,一口气地赶下去。

和尚在前面走,左宗棠在后面追,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长沙城,来到了湘江边上,那和尚停了下来,对追到自己身边的左宗棠问道:

“小施主!你追我做什么?”

左宗棠面对和尚,双膝一跪,说道:

“请大师收我为徒,传授我防身的武艺!”

那和尚不由哈哈一笑道:

“你是个读书人,应以求取功名为重,为何要学武艺呢?”

左宗棠又说道:

“文章可以报国,但是武艺既可以防身,又能除奸,请大师收下我这个徒弟吧!”

那和尚听后,一边扶他起来,一边对他说:

“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有要事缠身,不能在此久留,只能教你三天,你若愿意,就在这江边上……”

左宗棠一听,心里十分兴奋,想道:

“三天也好呀!只要认真学,以后再坚持苦练,何愁学不到武艺呢!”

于是,和尚带着左宗棠,来到一片林子里,先教他练形摄气之法,又让他学会了防身的擒拿格斗之术,然后对他说道:

“你在这里练习,我到城里去弄些吃食来。”

说罢,和尚便出了林子,向城里走去,左宗棠按照要求,熟记练形摄气的要诀,一遍遍地苦练擒拿格斗的方法。

左宗棠本是聪慧之人,等到和尚带着大包小包的食品从城里回到林子里,他已练得较为熟稔了。

因为是炎热的夏天,他们就在林子里过夜。第二天,和尚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当作刀剑,教他击杀与拼刺的功夫。

第三天,和尚向他讲述三韬六略,教他行军打仗、布阵用兵的方法,介绍古代的战例,然后对他说道:

“当今混乱之世,武艺比文章更实用,有一首唐人的诗写得好”,说着便念道:

男儿何不爱吴钩,收取关山五百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和尚念完,又让左宗棠把学过的擒拿格斗与击剑拼杀功夫再苦练一会儿,最后对他说:

“这三天的时间不长,也是我们的缘分。教给你的武艺虽不多,也够你受用了。你出仕的时间甚晚,望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转身便走,左宗棠只得望着和尚远去的背影,再三跪拜,感激地说道:

“请大师放心,我一定不负期望,做一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华夏柱石!”

从此以后,左宗棠一边继续读书,一边苦练和尚教他的武功,无论冬夏,不敢有丝毫松懈。

一天清晨,左宗棠正在城南书院的操场上练习剑术,忽见自己的好朋友罗泽南来了,走到他身边招一下手,悄悄地对他说道:

“贺长龄回来了!”

宗棠一听,急忙停下来,收剑入鞘,问道:

“真的是贺耦耕回到长沙来了?”

这位贺长龄是当时一位有名的学者,他是《皇朝经世文编》的主编,在这本书中,他收集了清初至当时有关“经世致用”的文章,如地理、水利、军事、农业、海事(海外各国情况)等,在当时有很大的影响。

道光十年(1830)夏天,贺长龄(字耦耕)任江苏布政使时,因母亲去世回籍。按清朝规矩,父母亲去世,作官的准假一年,可以回籍居丧,名之曰“丁忧”。

左宗棠在长沙城南书院读书时,早已阅读了一些地理、军事等应用的书籍了,对贺长龄久已仰慕,现在听到好朋友罗泽南带来的消息,兴奋异常,忙说道:

“好呀,咱们一块去拜访这位前辈吧!”

贺长龄是清朝嘉庆、道光两朝的名臣,道德学问均为当世所称重。左宗棠、罗泽南等去拜见他之时,尽管年龄和地位相差悬殊,但是这位大名人对待这帮年轻人既像对学生那样循循善诱,又如朋友间互相研讨学问,切磋知识,丝毫没有学者的大架子。

经过几次接触、谈话,贺长龄对左宗棠印象十分深刻。贺家的藏书很多,宗棠自小喜欢读书,但没有钱买书,贺长龄对宗棠频繁地来借书,丝毫没有厌烦。无论什么书,他都愿意借给宗棠阅读。

有些书藏在楼上,贺长龄不顾自己上了年纪,总是亲自上楼替宗棠取书,爬上爬下,不辞劳苦。宗棠每次还书时,这位学者还一定要问读后有些什么想法,什么收获,并认真地在一起讨论。

有一次,左宗棠读完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还书时,贺长龄向他问道:

“你对顾炎武的印象怎样?”

宗棠立即说道:

“顾炎武是一位十分重视气节的学者,他提出了一个有名的口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已够名传千古的了!”

贺长龄说:

“顾炎武还说做人要‘博学于文’,‘行己有耻’。他认为对社会历史(“文”)应作通博的钻研,与讲究气节情操(“耻”)的砥砺同样重要。他一生在清贫的生活中坚持学术研究,人们尊崇他的品格与学问,称他为‘一代文宗’。”

在这期间,宗棠跟随贺长龄读了不少书,也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与谈论之后,贺长龄对许多人说:

“左宗棠年纪虽轻,见识却极不平凡,作为当代‘国士’毫不逊色!”

后来,贺长龄直言不讳地对宗棠说:

“方今天下真正的人才十分缺乏,以后千万不要急急忙忙找一个小官职就当,那样会屈限你的成就。要耐心些等待,干那些能发挥你的才能的事业!”

在这之后,左宗棠经常铭记贺长龄这句话,他多年隐居在农村,以耕读为生并自娱,没有去干那些卑琐的小官职,更没有去钻营巴结,也谢绝过许多次友人的邀请。

贺长龄居丧一年后,回原任去了。他的弟弟贺熙龄也是一位有名的学者,原任湖北学政,也因“丁忧”在家,长沙城南书院就请他主持讲席。

左宗棠由贺长龄介绍进去,他也是仰慕贺熙龄的大名。贺熙龄教授学生的方针与一般人不同,他不重视八股文,和他哥哥长龄一样只注重“经世致用”的实学。他用汉宋以来实学家的著作教学生,这正符合左宗棠的志趣。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贺熙龄也深感左宗棠非同一般学生,他不光是勤恳好学,而且志向高远,见解不同寻常,便也同他哥哥长龄一样非常看重左宗棠。

后来,贺熙龄在一篇题赞宗棠祖父松野画像的文章《左斐中像赞》中,还提到自己这个得意的学生,他兴奋地写道:

“左季高少年时就跟我学习,我看他卓然能自立,问他学习又确然有所得,考察他的行为言语,则循循然有规矩,不敢有所放逸。当时我就觉得他很不同于众。”

其实,在左宗棠一生当中,除他父亲之外,贺熙龄正是他惟一的一位老师了。他一直十分敬爱这位老师,见面时总是研讨学问,切磋知识,开诚相见,从不有所顾忌。

左宗棠经常不在长沙,他便常和老师通信,既谈学习,也讨论国家大事,有什么学习上的成就,宗棠必向贺熙龄汇报。遇到牢骚苦闷,或有想不通的问题,必然要向老师倾诉出来。

多年以来,两人之间感情深厚,既是师生,又是朋友一般,形成一对罕见的忘年交。

道光十二年(1832)的春天,左宗棠在城南书院结识的几位朋友——罗泽南、丁叙忠、邓显鹤、邹叔绩等一齐来找他,并向他报告了一个消息:

“湘潭县大户周家在开门招赘,这位小姐名诒端,字筠心,芳龄二十一岁。她从小读了很多书,又会作文写诗。其母王夫人也是自幼能诗,她要求当面相婿,还要亲试诗文……”

这些好朋友一齐鼓动左宗棠前去试聘,并认为他的条件甚好,必然能使周家王夫人满意。

宗棠听了,对众人说道:

“我十分感谢各位兄台的美意,不过,人家是富家小姐,我一贫穷书生,恐怕高攀不上。若是贸然前往,反会招人耻笑。”

这时,丁叙忠忙说道:

“据我所知,周家虽是富户,却是书香门第,周衡在先生早已去世。这位周小姐有许多人登门求亲,其中多是有钱有势人家,但是其母王氏夫人总不满意,一心一意要择到一位才貌双全的佳婿,无论其穷富……”

罗泽南也竭力怂恿道:

“周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家,而且是招赘入门,凭宗棠兄的英俊相貌,加上出口成章的才华,定能让周家的王氏夫人首肯的。”

尽管宗棠不愿意去湘潭一试,但架不住朋友们的再三劝说,只得勉强答应下来了。

当晚,宗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早在祖父母健在的儿时,已有不少亲朋故旧前来为他提亲,都被祖父母一口回绝了。尤其是祖母一直坚持她的意见:

“我这孙子非同寻常人,他是天上牵牛星下凡,不是织女怎能与他相配?……”

母亲的要求更具体,她老人家常对媒人说:

“我这个儿子将来有出将入相、封侯拜帅的希望,他的婚配将是皇亲国戚,……”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宗棠的亲事也就搁置下来。现在周家提出招婿入赘,自己孑然一身,一贫如洗,无家无业,还不能自立,哪能养活妻子?堂堂一个男子汉,竟入赘到妻子家中,岂不令人耻笑么?……

就这样胡思乱想,翻来复去,折腾了大半夜,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未醒来,罗泽南来敲门时,才起床。

罗泽南担心宗棠不去,特来登门催促,又为他特地买来了一套新衣服,对宗棠说:

“你要抓紧前去,回来以后还要参加本省的乡试,很大可能会双喜临门呢!”

原来这周家确是湘潭的富户,也是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当年,衡在先生在世时,与王氏夫人夫唱妇随,或诗或文,互有唱和,甚为得意,他们把居室取名为“慈云阁”,把他们的诗汇集成册,名为《慈云阁诗抄》。

周诒端不仅能写诗,而且性情贤淑,姿容端庄,为人善良,正是知书达理的才女。诒端有个妹妹,名诒蘩,字茹馨,也会作诗,姐妹二人自小都由母亲王夫人教读。这样一个诗礼之家,实在是不易见到。

俗话说: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福咫尺未曾逢。左宗棠昂然站立在周家王氏夫人面前时,她不禁眼睛一亮!她看到这位年轻的监生,英姿勃勃,一表人才,浑身洋溢着傲然正气,打心眼里暗喜了。

他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闪着炯炯灼人的亮光;双眉又浓密又黑亮,似剑如刷,冒出刚强的傲气。双耳大而厚,特别是耳珠厚实而圆润,那是福星的形象。他的印堂丰满而有光泽,鼻梁坚实笔挺,嘴大唇厚,下额宽圆,现出沉毅又稳重。

看到这里,这位一向以“善于人鉴”而自负的王氏夫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里想道:

“莫非他正是我们周家的乘龙快婿?”

这时候,王氏夫人又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重新对眼前这位“湘阴监生”反复打量时,看着,看着,似乎觉得在他头顶上有一道五彩金辉,在闪闪烁烁,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一会儿绚丽夺目,一会儿扑朔迷离,……

正当王氏夫人在凝思遐想、心驰神往之时,忽听这位年轻人以洪亮铿锵之声问道:

“请老人家赐教!”

王氏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满面春风地答道:

“啊,啊!请坐,请坐!”

之后,她便旁敲侧击地与左宗棠拉起家常话,从中了解他的家境状况,也谈到学习爱好、读书兴趣,她见左宗棠对答如流,侃侃而谈,知他头脑聪敏,隐隐露出将才之度。

可是,表面的皮囊固然光鲜,腹内有无真才实学呢?王氏夫人决定再试他一试。

于是,她把话锋一转,指着桌上的一张分别书写上下联的几副联语,对左宗棠说道:

“我这里有几副联语,久不能对出,听说你满腹才华,出口成章,又是联对的高手,请为我——”

左宗棠一听,要自己联对,随即说道:

“不揣浅陋,晚辈只好奉命一试。”

说罢,遂站起来,走到桌前,向那几副缺少下联和上联的联语看去,心里觉得这些联语似乎有些生僻,但是,不过尔尔,想到此,便挽起袖子,取过笔来,一副一副地将其对上。

这工夫,王氏夫人见他浏览一番之后,稍一思索,便一挥而就,还有些不大放心,便也走过去,一副一副地细看起来,那些对联是:

第一副

上联是——

鹏翅高飞压风云于万里

缺下联——

鳌头独占依日月于九霄

第二副

缺上联——

手执两杯文武酒饮文乎饮武乎

下联是——

胸藏万卷圣贤书希圣也希贤也

第三副

上联是——

鸿是江边鸟

缺下联——

蚕为天下虫

第四副

缺上联——

螃蟹一身甲胄

下联是——

凤凰遍体文章

第五副

上联是——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

缺下联——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群贤毕至

第六副

缺上联——

多情最是窗前月

下联是——

瘦影常怜镜里花

王氏夫人看完之后,十分欢喜,认为这个左宗棠确是才貌双全,从他对出的联语中,不仅能看出他对得工整,而且文词恰当,且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此时,自以为会看相识人的王氏夫人,立即把左宗棠对出的联语交于佣人送给大女儿周诒端去看,心里乐滋滋地想道:

这六副对联果真被他对得十分精巧,可谓恰到好处,真是一个“六六大顺”呢!

想到这里,她掩饰不住喜悦地说道:

“有句话叫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嘛,就是……”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亲切地看着这位对面正襟危坐的、即将成为自己“半壁河山”的乘龙快婿——左宗棠,微笑着说道:

“你若不嫌弃的话,这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她的话声音虽不高,却似春雷一声,轰然响起,接着,门外的鞭炮便劈哩叭啦地响了起来,……

左宗棠与湘潭周诒端的亲事定下来之后,他便匆匆忙忙地回到长沙,准备参加本省乡试。

在当时,清朝的考试制度分为三级。

第一级是府县考,考取了称为秀才,未考中的叫作童生。因为考生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

如果上了年纪的仍然中不了,也还得叫作童生。象《儒林外史》中的范进,尽管他已五十多岁了,他还是个童生。

在清朝的科场上,秀才是最低下层的科名。虽然秀才比童生的地位高,在城市和农村里,要当一名塾师,开馆教书,还是容易的。但秀才不是官,没有政治地位,在社会上还是被人瞧不起,常被人们耻笑为“酸秀才”、“穷秀才”之类。

第二级称为乡试,每三年一次,由全省的秀才去省城参加应试,考中了的称为举人。因为乡试在秋季举行,也被人们称为“秋闱”。

举人的地位要比秀才高得多,但是它仍然不是官,不过在地方上可以当个乡绅,出头露面,可以出任教谕、训导、书院的院长等,在教育这一行中有所作为。

其实,中了举之后,更为重要的是可以把举人当作跳板,能够有资格去京城参加三年一度的会试。由于会试是在春天举行,因此人们也叫它“春闱”。

举人在会试中考中了,便是进士,这是那时候读书人的最高荣誉。进士还要参加殿试,那是皇帝亲自选门生,择人才的重要一关。

进士参加殿试,考中第一名的,称为状元,第二名为榜眼,第三名叫探花。中了进士,就可以正大光明,顺顺当当地做官了。

因此,考中了进士,特别是当了状元,在封建社会里,那真是天大的喜事,被叫作“金榜题名”,就能光宗耀祖,当官发财,所谓“一登龙门,身价十倍”。

唐朝的孟郊中了状元之后,戴上大红花,骑上高头大马,被人簇拥着在长安城——当时国都大街上,披红挂彩着游街玩赏,他在兴奋之余,写下了一首有名的绝句: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从这四句诗里,能看出孟郊当时的心情是何等兴奋!真是乐不可支了!

在清朝,科举考试的内容是沿袭明代,主要是“八股文”。

八股文又叫作制艺,或是时文,是一种特殊格式的文章。要求写成四段,每段又分为两小段,因此称它为“八股”。

八股文的题目是由考官从四书中选取一句,例如左宗棠考过的题目:“大德不逾闲”是一题,“言必信,行必果”又是一题等。

考生做卷时,要根据古人的意思发挥成文,因此又叫作“代圣贤立言”。要想考中,考生必须熟读四书五经,否则,看不懂题目,也不知道题目出自何书,怎能切中题意?

数百年来,成千上万聪明才智的青年人,都把科举当作一块做官发财的敲门砖,日日夜夜,闭门读孔孟之书,挖空心思想写好八股文,真是最大的人才浪费!

那时的一些有识之士,如陶澍、龚自珍、林则徐、贺长龄与贺熙龄兄弟等,尽管他们也是通过走科举道路,争取到进士的荣誉头衔,但他们都一致反对八股文,竭力提倡实用的学问。

为了打破封建势力的层层束缚,他们积极提倡向西方学习,成为“睁开眼睛看外部世界”的一群排头兵!

当时,列强对封建保守的中华帝国虎视眈眈,在这种强大的炮舰压力之下,上层统治者麻木不仁,毫无警觉,一股新兴的思潮在广大知识界蓬勃兴起,他们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要求变革,请求废除科举制度……

但是,在根深蒂固的封建制度被推翻之前,知识分子想获得进身之阶,步上成功之路,没有别的道路可走,还得参加科举考试,还得走“学而优则仕”的捷径。因此,他们仍然要苦读四书五经,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左宗棠的父辈、祖辈,与中华大地上的无数知识分子一样,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科举考试中,都想争取被考中而摆脱困境,但是,他们都从科举场上败下来,只中了一个秀才,连那个“范进”也不如!——因为范进毕竟五十多岁中了举人!

左宗棠八岁学作八股文,十五岁参加童子试,十六岁参加府试,都没有考中秀才。

道光十二年的初春,左宗棠急于参加举人考试,便借钱捐了一个与秀才相当的监生,这样他就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了。

在清朝末年,类似秀才的监生,可以用钱买,但是举人、进士不能买,必须通过考试。

这一次参加乡试,左宗棠的二哥宗植考得好,中了解元——第一名举人。宗棠中了第十八名举人,兄弟二人同时中举,这是左家从未有过的荣光。

对左宗棠来说,实际上是双喜临门!

在参加乡试之后,湘潭周家再三催促,要宗棠前去完婚,他只好从命,遂入赘周家。

婚后不久,乡试发榜,宗棠中举,正是喜上加喜,周家举家庆贺一番,这一年的冬天,左宗棠与二哥宗植一起,同去京城参加会试,不幸两人均落第,宗棠在京师时写了有名的《燕台杂感》七律八首:

(其一)

世事悠悠袖手看,谁将儒术策治安?

国无苛政贫犹赖,民有饥心抚亦难。

天下军储劳圣虑,升平弦管集诸官。

青衫不解谈时务,漫卷诗书一浩叹。

(其二)

纥烈全金功亦巨,李悝策魏术非疏。

公孤自有匡时略,灾异仍来告籴书。

不惜输金筹拜爵,初闻宣檄问仓储。

庙堂衮衮群公在,休道劝名重补苴。

(其三)

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

囊驼万里输官稻,沙渍千秋此石田。

置省尚烦他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

将军莫更纾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

(其四)

南海明珠望已虚,承安宝货近何如?

攘输此俗同头会,消息西戎是尾闾。

邾小可无惩虿毒,周兴还诵《旅》书。

试思表饵终何意,五岭关防未要疏。

(其五)

湘春门外水连天,朝发家书益惘然。

陆海只今怀禹迹,阡庐如此想尧年。

客金愁数长安米,归计应无负郭田。

更忆荆沅南北路,荒村四载断炊烟。

(其六)

青青柳色弄春晖,花满长安昼掩扉。

答策不堪宜落此,壮游虽美未如归。

故云芳草无来信,横海戈船有是非。

报国空惭书剑在,一时乡思入朝饥。

(其七)

已忍伶俜十年事,惊人独夜老雅声。

一家三处共明月,万里孤灯两弟兄。

北郭春晖悲草露,燕山昨日又清明。

宵深却立看牛斗,寥落谁知此计情?

(其八)

二十男儿那剌促,穷冬走马上燕台。

贾生空存乾坤泪,郑綮元非令仆才。

洛下衣冠人易老,西山猿鹤我重来。

清时台辅无遗策,可是关心独草莱?

在这八首诗中,左宗棠抒发了对国事民生的悲叹,在朝衮衮诸公缺乏长治久安之策,在野小民炊烟长断,生计可怜。

他亦哀叹自己身在草莱,人微力薄,报国无门。特别引人注意的是,在第三首诗中,他已看到西域问题的重要,提出了新疆置省和屯垦政策,还注意到西北给养和运输的困难。

在嘉庆,道光年间,已有一批学者注意研究新疆,如龚自珍、魏源、徐松等人,左宗棠曾研究他们的著作,他认为:

“道光朝讲经世之学者,推默深(魏源)与定庵(龚自珍)。实则龚博而不精,不若魏之切实而有条理。”

左宗棠在京师还会见了徐松,徐松把自己写的有关新疆的著作《西域水道记》等赠给他。当时左宗棠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在筹划治理新疆,可见其志向之高远。

在第四首诗中,左宗棠已看到天下将乱,并已预见西方列强将为患于中国,警告必须加强国防,这些预言都不幸而言中,七年后就爆发了鸦片战争。

三年后,左宗棠又赴京会试,这一次几乎取中了,只因湖南名额已满,而湖北又少了一名,便将左宗棠的名字取消,补上一名湖北人。

对左宗棠,只取为“誊录”,意思是文章虽好,但名额已满,只好请屈就史馆当名抄写员,以后年资久了,还可以补个知县当。

左宗棠的高傲个性与非凡的才具,是不会屈就那个“誊录”的,何况他的老师贺长龄早就告诫过他,切勿“苟且小就”。

这次会试再次落第,左宗棠下定决心,以后不再参加科举考试,便注意农业,开了试验田,写了农书,还准备做一辈子“湘上农人”。

左宗棠在科举道路上遭遇坎坷,这与他自幼不重视科举,不专心致力于八股文有关。他对“经世致用之学”更加感兴趣,越来越觉得八股文无用,他不止一次地对人说:

“八股越做得入格,人才越见得庸俗低下。”

这样,左宗棠在科举场中的失意,也就并不奇怪了,反而注定了他要去追求更有价值的另一条生活道路了。

道光十七年(1837)湖南巡抚吴荣光邀请左宗棠到醴陵渌江书院当山长。在当时,这山长就与现在的中小学校长差不多。

六年前,吴荣光在长沙办了一个“湘水校经堂”,左宗棠曾在那里就读,在考试中曾连续得了七次第一名,引起了吴荣光的注意;六年后的现在,吴荣光又忆起了这个当年的得意门生,便请他去担任醴陵渌江书院的山长。

一天午后,左宗棠正在辅导学生们练习书法,忽然见到知县急匆匆地跑来了,并对他说:

“两江总督陶澍来了,想见见你,你马上就去吧!”

左宗棠听了,不以为然地说:

“他做他的总督,我做我的山长,他想见我,就来看我好了。我又无求于他,为什么要去见他呢!”

知县听了,忙又劝道:

“这陶澍可是个大人物啊!又是我们湖南人,他既然想见你,你不去恐怕不好吧?”

左宗棠生性倨傲,对人对事直来直去,他从不阿附权贵,听了知县这么说,更加不满:

“他陶澍的权力再大,我不巴结于他,何况我现在有事,正在教课,不能擅自不上课啊!”

那知县了解他的犟脾气,劝了几次也无用,只得回去向陶总督如实禀报了。

原来,这陶澍想见左宗棠,也是一番好意。

当时,陶澍担任两江总督,他是到江西阅兵,顺便请假回原籍扫墓。因为他是湖南安化县人,道经醴陵,住在行馆中,休息时忽然见到客厅里有几副对联,那是知县为欢迎他的到来而准备的,其中有一副联语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对联是这么写的:

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室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这副联语中说的“印心室”,就是陶澍年轻时随父读书的“印心石屋”,位于他的家乡小淹石门潭边。因为潭中有一块石头,矗立在巨流中,形状象一块印章,陶家书房便起名为“印心石屋”。

有一次,道光皇帝在召见陶澍时,听他谈起幼年读书的事情,这位皇上一时心血来潮,就提起笔来为陶澍题写了“印心石屋”的匾。因此,这是陶澍引以为荣幸的一桩往事。

此时,陶澍一见这副对联,心中十分惬意,认为写得比较好,便向身边的知县问道:

“这副对联是何人所作?”

“湘阴举人左宗棠撰写。”

“此人年纪不小了吧?”

“不,左宗棠只有二十五、六岁。”

“啊!他如此年轻?……他在醴陵么?”

“左宗棠应胡巡抚所邀,现任本县渌江书院的山长,就住在书院里面。”

于是,陶澍立即让知县去邀左宗棠来见。

其实,陶澍是个极为宽厚之人,他十分爱惜人才。虽然他身为嘉庆、道光两朝名臣,却丝毫不摆官架子,他在两江任上办理盐务、漕运、水利等,为地方上做了一些好事。

特别值得一提的,他还是一位伯乐呢!

平日,陶澍十分爱才,在他手下有许多能人,如林则徐、贺长龄、贺熙龄、胡林翼等。

胡林翼与左宗棠是同年生的一对好朋友,两人父亲是同学,也是好友。后来,胡林翼做了陶澍的女婿,在陶澍任两江总督时,胡林翼也在他的任上,便在这时结识了林则徐,并从接触中认识到林则徐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于是,胡林翼便一次次地向其岳丈陶澍介绍林则徐的才能,称赞他是德才兼备的“大人物”,后来陶澍果然向皇帝保荐林则徐道:

“……此人之才足可担任两江总督。”

现在,陶澍听了知县的回报,并不生气,立即脱去官服,换上便装,对知县说道:

“替我派一个人带路,我要去渌江书院。”

知县听了,急忙劝道:

“这哪行?还是让卑职派一队人马护送去吧!”

陶澍却随便地说道:

“不必兴师动众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嘛。”

后来,陶澍亲自来到渌江书院,见到了左宗棠,二人的地位虽然悬殊很大,却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

第二天左宗棠才到行馆回拜。两人又在一起谈论起来,他们纵论古今大事,一直谈到晚上,又点起灯来,继续连床夜话。

为此,陶澍特地多留了一天,通过交谈,陶澍称赞左宗棠是个“奇才”,说他“才华横溢,是个难得的人才”。

在谈话中间,陶澍得知左宗棠次年将赴京会试,临别时再三嘱咐道:

“足下会试完毕,无论中与不中,务必绕道南京,来督署衙门盘桓几天……”

在陶澍看来,左宗棠是一位不寻常的人才,能不能考中进士并不能损伤他的形象。即使左宗棠不中进士,仍然是一位值得爱惜的人才,因为陶澍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注重实学的人。

第二年,左宗棠会试落第以后,秋天自京城回湖南时,专门绕道南京,去拜会了陶澍。

两人一见面又是无所不谈,陶澍留左宗棠在总督署中连续住了几天。尽管他公务繁忙,但是,一有空儿就来与左宗棠谈话。

一连住了几天,左宗棠告辞时,陶澍提出要和他结为姻亲,他的小儿子陶桄(字少云),此时年方六岁,宗棠长女孝瑜五岁,二人年龄相当。

当时,陶澍是名倾天下的总督,又比左宗棠的年龄大得多,而他只是一个乡村塾师,落第的举人,这无论在年龄、资望、门第等方面都相差悬殊。

考虑再三,宗棠只得说道:

“古话说:齐大非偶。说句老实话,我左宗棠的女儿怎能配得上?请陶大人谅解。”

这“齐大非偶”的典故,来自春秋故事:

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太子忽,太子忽辞。人问其故。曰:“人皆有偶,齐大,非吾偶也。”

其意是齐国强大,郑是小国,所以不是对偶。后来人们便以“齐大非偶”比喻婚姻不是门当户对或双方势位悬殊,难于建立平等的婚姻关系。

可是陶澍听了,却大不以为然地说:

“季高老弟此言差矣!若论地位门第,我敢断言,你将来的功业必在我之上。至于年龄,我与老弟也算是忘年之交了,何况儿女的年龄相当就行了……”

后来,陶澍又恳切地对宗棠说:

“我已年老,将来幼子与家事都要托付于老弟你呢!……”

不过,宗棠还是再三推辞,因为在那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门第悬殊的婚姻常常会带来不愉快的后果,陶澍只得作罢。

但是,作为当时地位如此显赫的陶澍,他的识人之识,看重人才,以及打破封建旧俗与偏见的勇气,实在是难能可贵与少见的。

这次是左宗棠第二次会见,也是最后一次会见陶澍了。就在第二年的秋天,陶澍便死于南京任所。其家眷回到湖南家乡后,贺熙龄写信给左宗棠,要他去安化陶家教孤子陶桡读书。

贺熙龄是陶澍的亲戚,又是左宗棠的老师,他只得遵命去安化小淹的陶家坐馆。当他到达长沙时,正巧碰上贺熙龄准备回北京。

于是,几个朋友约左宗棠一起,会集在长沙城南书院,为他们的师友贺熙龄饮酒饯行。

后来,左宗棠与罗研生一直送贺熙龄到湘江岸边,看着老师乘的小舟顺流而下,孤帆远影,直到消失于碧空尽头。

他们两人又横渡湘江,爬到岳麓山顶,面对西山的夕阳,耳畔传来一阵阵的飞鸟鸣啭,目送着悠悠远去的湘江流水,二人兴奋不已。于是他们一边思念回忆,一边热烈议论贺熙龄这位老师的道德、学问和今后的去向等。

贺熙龄到达汉口以后,转而沿长江东下,准备到南京转大运河北上。当他乘船到达九江时,那天夜里月明如昼,使他想起城南书院的往事和几天前湘江岸边送行的情景。

此时,他特别思念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左宗棠,就立即写了一首《舟中怀左季高诗》:

六朝花月毫端扫,万里江山眼底横。

开口能谈天下事,读书深抱古人情。

贺长龄曾赞誉左宗棠为“国士”,而贺熙龄在诗中也这样称誉他,只是表达得更生动些。他在这首诗中还加注说道:

“季高近弃词章,为有用之学,谈天下形势,了如指掌……”

不久,左宗棠便去了安化小淹,他一边教陶澍的小儿子陶桡读书,一边通览陶家藏书。

由于陶澍家藏书很多,还有清朝的宪章和陶澍的奏疏与书信,宗棠在授课之余,遍读了所有的图书文献,对世事的了解,政治的得失,又有了很多的收获与长进,这对他后来的事业均有很大的帮助。

陶澍的孤儿寡母带着一大笔家资回到穷乡僻壤的小淹,当地的本家和邻里都以为他们可欺,甚至都想来侵占财产。

在这种情况下,左宗棠便劝陶夫人说:

“对族中的困难户资助一些,团结大多数,至于那些无赖的非分要求,或明目张胆的想来敲榨,得给他一点颜色看,这由我来对付。”

说罢,左宗棠把身后的宝剑抽出来,安慰陶夫人不必担心。

恰好贺熙龄因眼睛有毛病,身体也不大好,便请假回长沙来了。仍在城南书院担任主讲。

听说这些情况之后,贺熙龄与胡林翼一同来到小淹,听到左宗棠的诉说之后,很赞成他的建议,便择定一个日子,把陶澍族中的几个头面人物请来。在酒席进行中间,陶夫人拿出一部分钱财,主动分送给本家中的几户穷苦人家。左宗棠走到大门口,伸手把门旁的一只重有五百余斤的大石狮子抱了进来,并一直搬到酒席宴前,对那几个陶家族人说道:

“从今以后,谁再来这里胡闹,我就不客气!”

说罢,左宗棠又抽出宝剑,在院子里舞了一会儿,只见寒光闪闪,却不见左宗棠的人影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好来闹事的年轻人见了,一个个吓得缩头咋舌,悄悄地溜走了。从此,陶家得以平安无事。

后来,陶夫人让她的女婿王师对宗棠说:

“陶澍去世前有遗命,愿左陶两家一定要结成秦晋之好。……”

贺熙龄也劝说左宗棠说道:

“不用再推辞了,你所顾虑的门第悬殊早已不复存在,何况这又是陶澍的遗命哩!”

左宗棠也十分感念陶澍的知遇与器重,加上老师的敦促,也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以后,贺熙龄去世之前也有一段佳话。

一天,贺熙龄听说宗棠的长子孝威出生了,他非常高兴,对当时在场的罗研生等说道:

“季高的这个儿子该当我的女婿!”

在他去世后,罗研生等转告宗棠说:

“老师的遗命不可却……”

从此,贺熙龄与左宗棠由师生关系,又变为亲家了。那时的左宗棠,并不是一个知名的人物,不过是一个穷塾师罢了。

但是,贺长龄、贺熙龄兄弟对一个年轻的穷书生如此赏识,这般看重,不仅在当年令左宗棠感动万分,即使百载而后的今天,也足以令人钦佩不已!许多人都赞佩贺家兄弟是当代的伯乐,说他们能识别“千里马”……

贺熙龄死后,左宗棠为他写了一副挽联:

宋儒学,汉人文,落落几知心,公自有书遗后世;

定王台,贾傅井,行行重回首,我从何处哭先生!

联中的定王台,位于长沙城东,贺长龄的住宅即在附近。左宗棠常和友人刘蓉(霞仙)、李续宜等,在定王台会晤长龄、熙龄兄弟,就学请业。

贾傅井的地址,是在城南书院附近,左宗棠每次经过这些地方,总是行行重回首,物是人非,感伤不已。

二、身无半亩忧天下

左宗棠怒目圆睁:“鸿鹄怎能与燕雀为伍?我左宗棠自幼熟读经史,恪守纲常,虽然身无半亩之地,依然必忧天下安危,绝不会违背祖训,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公元1840年(道光二十年),左宗棠正在安化的小淹教书,突然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中英鸦片战争爆发了!

英国强盗的炮声震惊了沉睡几千年的神州大地,把大清王朝的王公大臣们吓得魂灵儿出窍,一时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才好。

其实,少数明智之士早已睁开眼睛看世界,他们事先已预见到“夷祸之可虑”,曾做过一些“夷情”、“夷务”的介绍工作,以唤醒国人;而今“夷祸”真的来了,知道他们担心的那种事情终于发生了。

可以说,左宗棠是那些明智之士中的一个,当然他是那些人中最年轻、最默默无闻的一个!

这场鸦片战争是怎么发生的呢?

早从乾隆年间开始,英国商人为谋取暴利,向中国贩运鸦片,以后一年比一年增多。到了道光九年,每年已达四万箱(每箱为100至120斤)。

结果,英国人从中国掠取了大量的白银,这且不说,严重的是向中国输入了亡国灭种的毒品,使华夏大地上千百万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把中国人变成了真正的“东亚病夫”。

在众多有识之士的舆论压力之下,道光皇帝曾下令禁止进口和贩运鸦片,但未产生效果,大量鸦片仍然走私进来。

后来,道光皇帝派当时任湖广总督的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去广州办理禁烟。

这位反帝斗争的先驱——林则徐到了广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收缴了英国商人二万多箱鸦片烟,并在虎门海滩当众销毁,全国人民拍手称快。

可是,英帝国主义分子并不甘心,他们立即调兵遣将,公然开来大型兵舰,向清政府提出照会,要求赔偿没有销毁的鸦片,还要割让岛屿,不然就要进行武力报复。

一时之间,道光皇帝与一班无能的文武大臣,被英国的炮舰政策吓昏了头,立刻派了一个昏庸卖国的大臣琦善去和英国人交涉,将坚决禁烟的林则徐扣上“误国殃民”的罪名,撤职查办,后来又流放到新疆。

此时,左宗棠身处小淹这个偏僻的乡村,仍然十分关注着时局的发展,他从陶家的文籍中了解到,英国当时是西方列强中最富强的国家,而且一贯四处掠夺,包藏祸心,为时已久,决不可轻视。但是,他认为只要全国上下一心,积极奋战,敌人是可以击退的。

左宗棠谨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豪言,认真研究对付英国侵略军的战守机宜,写出了六篇军事策略:

(一)、《料敌》。对敌人有正确、全面的了解,包括国力、军员、军械、运输、后备力量。

(二)、《定策》。确定军事、外交策略。

(三)、《海屯》。沿海军舰、炮台、兵员等的相互配合与配备。

(四)、《器械》。增强军舰、枪炮、弹药等。

(五)、《用间》。重视对敌人的情报、侦察工作,了解敌人虚实、动向。

(六)、《善后》。计划好善后事宜。

另外,左宗棠还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抗敌措施,如增设碉堡、简练兵卒、更造船炮等。

为了调动沿海人民的抗敌积极性,他还建议清政府,应该发动海上渔民、水勇,乘坐小艇,用木炮趁着黑夜袭扰英国军舰。

左宗棠认为,英国军队劳师远征,舰只、兵员都不多,又有补养不足的困难,只要严阵以待,坚持抗战,是可以打败的,决不能屈辱求和,更不能不战而降。

写完之后,左宗棠把这份策论寄给在长沙养病的老师贺熙龄,希望能对朝廷有用,对反击侵略势力的抗英战争有用。

可是,昏聩无能清政府,被投降派把持着政权,谁能听从一个乡村穷塾师的意见?退休在家养病的贺熙龄,也丝毫无能为力,只能十分同情他,报以无可奈何的怜惜。

这一年,左宗棠三十岁,对国家前途忧心忡忡,他把一腔爱国热情凝聚到诗句中,一气写成了四首《感事诗》,以抒发胸中的愤懑:

(其一)

爱水昏波尘大化,积时污俗企还淳。

兴周有诰构朋饮,策汉无谋徙厝薪。

一怒永维天下祜,三年终靖鬼方人。

和戎自昔非长算,为尔豺狼不可驯。

(其二)

司马忧边白发生,岭南千里此长城。

英雄驾驭归神武,时事艰辛仗老成。

龙户舟横宵步水,虎关潮落晓归营。

书生岂有封侯想,为播天威佐太平。

(其三)

王土孰容营狡窟,岩疆何意失雄台。

痴儿盍亦看蛙怒,愚鬼翻看导鬼来。

借剑愿先卿子贵,请缨长盼侍中才。

群公自有安攘略,漫说忧时到草莱。

(其四)

海邦形势略能言,巨浸浮天界汉蕃。

西舶远逾狮子国,南溟雄倚虎头门。

纵无墨守终恁险,况幸羊来自触藩。

欲效边筹裨庙略,一尊山馆共谁论?

在第一首诗中,左宗棠明确摆出自己的观点:“和戎自昔非长算,为尔豺狼不可驯。”古往今来,对付掠夺成性的侵略者,卑躬屈膝的求和态度,决不是可行的策略。

第二首诗是赞颂抗英的英雄林则徐、邓廷木贞等。他们坚持抗敌,并不是为了“封侯”等私心杂念,而是为了爱国。“书生岂有封候想,为播天威佐太平”。不仅是林则徐等爱国英雄,一切怀着爱国思想的知识分子在外敌入侵时,都应该同仇敌忾,共同抗敌。

三、四两首诗,既叹惜奸佞之徒引狼入室,朝中衮衮诸公束手无策,又哀叹自己空存一番抗敌才略,却报国无门。“一尊山馆共谁论?”一名乡村穷教师,谁能听取你的意见呢?

后来,左宗棠在小淹的乡村听到签订《南京条约》的不幸消息,既气愤,又忧伤,他写信给贺熙龄,满怀着忧伤说道:

“时局到了这步田地,真是梦想不到,为古今所未有,纵有能人出来,也无能为力了。”

于是,他感到世事茫茫,前途黯淡,思想一时间非常消沉起来,想找深山僻处,隐居起来……

鸦片战争的失败,使左宗棠感到国势垂危,前途茫茫,他面对混乱的时局,便想逃避这丑恶的现实,决定仿效诸葛亮“苟全性命于乱世”的韬晦哲学,让自己深深地隐居起来。

公元1843年(道光二十三年),左宗棠把在陶家坐馆,每年得到束二百两银子,省吃俭用,积蓄下来的钱,在湘阴东乡的柳家冲,买了七十亩地。

左宗棠亲自设计规划,建造了一座小庄园。在园内,除了有稻田之外,还有坡地和水塘。他在屋门前的门楣上亲自题署了“柳庄”二字,于是,他高兴地说道:

“从此,我左宗棠总算有个家了!”

原来,左宗棠早在二十一岁时乡试完毕,就入赘周家了。乡试发榜,虽然中了一名举人,生活还是不能解决。

在那时,招赘岳家,对一个男子来说,是十分难堪的事,这表明他还不能自立,养不活妻子。可是,对宗棠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好在妻子周诒端、岳母王氏夫人都丝毫也不轻视这位“开门招赘”来的贤婿。

过了一两年,宗棠才向那位孀居的岳母,在另外一个院落,借所房子,自立门户。

那地方在湘潭辰山,那屋子叫作西楼。诒端夫人博通经史,还继承家学,长于吟咏。

左宗棠自幼对八股文不感兴趣,两次会试又落榜了,就更讲求实用的学问。有一段时间,他就把自己关在西楼上,专心致志地研究地理。

宗棠对妻子说道:

“我有个计划,想根据古今书籍和现有的几份地图,绘出一份全国地图,然后再画出分省、分府的地图,并加上详细的说明文字。你以为怎样?”

诒端听了,忙支持他说:

“好呀,这是有益于国家的大事。不过——”

宗棠听了,急着问道:

“你说的‘不过’,指的是什么?快说出来。”

“我想,”她温婉地说,“等到绘出现代的地图之后,再从今天上溯到古代,把明、元、宋,直至古代的地图,会绘出来,岂不更好,更有价值么?”

宗棠听了,兴奋地称赞道:

“太好了!你这建议真是锦上添花了!”

诒端又笑着说:

“别说了,这地图的八字还未见一撇,就自夸什么锦、什么花了,岂不太早?”

宗棠笑道:

“好吧,不说了!我想,总不能我一个人在干,而你只是在旁边看呀!”

诒端又温柔地笑道:

“我看这样,你先画好草图,我再描绘,两个人互相配合着,好不好?”

宗棠十分高兴地说:

“这才叫夫倡——妇随呢!哈哈哈……”

小夫妻俩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地说干就干起来了。宗棠每次画好一张草图,就交给诒端描绘,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协助宗棠,经过一年多的辛勤忙碌,地图画成了。

后来,左宗棠到安化小淹教书时,从陶家藏书中又看到了新资料,就及时作了补充修改,可惜这些地图竟没有流传下来。

平日,宗棠在房中读书、写字,妻子周诒端便点上一炉香,煮一壶茶,在一旁正襟危坐,拿出一册史书,也默默地读着。

夫妻二人经常在一起讨论历史,探讨学问,有时候宗棠忘了某一个典故,或是遇到有些不熟悉的地方,需要查书时,周夫人就会随手从书架上检出某本书来,并能找到第几卷,甚至翻到第几页。十之八九,要找的答案就在那里。

每当这时,宗棠总爱问道:

“你是我的老师,还是助手?”

诒端却歪头侧脸俏皮地回答:

“都不是,我是那个孟德耀!”

孟德耀是何许人呢?

她就是东汉的孟光,她的丈夫也就是家喻户晓的梁鸿。据说,梁鸿家里很穷,但是他品德高尚、十分贤良,一些有权势的人家出于对他的仰慕,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但梁鸿一个也不满意。

同县孟家有个姑娘,长得其貌不扬,又胖又丑,黑黑的皮肤,却力大无比,双手能举得起一个大石臼。

家里替她找了许多人家,她却不肯嫁。父母没有办法,只得问她:

“你这么挑挑捡捡的,究竟要挑个什么样的女婿啊?”

“我想挑一个象梁鸿那样品德高尚的人。”

这姑娘的话传到梁鸿耳朵里,他非常高兴,便向孟家下聘,娶姑娘为妻。

到了过门的日子,孟姑娘精心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头上插了花花绿绿的金银首饰,身上穿了绫罗绸缎。到梁家拜了堂,进入洞房。

谁知梁鸿见了孟姑娘的面,回头就走了。

一天两天过去了,梁鸿不和她说话;三天五天过去了,梁鸿还是不理她。姑娘十分纳闷。

到了第七天,梁鸿仍是不理不睬。于是姑娘在床前向丈夫跪下了,问道:

“你这样不理我,一定是我犯了什么过错,请你指出来,做妻子的一定改过。”

梁鸿这时才开口说道:

“你要知道,我家是个贫苦之家,我又不愿去做官,我的妻子应该是个穿粗布衣衫,可以和我一起下田干活的人!现在你这副样子,穿着这么华丽,脸上涂脂抹粉,哪是我理想中的妻子呢?”

姑娘听了,忙说道:

“原来如此!殊不知我这也是试探试探你的志向呢!”

于是,高高兴兴地脱掉绮罗,换上粗布衣衫,卸去首饰,将头发挽成了一个简单的髻。开始干起粗重的家务活来。

梁鸿见了,大喜过望,说道:

“这才真是我梁鸿的妻子啊!”

说完,他就给妻子起名叫孟光,字德耀。这名字中包含着他对妻子闪光的道德品质的赞赏。以后孟光对丈夫总是那么恭恭敬敬,每餐饭做好了,都把饭菜放到一个木制的长形案子里,按照当时的礼节,双手举着案,捧到齐眉毛的高度,送到丈夫面前,请他用餐。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举案齐眉”的故事。

现在,左宗棠听诒端说自己是那个十分贤良的孟光,心中不禁一股热浪冲来,把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于是,一桩桩往事不知不觉又闪现在眼前——

在这几年间,每次离家,无论是去应试,还是到陶家坐馆,夫妻俩总是难分难舍,缠缠绵绵。诒端担心宗棠一个人在外孤单,怕他思念家人,便特地送一个枕头给他,亲手绣一副“渔村夕照图”在枕套上面,只见一叶轻舟,系在绿扬树下,远山笼翠,碧水含烟。

另外,在画旁她还绣上自己写的一首诗:

小网轻系绿烟,

潇湘暮景个中传;

君如乡梦依稀候,

应喜家山在眼前。

左宗棠常年作客于他乡异地,每当孤枕寒衾,难已入睡之时,一阵阵乡愁油然而生,万种思念一齐袭来,但是,等他枕在贤慧妻子亲手绣制的图画上,心中默念这首美丽多情的诗句,顿时觉得心胸踏实,宽慰异常。

而此时的周夫人诒端,也独自居住在那座西楼里,又何尝不是“西楼望月几回圆”呢?

有一年的中秋,宗棠回到家里与亲人团圆,当晚,宗棠把他在小淹写的《二十九岁自题小像》八首诗拿给妻子看,诗中流露出比较消极的情绪,其中第一和第二首是这么写的:

犹作儿童句读诗,生平至此乍堪思。

学之为利何所有?壮不如人他可知。

蚕已过眠应作茧,鹊虽绕树未依枝。

回头廿九年间事,零落而今又一时。

九年寄眷住湘潭,庑下栖迟赘客惭。

娇女七龄初学字,稚桑千本乍堪蚕。

不嫌薄笨妻能逸,随分齑盐婢尚谙。

睹史敲诗多乐事,昭山何日共茅庵?

这时候,左宗棠清楚地看到,和自己同辈的人,有的考中进士,点了翰林,飞黄腾达。而自己却是一个落弟举子,只能在穷乡僻壤担任“孩子王”,穷愁潦倒得象个无枝可依的鹊鸟,只能赘居在岳家,确是令人羞惭的事。

但他想起远在湘潭的十分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还是感到生活中充满了幸福,他在诗末自注道:“素爱昭山日月之胜,拟满十笏地他日挈老焉。”就连这个微小的愿望,自己也未能办到。

妻子诒端读到这里,立刻写了一首诗和他:

清时贤俊无遗逸,

此日溪山好退藏;

树艺养蚕皆远略,

从来王道重农桑。

从诗中她见丈夫情绪消极,牢骚太多,便安慰他暂时退藏,劝他要随遇而安,因为农桑之事也有乐趣,同时也是远略,人才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夫妻二人依偎在窗下,看着皎洁的月光,诒端忽然轻声地吟道: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宗棠听后,不由得冲口赞道:

“刘禹锡真不愧是一个革新家,他有许多诗精神昂扬,清新高远,确有非凡的大家气派!”诒端却向丈夫问道:

“你还记得刘禹锡是在什么地方写这诗的?”

宗棠沉思了一下,说道:

“这首《秋词》是刘禹锡被贬到朗州时写的。”

诒端听了,意味深长地说:

“据我所知,自楚国宋玉而下,许多骚人墨客,悲秋长叹,萧疏空虚,寂寥荒凉,徒然使人作颓唐之感。而刘氏身处逆境,竟能鄙弃这类老调,写得新颖开阔,确是一个乐天派!”

宗棠立刻会意,不好意思地说:

“是啊,我那八首诗是太消极了,是应该向刘禹锡学习,因为……因为诗言志呀!”

周诒端又微笑着鼓励他道:

“任何时候,都不要悲观啊!……你该记得去年的现在我曾在《秋夜偶书记》中有两句说:‘书生报国心常长,未应渔樵了此生’。”

类似这样的儿女情深,怕也是只有英雄的左宗棠消受得起吧?

这位周诒端夫人确是左宗棠的一个知己,自她嫁给一个寒士左宗棠,从未因为自己是一个富家千金而觉得辱没了,而是始终保持她那幽娴贞静的态度,给左宗棠以及时的鼓励,尽其内助之责,实在是难能可贵。

其实,周夫人不仅会作抒情小诗,还熟读历史,曾写了几十篇咏史诗,评论古代人物,从秦始皇批评到明代的张居正,足见她不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但是,周夫人体弱多病,婚后一年生下长女孝瑜,觉得十分劳累。她有一个陪嫁的张姓侍女,一直陪伴着她,两人感情如同亲生姐妹。

周夫人以为自己不宜再多生孩子,在母亲王氏夫人提议下,周夫人就劝告宗棠收下这位侍女为妾,岳母也当面劝说,宗棠才答应下来,这就是后来的张夫人……

现在,左宗棠在柳庄有了自己的家了,便于第二年把全家从湘潭迁来,岳母王氏夫人疼爱女儿和外孙女,也带了外孙女同来。

这样,左宗棠从入赘周家至搬来柳庄,在湘潭的岳家共住了十二年,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这自然是一桩喜事啊。

王氏夫人以前教女儿读诗,现在又教外孙女儿读书,一家人热热闹闹,孩子们的念诗声与欢笑声汇在一起,使小小的柳庄充满了一片天伦之乐的祥和气氛。

左宗棠那时的大部分时间还在安化的陶家,每次回到柳庄,他就一心钻研农事,似乎忘记了自己曾一再嗟叹的时事。

柳庄虽不大,左宗棠却把它作为自己研究农学的试验基地,除了种水稻以外,还种一些茶、桑、竹和其他的树木,还养蚕、种菜、种花等。

每次从安化回来,他就和雇工们一起下地,进行各种农业试验,早早晚晚,总是不离田头地边,巡视农作物的生长情况,又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号,名为“湘上农人”以自况。

在这段时间,左宗棠一心种田,夫人诒端则埋头养蚕,夫妻二人不时以诗唱和,也自得其乐。

柳庄虽小,却是个美丽的地方,有山有水,左宗棠把它当作自己的“桃花源”,在农业劳动中充分享受大自然的乐趣。

后来,他曾把这段田园生活描绘给他的老师贺熙龄的儿子贺仲肃听,充满激情地说:

“我每天和农工们忙忙碌碌,在田间劳作,看到秧苗茁壮地长出来,田水淙淙地流过,鸟儿在枝头乱鸣,湿润的泥土里露出一片片新草,那是多么美好的景象。当时,我真想邀请知心好友到我的柳庄来,一同享受这悠闲的农家乐。”

左宗棠在柳庄的村前屋后种了十多棵梅树,每到冬尽春来,梅花盛开,一片红艳,微风一吹,幽香四溢,给寂寥的山村增添了盎然的生机。

这时候,他从安化回来,风雪载途,忽然见到村前的梅花怒放于枝头,妻女们迎候在门前,不由精神为之一振,一切忧烦全被这天伦的乐趣所扫尽了。

公元1848年(道光二十八年),因为暴雨成灾,洪水袭来,柳庄的田地全被淹没了,宗棠家中储存的一点谷子也都发了芽,全家人立刻陷入饥饿之中。

于是,左宗棠只得又常上当铺去,把家中稍微值钱的东西全拿去典当,以维持生计。

这是他一生中最苦的一段经历,当时他在一首诗中叙述艰苦的状况,写道:

十数年来一鲜民,孤雏肠断是黄昏。

研田终岁营儿脯,糠屑经时当夕飧。

五鼎纵能隆墓祭,只鸡终不逮亲存。

乾坤忧痛何时毕,忍嘱儿孙咬菜根。

在当时,左宗棠全家饿病,四壁空空,终日处在男呻女吟之中,他仍然出门为救灾奔跑,和当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士找有钱的人家劝捐,并在族里积谷备荒。

第二年又发大水,左宗棠将积谷分济给族人及邻里,帮助大家一起度荒。

这时候,灾民从洞庭湖,湘江沿岸纷纷逃来,扶老携幼,每天都有上千人经过柳庄,一路上病死、饿死的不少。

于是,左宗棠把仓中的谷子都拿出来,每天煮几大锅稀饭,施舍给过路饥民。他又懂一些医术,亲自配治一些药物,免费给患病的灾民服用,救活了不少人。

那几年,不是水灾,便是旱灾,左宗棠全家经常节衣缩食,省下钱积些谷子去周济穷人。

后来,在左宗棠提议下,他在族中建立了“仁风团义仓”,自己带头买了四百石谷捐入义仓,找了几位公正人士管理,这个义仓维持了好几年,救活了成千上万的灾民。

当时,左宗棠不过是一个“寒士”,主要靠那塾师的微薄束度日。但是左家“七代秀才”受儒家人道主义的熏陶,虽然自己贫寒,却有一个乐善好施,扶贫济困的传统美德,遇到比自己更困难,亟待相助的人,总是想方设法予以周济。

那一年,左宗棠在京会试落第,在城里盘桓了半年,好朋友胡林翼送他三百两银子,才有路费返里。

一天傍晚,他投宿在路旁的一家小客店内,吃过晚饭,他正在房中休息,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喧闹的争吵声音,就走过去看看。

原来是来了四、五个青年壮汉,围着一个穷苦的老太婆要债,他们大声地责骂,老太婆被逼得哭哭啼啼,要寻死觅活,其情十分可怜。

那些人吵骂了一阵,临走时恶狠狠地对老太婆撂下一句话道:

“你别想赖债,明天我们再来和你清算!”

等那些人走后,左宗棠遂上前向老太婆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她哭诉道:

“我儿子在鸦片战争中被洋鬼子打死了,老头子想念儿子得了重病,为了治病欠下他们三百两银子,现在丈夫已死,哪有银子还债,只有一死罢了……”

说罢又哭,宗棠听了,十分怜悯,劝道:

“不用着急。明天我自会替你想办法的。”

次日天明,果然那几个壮汉又来了,宗棠便走过去对他们说道:

“这位老太太还不起债,你们把她逼死也无用。我是一个过路的旅客,想帮帮忙,但身边的银钱也不多,我只能拿出二百两银子替她还债。你们看行不行?”

那帮人中有人还不答应,对他说道:

“她还欠下一百两银子怎么办?”

左宗棠只得劝告他们说:

“我是见老太婆可怜,才代她还债的,那余下的一百两银子,你们也别要了吧!”

那些人还在争执,周围过来许多人劝道:

“这位好心人已经代她还了大部分欠款,你们别不识好歹,若是逼死了人,一两银子得不到,还要吃官司哩!”

那些人只得同意,左宗棠立即请了店主当证人,拿出二百两银子,让大家具结,这件事才算了结。

事后,那老太婆千恩万谢,口里说道:

“我活到这么大岁数,总算遇到了一个活菩萨了!……”

周围的人们都来恭维,左宗棠对众人道:

“她的儿子为了保卫国家,被洋人杀了,我们将心比心,也该帮她一把,这也是应该的。”

这一席话说得大家纷纷赞赏,在一片啧啧称道声中左宗棠走出了那家客店。

公元1848年(道光二十八年),慑于舆论的压力,道光皇帝只得赦免了林则徐,并恢复了他的官职,又派他去云贵当总督。

当时,左宗棠的好朋友胡林翼任安顺知府,是林则徐的部下,他就将左宗棠推荐给林则徐,多次说左宗棠“其人才华横溢,有经天纬地之才,而且精通军事,品学为湘中士类第一”。

早在陶澍任两江总督时,林则徐便是胡林翼的知己,听了他的推荐自然深信不疑,便立即让胡林翼去信邀请左宗棠到云贵督署任事。

因为左宗棠其时正在陶家坐馆教书,便回信婉辞,并表示不能跟随仰慕已久的禁烟英雄林则徐左右,十分遗憾。

第二年,林则徐因病告退还乡,从云南回福建老家,经过湖南。当他的官船到达长沙,抵达湘江岸边时,忽然想起胡林翼曾向自己多次提起过的“湘上农人”——左宗棠,便想与这位“有异才”的隐士见上一面。

于是,这位反对帝国主义的英雄人物林则徐置湖南众文武官员于不顾,而单独特邀左宗棠到船上会见,弄得湘江岸畔的湖南大员们一个个瞠目结舌,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落第举子——左宗棠被特邀到船上,而自己却遭到了冷遇。自此,左宗棠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也突然高大起来了。

这次与林则徐的湘江夜话(详情已在本书《引子》中介绍),是左宗棠一生中引为骄傲的“第一荣幸”。后来,林则徐也多次向胡林翼等谈起这次会见,称赞左宗棠有“非凡之才”,是当代罕见的“绝世奇才”。

不过,林则徐回到福建后没休养多久,中国的南方便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广西天地会起义,这便是太平天国革命爆发了!

太平军起义以后,声势浩大,迅速占领了好几个县,清朝廷于是又起用林则徐为钦差大臣,想借助这位抗敌英雄的威望,前往广西镇压这次起义。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林则徐到达广东潮州时,突然染病去世。

在爱惜人才上,林则徐也是一位伯乐,他在临终前还没有忘记左宗棠,让次子聪向咸丰皇帝推荐左宗棠是一个难得人才。

一个月后,左宗棠在长沙黄冕的寓馆中,午夜听到噩耗,于是二人不禁相对失声痛哭。

之后,左宗棠写了一副传诵一时的挽联:

附公者不皆君子,间公者必是小人,忧国如家,二百余年遗直在;

庙堂倚之为长城,草野望之若时雨,出师未捷,八千里路大星颓。

在这副挽联中,左宗棠歌颂了林则徐的伟大,鞭挞了卖国求荣的小人。他也叹惜林则徐“出师未捷身先死”,并不单纯是指他去广西镇压太平军一事,而是哀叹这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林则徐,一生坎坷,也同其他的爱国者一样,竟以失败而告终。

早在鸦片战争之后不久,左宗棠就有了隐居的想法,他曾写信告诉他的老师贺熙龄说:

“我决定仿效诸葛亮苟全性命于乱世,买山隐居……”后来,他在柳庄连续遭受水旱灾害情况下,只得将“隐居”暂时搁置下来。

如今,太平军起义之后,战祸迫在眉睫,左宗棠觉得应该为个人、家庭,以及邻里考虑应付的对策,再不能坐视不动了。

一天晚上,宗棠在家里坐卧不宁,夫人知道他在为太平军起义之事考虑对策,便说道:

“这战乱一起,天下就不得太平,受苦遭难的还是老百姓啊!”

宗棠听了,立刻激愤起来,说道:

“当今国事败坏已极,朝廷上下相蒙,贤奸不分,对外屈膝投降,内部贪污腐化,外敌侵略无已,各地盗贼纷起,怎能不乱?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在我预料之中了!”

对历史深有研究的诒端夫人不由说道:

“自古以来,君昏臣庸,政治腐败,改朝换代是大势所趋,腐朽的政权终究要崩溃,换上一个清明的朝代也未尝不是好事,不过——”

宗棠听了,说道:

“我在听着呢,你继续说下去说下去呀!”

“我想,这太平军,能不能成事呢?”

听了妻子的探问,宗棠摇了摇头。说道:

“他们打着洋教的旗号,未必……未必有尊崇儒教更合国情……”

诒端夫人忙说道:

“这话只能关起门来自己说,不管怎么样,造反都是大逆不道,是要杀头灭族的呀!”

宗棠不以为然地说:

“不过,对这样一个十分无能、已经摇摇欲坠的王朝,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去维护它了。”

妻子似乎从宗棠的话中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立刻紧张地提醒他道:

“我们是书香人家,只求过安分守己的平安日子,怎么也不能与那些造反者的贼、匪站到一起啊!……”

“你说到哪里去了?”宗棠立刻笑道,“我们多年受儒家教育,虽然不能忠君保皇,但也不能轻意参加造反的行列,对这一点我还是头脑清醒的。”

诒端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

“我以为,乡间消息闭塞,还应到长沙去一趟,找一些有名望的人谈谈,听听他们的意见,再决定我们的行止,所谓沧海横流,可要把握着航向啊!”

宗棠听了,连连点头,第二天就去了长沙,分别拜会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亲友,特别是见到了有名的学者郭嵩焘。

这位郭嵩焘也是湖南湘阴人,中进士以后,当上翰林院庶吉士,现在也丁忧在家。

两人见面以后,谈得非常投机,郭嵩焘说:

“战火就要烧到家门口了,当前首要的任务是保护自己和家人,有可能的话也保护邻里、桑梓,免受战争的蹂躏,最好的办法是往深山隐居避乱。”

不久,郭嵩焘随着左宗棠亲自到湘阴考察,连续几天的踏勘,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块险僻之处,地名青山,在湘阴东部,与长沙交界,又名东山,距左宗棠旧居十余里。

那一带群峰错亘,山谷深邃,还有一些洞穴,是避乱的好地方。他们看中了其中一个“白水洞”,准备到了紧要关头,就到那里避难。

一天早上,宗棠的远房侄儿突然来看他,此人名叫左纯州,一直在广西那边做生意,以前他资金不足时,宗棠曾支持过他。每次回来,都到宗棠家坐一会儿,说说他的生意情况,讲讲在广西的见闻等。

这次回来一坐下便兴奋地说道:

“嘿!季高叔还不知道吧?太平军已占领了广西全境,上个月攻进了湖南,在全州打了一个大胜仗,夺取了几百艘战船,准备……”

宗棠听了,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道:

“还是讲讲你的生意做得怎么吧!”

左纯州熟悉这位叔父的脾气,见他对太平军的战况不感兴趣,只得老老实实地说:

“因为太平军起事,整个广西都乱起来了,所有青壮年男子一律加入太平军,哪里还有生意可做?”

“那——你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宗棠一边问,一边注视他的表情,那犀利的目光似乎要看穿他的衣服与皮肤,左纯州满不在乎地昂起头来,微笑着回答道:

“季高叔,难道你不清楚?满人入主中原以来,对汉人一直歧视、压迫,哪个汉人不切齿痛恨?洪秀全一声号召,全广西都在响应,我一个人能阻止得了么?”

“谁要你去阻止?不能做生意,就回来种地嘛!你可知道,洪秀全他们是在造反,是犯上作乱,是大逆不道,是要杀头灭族的!”

看着左宗棠越说越气的样子,左纯州非但不急,反而笑嘻嘻地说道:

“季高叔,你真是一个老脑筋!眼下,洪秀全的太平军驾着几百艘战船由湘江顺流而下,快要打到长沙了!……”

听到这个消息,左宗棠的心里也不由得一惊,但是他仍然面不改色地训斥左纯州道:

“无论太平军打到哪儿,我们左氏家族的人不能去造反,不能与贼、匪混在一起!你背着族人去干大逆不道的事,会给全族带来灭门之灾,要立即悬崖勒马,洗手不干了,否则全族人不会容你!”

左纯州正要辩解,忽听大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左宗棠遂去开门,见是一个差官模样的人牵着马向他上下打量着问道:

“请问:左季高先生住在这里吗?”

“敝人正是,你是——”

“湖南新任巡抚张亮基大人有信在此,请季高先生自行拆阅。”

那差官一手牵马,一手从怀中掏出信件,交予左宗棠,然后把马背上的两大箱子礼物卸下来,搬进院子里面。

此时,宗棠已读完那封张巡抚的来信,一边让家人安置那差官休息,一边进屋,见到左纯州还在屋内坐着,便对他说道:

“你先回去反省,明日我再找你算帐!”

等左纯州走后,宗棠立刻伏案挥毫,给新任巡抚张亮基复信辞谢,拒绝出山相助。

原来此时的太平军确已攻入湖南,正如左纯州所说,洪秀全的队伍在全州打了一个大胜仗,夺得几百艘船只,准备由湘江顺流而下,直取长沙。

此时,湖南新任巡抚张亮基受命于危难之际,他的好朋友胡林翼认为是急需人才之时,就竭力向张亮基推荐左宗棠,连续写了几封信,他在信中说道:

“……我深知左季高,他的才学品行超冠群伦,对军事、地理尤为擅长,且为人廉洁耿介,刚直方正,性情善良,实在是忠肝义胆,与社会一般人士简直大不相同。”

又在另一封信中荐举左宗棠说:

“……季高知识渊博,他胸罗古今地图、兵法,熟知本朝典章,又精通时务。他还有一个特点,不重视名利,即使他的谋划成功,也不愿受赏。我深信,你一定会赏识他的。”

张亮基读到胡林翼的几封信后,非常高兴,立即派专人带上礼物,前去湘阴延请左宗棠。

可是,此时的左宗棠已考虑成熟,决心既不愿站在清王朝一方,去保卫那个充满内忧外患的昏庸朝廷,也不愿站在太平天国一方,去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是采取中立的态度,准备深深地隐居起来。

等到那位差官带着他的辞谢出山的复信走后,左宗棠立即率领全家老小向白水洞搬家。

这时候,左纯州又来对他劝说道:

“季高叔,你是明智之人,既然拒绝去长沙,就该去投太平军,洪天王一定会重用你的!”

“胡说!”

左宗棠听了这话,立即愤怒地斥责道:

“鸿鹄怎能与燕雀为伍?我左宗棠自小熟读经史,虽然身无半亩,依然心忧天下,绝对不会违背祖训,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左纯州又说道:

“季高叔,不妨明说了罢!侄儿这次回来,是身负使命的,我已投靠天王,在东王杨秀清帐下听用,是奉命来请你出山……”

左宗棠立即将大手一挥,大怒道:

“住口!你是左氏宗族中的不肖儿孙,我与你永远断绝关系,我们走的不是一条道,你给我立刻滚出去!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左纯州听了,坚持说道:“那又何必呢?即使你搬到白水洞,难道太平军不会派人去找你么?……”

左宗棠气得很厉害,还想说话,被妻子诒端走过来一边劝说,一边拉着他的胳膊,随着搬家的人员一起走了。

因为许多亲友也跟着来避难,宗棠的二哥宗植、周诒端的妹妹茹馨和两个儿子,以及郭嵩焘和两个弟弟也都带着全家来了,便又临时盖了一些茅草房子,总算住下来了。

次日清晨,宗棠刚刚起床走到屋外,忽听四面传来一阵刺人心魄的啸声。

这啸声既尖且细,骤然从周围山间响起,引得山鸣谷应,令人心惊胆颤、毛发皆竖。

因为声音特别响亮,左宗植、廓嵩焘等也都起来,围着宗棠询问不已,他对众人说:

“据我听来,仿佛这是猿啼之声。”

宗棠的话音刚落,忽听啸声又起,而且更急,拖音更长,有如几千支箫笛,在一齐鸣奏。

正当大家在狐疑不定,各自心中诧异之际,突然发现一团赭色的影子,从不远处的山腰间疾驰而下,象一缕轻烟,疾如迅风,眨眼间便落在左宗棠等人的面前。

左宗棠定眼一看,惊得他差一点失声喊了起来!在这曦微晨光中,他清晰地看到,一只约有半人多高的猿猴,全身毛呈赭色,瞪着两只殷红如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两只前爪在胸前摇摆不定,然后又用双爪对准他连续地作揖,嘴里又吱吱叫个不停,仿佛向他求讨什么东西似的。

此时,宗棠不禁迷糊起来,不知那猿猴的动作是何意思。就在这时,那猿猴的双爪又向前连连伸着,然后又收回来,按在胸口,在身上掏摸什么,以后又伸出双爪,似捧物状,递到宗棠身前,那意思恍惚是说:

“求求你,给我一件东西;不过,我也会送回一件东西给你的。”

左宗棠已看出这猿猴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心安定下来,便轻轻地问道:

“你是来向我讨换什么东西吗?”

不料,那只猿猴听左宗棠这么一说,竟急忙伸出前爪,向前猛地一窜,跳到他身边,把他肋下的宝剑拿去了,并吱吱欢叫着,连蹦带跳地飞速而去。

此时,左宗棠正在发怔,不知那猿猴为何把自己的宝剑拿去了,郭嵩焘上前说道:

“这猿猴的举动,必有不寻常之事!季高,咱们一起跟着它,看看去!”

左宗棠听了,点点头,顺口说道:

“这猿猴该不会是故意来捉弄我的吧?它要那宝剑做什么?……”

于是,他们几个人一边相互说着猜测的话儿,一边顺着那猿猴走去的方向,一路追去。

突然,前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大家继续向前追去,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突现一条银色瀑布,从半山腰的一个洞里流下来,汇成一条宽约一丈左右的小溪。

刚走到小溪边上,猛然之间,“啪!”的一声,一块石头从天而降,那石头落到水里,激起一片雪白的水花,把宗棠的衣服全打湿了。

大家抬头一看,原来还是那只猿猴,站在山崖上,挥舞着宗棠的那把宝剑,正望着众人在作鬼脸哩,口中不断发出吱吱叫声。

左宗棠看着那猿猴,不由大声说道:

“你这只猴头,抢了我的宝剑,还想来捉弄我,我砸死你!……”

他越说越气,弯腰拾起一块石头,便要往那猿猴身上砸去!突然之间,树林里传来一阵吱吱喳喳的噪叫声音,随即跳出一群大大小小的猿猴,数目竟有一千几百只,一齐向那只猿猴奔来,转眼之间就将它围了个风雨不透,吱吱喳喳地乱叫,好象争着在向它报告什么事情。

宗棠正要扔出去的石头不得不猛然收了回来,嵩焘也急忙走过来,向他劝道:

“不要惹它们吧!这些猴子群体观念很强嘿,一旦伤了它们其中的一只,别的猴子不找你拼命才怪!这上千只猴子闹起来,可不是好惹的呀,别找麻烦了!”

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厉的啸叫,那只王似的猿猴猛地凌空一跃,离地足有一丈五六尺高,然后在半空中一个转身,用两只前爪向宗棠等连续招了几下,便向背后的树林里急驰而去,并且一边奔跑,一边不断地回头,用前爪向他们不断地挥着,仿佛是招呼他们一同前去。

大家正在好奇,宗棠说道:

“这猴头捣什么鬼,咱们不妨去看一下。”

说罢,他们也随后跟踪追去。进入林子以后,发现那片林子并不太深,眼前却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大盆谷,盆谷十分宽大,足有十几亩地大小。

宗棠等正在向四周察看之时,忽然从盆谷的一角传来那猿猴的急啸之声,好象是怒极而发。他们更觉奇怪,便顺着叫声寻去,近前一看,只见猿猴正与一条大黑蛇在对峙!

那条黑蛇有碗口粗细,二丈长短,全身乌亮发光,昂着头,瞪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口里不停地吞吐着长长的信子。

那猿猴手里挥舞着宗棠的宝剑,距离黑蛇约有一丈左右,转来转去,跳跃不停。而黑蛇却盘成一堆蛇阵,又圆又大的蛇头昂然立于阵外,随着那猴儿的立足方向在交换着自己方位。

宗棠等看得呆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郭嵩焘经多识广,他对宗棠悄悄地说道:

“这种蛇名叫铁线蛇,向以皮坚力大而著称。”

宗棠正想说话,见那猴儿仍在绕着黑蛇在转圈,嘴里不停地发出阵阵低啸声,惹得黑蛇恼怒不已。因为它身子转动不方便,被忽前忽后,时左时右的跳跃着的猴儿逗得很不耐烦,便把它的尾巴不断地上下拍打,汤碗大小的石块,经它一击就散碎如粉,其力量之大,可想而知。

不一会儿,那黑蛇突然散开蛇阵,伸展开它的身子,嘴里连吐又尖又红的长信,疾如箭矢一般,扑向那只猿猴。

在这千钧一发间,那猴儿忽仰首长啸,一声犀利的长鸣,顿时引来山鸣谷应的回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周围的猴儿又一齐奔跳过来,将那条黑蛇紧紧地围在中间,它们抓起大大小小的石块,一齐向黑蛇砸去……

起初,那黑蛇还勉强挣扎着对抗,但是如雨点一样的大小石块齐向它砸来,后来便力不能敌,终于冲出猴子的重围,向山上逃去。

黑蛇在前飞速地逃窜,猿猴们跳跃着在后面尾追不舍,突然,那只猴王“唰!”的一声窜到前面,挥起手中宝剑,对准黑蛇的圆头使劲砍了一下,那黑蛇痛得在地上猛地打了个转,疯狂了一般,随即暴怒地在地上打着滚。

特别是黑蛇那铁棍似的尾巴,飞速地击打着泥土,掀着,翻着,片刻之间,竟被这黑蛇弄了个深坑。

在深坑里,黑蛇继续乱翻、乱掀、乱滚,弄得飞沙走石,烟尘弥漫;那深坑越来越深,里面的砂石泥土飞卷而出,渐渐不见了黑蛇。

就在这时,忽见被黑蛇所翻掘的深坑之中,升起一道金光,闪闪烁烁,光芒四射。这道金光竟把黑蛇一冲而起,从坑底一下子弹了出来,扔向山崖,浑身软软地往崖下坠去。

那猴王也被金光吓得大叫一声,转身逃进林子里,众猴儿也啸叫着向四周散去。

过了一会儿,左宗棠与郭嵩焘等见金光逐渐散去,向那深坑之中仔细看去,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在那金光奇穴之中,竟藏有一捆捆刀枪剑戟,打开一看,件件闪光铮亮,宛如新近打制出来的一般!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宗棠反应敏锐,说道:

“这是神谋化力,天道酬勤,我们何不就地取之,还等待几时?”

于是,众人站成一个梯队,自下而上,把那奇穴之中的各项兵器一一搬出来,竟有一千余件。

此时,天已正午,看着那些兵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郭嵩焘的幼弟仑焘忽然说道:

“真是有些怪,这么多的兵器是什么人藏在这里的呢?……”

宗棠正要说话,忽见有一佣人匆匆走来道:

“长沙张巡抚又派人来了,夫人请你回去!”

宗棠遂与嵩焘等一起向居住的白水洞走去。

此时,太平军已将长沙城包围了,张亮基又二次派人来邀请左宗棠出山,他二哥宗植说:

“一之为甚,其可再乎?再却之就不恭了。”

郭嵩焘也劝宗棠道:

“张亮基以堂堂巡抚、一省之长,卑辞厚礼来请你一个寒士,而且已是第二次了!这种事也许古代还有过,而今是多年不见了。我奉劝你应该答应他,以成全他礼贤下士的美名!”

左宗棠正在迟疑之中,胡林翼和江忠源的敦请信也来到了。

此时,江忠源正带领一支军队在长沙城南作战,看到局势危急,立刻想起了左宗棠,便写信请他出山相助。

宗棠的好友胡林翼在信中说得更恳切:

“……张巡抚盼你如饥似渴,此公又为当今再无第二的肝胆血性人物,当年他深为林则徐所赏识;不能只为了个人独善其身,而忍心看着家乡父老遭涂炭……”

这时候,好友郭嵩焘也说道:

“战争一旦蔓延开来,太平军占领了湖南,我们在白水洞也呆不下去的,何况你那柳庄?而独善其身的志向也难以实现。”

他夫人诒端也劝他说:

“张亮基既是林则徐一流的人物,你又最敬服林则徐,为什么不能与张亮基在一起和衷共济呢?”

在这种情况下,左宗棠原先抱定在清王朝与太平天国之间,自己将采取中立态度已不可能了。因为长沙已被包围,战祸迫在眉睫,当前首要的任务是保护自己和家人,可能时也要挺身而出,保护邻里、桑梓,免受战争的无情蹂躏。

后来,他的二哥宗植的劝言更有意思:

“对你这次出山,不仅朋友敦请,还有上天的赞助哩:那一千多件兵器的重见天日,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于是,左宗棠在宗植与郭氏兄弟敦劝下,为了保卫桑梓,只得改变隐居的初衷,应邀到长沙参加了张亮基的幕府,这是他第一次出山。

三、幕府师爷小诸葛

左宗棠在曾国藩拟就的奏折草稿上指指点点:“就这‘屡战屡败’四个字,一经龙目御览,必使大帅身价大跌,将士们的热血也白流了,不如稍作改动,叫‘屡败屡战’如何?”

公元1852年(咸丰二年)夏天,左宗棠答应了湖南巡抚张亮基的邀请,第一次出山。

此时,太平军的西王萧朝贵带领五万大军围攻长沙正紧。清军中的江忠源率领一支两万人的队伍,在长沙城南与太平军作战。

左宗棠出发前,把左氏家族中及邻里间的年轻子弟组织成一支亲军,共约二百余人,带着那神穴中起出的一千多件兵器,经过短暂的训练,便悄悄地出发了。

他们昼伏夜行,以神速的急行军,来到江忠源的军队驻地,受到热烈欢迎。

当晚,左宗棠建议道:

“太平军多为农民组成,军纪不是太严的。据我了解,将士每天晚上都要酗酒,若是夜袭,定能获胜。”

江忠源听了,对他说道:

“别看他的军纪不严,打起仗来倒是勇猛异常哩!这个萧朝贵也是诡计多端的,夜袭确是一条好计,请你具体指挥吧!”

因为两人私交甚笃,宗棠也不客气了,立即派左安前去城里送信,对他嘱咐道:

“太平军发现你时,千万别跑,就说自己是清军中逃出来的,然后再伺机进城。”

左安走后,宗棠对江忠源介绍道:

“这个左安是我收留的一个孤儿,自小跟随我出门在外,他练有一身武功,窜墙过院,飞檐走壁,全都能行。他还粗通文墨,忠厚老实,是一个难得的贴身侍卫!”

江忠源听了,笑道:

“强将手下无弱兵呀!季高兄果然是胸有韬略,小弟自愧弗如也。”

宗棠忙说道:

“你这话说得还早呀!出师第一仗还是八字没见一撇呢,等到开门大捷时兄台再夸也不迟。”

说罢,哈哈大笑,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各自休息。

天亮之后,左安才回来,向宗棠回报说:

“太平军中纪律松弛得很,将士们都喝得醉醺醺的,我来回都未被他们发现,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巡抚大人答应——”

说到这里,左安见到有其他人在场,便闭口不说下文了,然后走到宗棠近前,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就回去休息了。

左宗棠忙对江忠源建议:

“命令全军好好休息,不准走动、说笑,将有重大军事行动……”

江忠源听后,立即让他的副官去传达这项命令,然后向宗棠说道:

“你的左安一回来,就预示了这次夜袭已成功了一半!……季高兄真是谋略过人啊!”

左宗棠听了,又是哈哈笑道:

“还是那句话:老兄夸得太早哩!”

到了晚上,左宗棠向江忠源说道:

“这一仗由我指挥,你为我作后应,留守大营吧!”

江忠源是个随和的人,他听了说道:

“季高放心罢,只要能消灭萧朝贵,你让我怎么着,我都应承着。”

太平军的萧朝贵跟随洪秀全传教,立了大功,娶了他的妹妹洪宣娇,被封为西王,手握重兵,在太平军中威望甚高。

这次出兵以来,他的军队所向披靡,先是打下安仁县,接着攻陷攸县和醴陵县,萧朝贵多次向洪秀全建议要攻打长沙,洪秀全却说道:

“妹夫有所不知,那长沙城乃湖南巡抚骆秉章把守,此人文武双全,不可轻敌。”

原来,骆秉章与洪秀全本是同乡、同学,那时候曾于夏夜一同在鱼塘中洗澡,洪秀全说:

“我出一联你对,若是对不出,罚你请酒。”

骆秉章听后,不服气地答道:

“我若对上,你也要请我吃酒。”

于是,洪秀全遂出句道:

“夜浴鱼池,摇动满天星斗。”

骆秉章听了,稍一思索便对句说:

“早登麟阁,挽回三代乾坤。”

洪秀全无奈,只得请他去喝酒了。

这次两人成为仇敌,洪秀全不免有些畏惧,不敢轻意向长沙进军。其实,骆秉章已经调任,离开了长沙,新任巡抚是张亮基,而洪秀全还蒙在鼓里,其消息不灵,可见一斑。

第二天,萧朝贵又向洪秀全建议道:

“长沙象根钉子挡住我大军,让我去拔下它来罢!不然,等到清军聚集多了,对我们将更为不利。”

洪秀全却说道:

“妹夫,你不要性急,那骆秉章不是好惹的,不要冒险前去,还是再等等吧!”

萧朝贵坚持说:

“大哥休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我军从广西到湖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真是所向无敌!量他骆秉章算什么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探马来报告了:

“骆秉章已经调离,张亮基继任湖南巡抚。”

萧朝贵又说道:

“大哥该放心了吧!骆秉章已经不在长沙了,这是天意叫我去取长沙的,小弟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时间,攻下长沙城!”

洪秀全只得嘱咐道:

“好吧,你既要去,就多带些人马。”

“不必不必,小弟只要二万人足矣。”

洪秀全答应了,萧朝贵领着二万军队向长沙进发,号称五万大军进攻长沙。

此时,长沙城里新任巡抚张亮基,二次敦请左宗棠出山,他从左安口中已得到消息,并相约三日后夜袭太平军。

这萧朝贵求胜心切,军队一到,便连日猛攻,没有效果。因为张亮基昼夜巡查,对守城将士随时抚慰,号召全城军民齐心守城,一次次打退太平军的进攻。

连续几天的强攻,太平军人困马乏,当天晚上,萧朝贵又急又气,便与部下猛吃猛喝了一顿,一个个醉得东倒西歪,从抢来的民女中挑选出几个有些姿色的,供他们淫乐,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忽听营外喊杀声起,吓得酒已醒了一半,连忙问道:

“怎么了?什么人在大声喊叫——”

他的侍卫慌里慌张地跑来报告道:

“不好了!清……清军打……打进来了!”

萧朝贵一听,急忙穿上衣服,伸手去抓他的大刀,却不知放在何处,慌乱中找到一把宝剑,刚走出营帐,便见火光四起,听周围喊道:

“杀长毛啊!别让萧朝贵逃跑了!”

这时候,火光四起,太平军没有一点防备,早已乱得四下里逃窜,萧朝贵急忙集合身边的队伍,与冲杀过来的清军混战在一起。

城里的张亮基听到城外杀声喊天,也派遣总兵鲍启照带领五千人马冲出城来,见太平军就杀,与左宗棠的队伍里外夹攻,把萧朝贵的二万人马杀得溃不成军,纷纷逃窜。

萧朝贵眼看抵挡不住,便领着残余队伍向南撤退,不料从清军中飞来一弹,正击中头部,当即脑袋开花,死于非命。

太平军的将士见头目已死,再不敢恋战,立刻如鸟兽散去,清军随后又追杀一阵。

战斗结束时,天已明了,城里的张巡抚带领一班官员,出城来迎左宗棠等入城,庆贺这次夜袭战的大捷。

张亮基与左宗棠一见如故,兴奋地说道:

“季高兄果是高才,初出茅庐,一举击败太平军,消灭萧朝贵,解了长沙之围,功不可没,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左宗棠听了,却说道:

“这点胜利算不得什么,只是我向保卫我们湖南的父母官贡献一份小小的见面礼罢了!”

张亮基及其部下一齐鼓掌,左宗棠又说道:

“不过,太平军吃了亏之后,不会干休,必定要再攻长沙的,我想提醒各位早作防备为好,现在庆贺胜利还为时太早。”

张亮基听了,立刻表示赞成,他说:

“季高兄所言极是,我在此郑重宣布:自今日起,左季高为湖南总督府里的师爷,全城驻军的调度、指挥大权,悉归他管。所有将士一律尊从季高师爷的领导,如有违犯不服者,按军法处罚。”

左宗棠听了,立即说道:

“感谢巡抚张大人的信任,我左某人也就当仁不让了。大敌当前,为了保卫桑梓,来与各位共同御敌,也是左某的幸运。来日方长,希望我们戮力同心,同仇敌忾,以纾国难。”

张亮基把军事权交给左宗棠之后,他不负期望,立即召集将领们开会,研究防守措施,增强防御能力。

左宗棠带着守城将领,登上长沙城头,亲自察看,把重炮装在有利位置上,增强重要位置上的火力。

为了调动守城将士的积极性,左宗棠劝说张亮基拨出巨款,按时发放军饷,提高赏格,定期杀猪宰羊,犒赏将士。

左宗棠又把城里的大家富户请来,向他们宣讲守城的措施,鼓励他们捐款捐物,以实际行动支持守城将士的献身精神。

不过三五日工夫,长沙城里一片抗敌热潮,蔚为壮观。处处出现新鲜事物,有钱的大户,抬着整猪、整羊送到驻军营里;有白发父母送儿子上城杀敌的,有年轻妻子送丈夫参军的,还有些年轻人自愿到城上守城的……

果不出所料,洪秀全亲自从郴州率领大军来攻长沙了,而且连日攻打甚急。

左宗棠日夜守在城上,与守城将士同吃同住,一起筹划守城方略,一次次地击退太平军的进攻。

后来,太平军就穿地道,用地雷攻城,由于左宗棠日夜巡查,及时发现,也被击退。

两个月以后,洪秀全眼看攻城无望,又损兵折将,就带领军队,撤围北上,于是长沙便解围了。

这一下,长沙城里一片欢天喜地,庆贺胜利,左宗棠成了长沙人民心目中的救星,张亮基更是优礼有加。

两天后,浏阳又乱起来了。一个名叫贺广新的土匪头子,打着“征义堂”的旗号,开始以地方团练出现,在浏阳招兵买马,组建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

贺广新在城里为非作歹,象土匪一样杀人放火,残害百姓,并扬言要与太平军联合起来,再次来攻打长沙城。

左宗棠得到消息之后,对张亮基建议道:

“浏阳的匪患不除,不仅浏阳县的百姓遭难,湖南的其他县城若再仿效,一齐乱起来,将会不可收拾了,若是与太平军联合起来,更为不利,不如及早除之。”

张亮基听了,自然答应,宗棠便与江忠源商议,订下一条诱兵之计,先派左安扮成太平军的使者,到浏阳去见贺广新,约他领兵来攻打长沙。

之后,左宗棠与江忠源带领一万军队埋伏在浏阳来长沙的必经之地——虎口,准备围歼贺广新的土匪武装。

三天后,左安从浏阳回来了,回报说:

“贺广新非常高兴地答应了,他准备后天起程,军队的人数有五千余人。”

宗棠问道:

“贺广新为何答应得那么爽快?”

左安笑道:

“我告诉他说:洪天王已说过了,等到攻下长沙城,就让你贺广新在长沙当总督了!这个土匪头子听了,高兴得眉飞色舞……”

左宗棠与江忠源等听了,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正笑着,张巡抚来了,问道:

“什么高兴的事,笑得如此开心?”

江忠源便将左安冒充太平军的使者,去浏阳诓骗贺广新的经过叙述一遍,张亮基立刻说:

“这真是明师出高徒啊!要不多久,这个左安就可以做带兵的将军了!”

张巡抚的夸赞使左安不好意思起来,忙说:

“我左安哪配当师爷的徒弟哩!……”

宗棠笑了,对左安道:

“你别谦虚了,这次已超过我们,未曾想到你能替洪秀全封官许愿呀!”

这使左安更有些难为情了,便说道:

“若没有事,我回去休息去了。”

他见宗棠点头,便转身走了,江忠源说道:

“贺广新后天起程,我们准备一下,也后天出发吧!”

左宗棠说道:

“可以,明天我们再详细计议一下,后天走。”

张亮基说道:

“我已作了安排,今晚替你们饯行!”

左宗棠却说道:

“我来了几个月,发现督抚衙门里,赌博成风,特别是玩麻将的人更多,这是一种很不好的风气!”

张亮基也有同感地说道:

“是啊!我也不欢喜赌博,但是屡禁不止呀!据说,有些学者称当今天下有三害:鸦片、八股和小脚,我以为,还有第四害,这就是赌博,其中主要是麻将。”

江忠源接着说:

“巡抚大人若是答应,请左师爷拟个告示,禁止督抚衙门里的各级官员参与赌博,违者一律免职,无论职务高低。”

左宗棠说道:

“只是免职还不行,必须严厉处罚,要罚款。因为参与赌博的人士,多数是有钱的人,让他丢官又丢钱,加倍处罚。”

张亮基立刻点头答应,说道:

“好啊,请季高兄拟个告示,对这些歪风邪气整饬一下,也是必要的。我一定支持。”

于是,左宗棠在抓军事的同时,又帮助张亮基狠狠地整饬了吏治,使督抚衙门里的歪风邪气为之一扫。

两天后,左宗棠与江忠源带领军队,在长沙以东的虎口地区,袭击了贺广新的军队,当场击毙了这个土匪头子,以及少数骨干分子,大部分成员经过教育以后,予以释放。因为他们大多是穷苦百姓,是被逼参加的。

这次浏阳的叛乱被及时平定了,湖南其他县城再未出现类似现象,张亮基非常佩服左宗棠的预见,从此更加信任这位师爷了。

不久,张亮基提升为湖广总督,左宗棠向他辞行时,他对宗棠说道:

“在这四个月当中,我们合作得很好,恳望季高兄不要离去,你保卫桑梓的任务还未完成呢?……”

经过张亮基再三劝说,宗棠也觉得这位巡抚对自己很尊重,很信赖,才勉强答应下来,随同他一起去了武昌。

当时,骆秉章任湖北巡抚,江忠源任湖北按察使,左宗棠在张亮基的幕府里,仍然兢兢业业地帮助他料理公事。

公元1853年(咸丰三年)的二月,太平军攻占南京,接着又占领了镇江、扬州等江南重镇,于是,洪秀全便在南京建都。

在武昌期间,左宗棠结识了曾在林则徐幕府做过事的王柏心,二人一见倾心,谈得十分投机,他对宗棠说道:

“你在长沙的事迹,社会上已有传闻,说你是淳于髡口中的大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宗棠笑道:

“我不过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其实,我也是为了保卫桑梓,不得不出来应付一下。”

通过一段时间相处,王柏心写了一首诗赠给左宗棠,那诗是:

武库森然郁在胸,归来云壑暂从容;

人从方外称司马,我道山中有伏龙。

多垒尚须三辅戍,解严初罢九门烽;

何当投袂平妖乱,始效留侯访赤松。

在诗中,王柏心极力赞许左宗棠是有计谋、有远见的人,说他胸罗万卷兵书、非等闲之人,素以诸葛亮自居。现在是伏处山中,待时而动。他希望左宗棠能早日登台执缨,为国家建功立业,然后再学张良归隐山林。

其实,在左宗棠胸中,一直牢记贺熙龄告诫他的“不可轻意屈就那些卑琐的小官职。”

就在这一年的四月,骆秉章重新调回湖南任巡抚,江忠源也调往江南大营,张亮基则调任山东巡抚,左宗棠借口离家太远,虽经再三挽留,他婉辞拒绝,终于离开了湖广总督幕府,在九月底经湘阴回到白水洞家中。

不久,三子孝勋出生,以后张夫人又生了四子孝同,左宗棠共有四子四女,大夫人周诒端生了三女一子,他们是孝瑜(字慎娟),孝琪(字静斋),孝王宾(字少华),儿子孝威(字子重)。

张夫人生了三子一女,他们是孝宽(字子厚)、孝勋(字子建)、孝同(字子异)和女儿孝琳。

以后宗棠再未纳妾,直到去世。

左宗棠回到白水洞之后,一天下午,左纯州突然来见他,劈头就向他质问道:

“你既不愿与太平军合作,就不该跑到长沙与满人站到一块,共同攻打太平军?”

宗棠听了,十分反感,立即说道:

“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何况我还是你的叔父,真是太不象话了!”

左纯州一听,冷笑道:

“不!我是以太平天国皇帝洪天王派来的一个使者的身份在同你说话。”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左宗棠有自己的想法与自由,我更不想与你再说第二句话了,你应该立刻走了。”

说完这逐客的话,便走过去打开房门,但左纯州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反而笑着说:

“季高叔,何必那么任性负气?更不该有意与太平军结下仇怨呀?你若真的保持中立,就隐居起来,为何又出山?……”

孤梗刚直的左宗棠不再理他,坐在那里连一眼也不看他,左纯州又继续说道:

“最近两天,太平军又要攻打长沙城,希望你认清形势,不要再替满清朝廷做殉葬品了,现在回头加入我们的队伍,也不算迟,仍然不失一官半职,何必去替人家当幕僚呢?”

最后,左纯州又告诉他:

“等我们攻下长沙城,天王要亲自到白水洞来见你,希望季高叔在去留之间,要谨慎选择,因为有一句古话说得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说完,左纯州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外又突然车转身子,回过头来大声说道:

“季高叔,你可得记住,再不要去帮助满鞑子打太平军了,那才是杀头灭族的大罪呢!”

此时,左宗棠已气得脸色铁青,两眼血红,不由得连声啐了几口,方解心中的怒气。

诒端夫人走了进来,劝他说道:

“俗话说: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依我看,我们还是早日离开这里为好。”

左宗棠知道她已听到了左纯州的警告,他深为族中出了这么一个逆子而恼恨,只得说道:

“满人入关已二百多年,我深受儒家思想教育,怎能抛弃正统,去参加造反?一个有识之士怎能与贼、匪为伍?……”

说到这里,左宗棠又急又气,深感进退两难,无所适从了。

诒端夫人怜悯地看着他,说道:

“在这天下大乱,战祸频仍之际,想做一个太平有道之民已不可能,你想守住中立也是幻想!天哪,到底怎么办?……”

此时,左安走了进来,小心地问道:

“老爷,太太,我能说几句么?”

宗棠忙说道:

“说罢!你当然可以说,你不是外人呀!”

左安遂慢悠悠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依我看,湖南骆巡抚来邀请老爷再次出山,以及后来的江忠源、曾国藩派人来相请之事,都是出于真心,……”

宗棠听了,苦笑着说:

“我何尝不知道他们全是出于好意,不过——”

说到这里,他又把话打住,因为前两天他还在写给内弟周诒晟的信中说:

“这段时间我已耗尽了心血,决心不再参与和太平军作战的戎幕之事,从此匿迹销声,埋名隐姓,藏到深山荒谷之中,再不和人世间来往了。……”

正当左宗棠左右为难之时,郭嵩焘来信了,把咸丰皇帝与他的一次谈话,详详细细地在信中叙述一遍,提醒他有所警惕。

据郭嵩焘在信中介绍说,有一次咸丰皇帝在养心殿问郭嵩焘:

“你与左宗棠都是湖南人,相互可认识?”

郭嵩焘急忙回答:

“我和左宗棠是同乡,从小就相识。”

“此人到底怎样?”

“左宗棠胸怀韬略,有才有识,曾受到陶澍、贺熙龄、贺长龄、胡林翼、林则徐的赏识,都认为他是奇才,……”

咸丰皇帝听了,思忖一下,又问:

“你们之间有书信往来么?”

郭嵩焘不敢隐瞒,只得如实答道:

“平日有信来往。”

咸丰皇帝立即说道:

“你写信告诉左宗棠,就说是朕的意见,他应该出来为大清办事。据说,左宗棠不肯出来,这是什么缘故?”

郭嵩焘听了,吓了一跳,赶紧解释说:

“左宗棠为人刚直,与人不容易相处,所以不愿出来做事。如果皇上天恩用他,我想,他一定会出来为大清效力的。”

郭嵩焘忙把话搪塞过去,事后他立即写信,把咸丰皇帝问他的详细情况,一一转告给左宗棠,让他思想上有个准备。

恰好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他的爱婿陶桄因为抗捐,被湖南巡抚衙门抓起来了,左宗棠与夫人非常着急,只得赶往长沙。刚进了督抚衙门,巡抚骆秉章便迎将出来,拍手大笑道:

“哪里有陶文毅公的儿子、左季高的女婿,可以被抓起来的道理?”

左宗棠这才知道自己中计,被这位骆巡抚赚入了湖南抚署,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留了下来,这便是他的再次出山,第二次进入湘幕。

但是,他思念家中妻子儿女,担心太平军,尤其是左纯州再去白水洞骚扰,便向骆秉章说明了情况,骆巡抚立即说道:

“干脆派人去把嫂夫人及孩子们全接到长沙来同住吧,免得异地而居,各自惦念。”

直到这时,左宗棠依然没有放弃隐居山野的念头,只把来长沙参加幕府作为权宜之计,所以他听了骆秉章的建议,急忙说道:

“感谢大人的关照,鄙人只想让家眷离开白水洞,迁居湘潭即可。”

于是,宗棠派左安带领一百名楚军,回到湘阴,将家人从白水洞护送出山,尔后到达湘潭,再转到辰山周夫人娘家暂住下来。

果真不出所料,太平军派左纯州领五十余人到白水洞搜寻,准备把左宗棠强行送往南京,却扑了一个空,无功而返。

听说洪秀全得知左宗棠走脱的消息,生了很大的气,差一点把左纯州杀了。

此时的长沙城,已处在太平军的四面包围之中,在它北面的靖港,西面的宁乡,南面的湘潭,东面的浏阳,都被太平军占领。

早在两年前,太平军的西王萧朝贵攻打长沙时被击毙,这次太平军来势更猛,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攻下长沙,为西王报仇。

当时,守城军队的主力是新建的湘军,统帅是兵部侍郎曾国藩。

曾国藩字涤生,湖南湘乡人。在嘉庆十六年生,比左宗棠年长一岁。曾家世代以务农为业,其父曾麟书是一名秀才。

道光十八年,曾国藩考中进士,时二十八岁。后于二十三年任检讨,典试四川,后转为侍读,迁内阁学士,不久任礼部侍郎,署兵部侍郎,可以说是官运亨通,少年得志。

咸丰二年,因母去世,回湖南丁忧,恰逢太平军由广西攻入湖南,后又占领武昌。

这时,咸丰皇帝见满人将领屡战屡败,不堪任用,便想起用汉人,遂下旨命曾国藩帮办团防,组建一支新军。

曾国藩本是一位文人,咸丰皇帝要他组建军队,只得奉命行事,从农民中招募了一批勇丁。

因为现任营官多不可用,他又起用了一些书生,其中大多是秀才、童生等,让他们担任军中的将领。

经过一年多的训练,人员又不断扩充,这支队伍已逐渐壮大,成为能与太平军抗衡的重要力量,这就是近代史上著名的“湘军”。

到了咸丰四年初,曾国藩的湘军总兵力已达到一万多人。其中陆军十三个营,约有五千余人;水师十营,约有五千人;战船二百四十艘,坐船二百三十艘。

原先,这支湘军在衡州练兵,长沙危急了,曾国藩奉命率领水陆各军一万余人,驰援长沙,陆军由塔齐布和罗泽南率领,水师由彭玉麟、杨载福等率领。

湘军抵长沙之后,曾国藩与骆秉章召集文武官员研讨抗击太平军策略,曾国藩先说道:

“湖南为南北的中心要地,长毛妄图向北进犯,必须占领湖南,足见长沙的重要。如今的长沙四周全被长毛占领,处于包围之中,如何破敌解围,请各位提供良策。”

骆秉章巡抚接着说:

“两年前,长毛中的西王萧朝贵在长沙城下被消灭,这次太平军中扬言要替他们的西王报仇,所以来势迅猛。如何打败太平军,请诸公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罢!”

巡抚的话音刚落,会场上顿时热闹了。有人说:靖港离长沙最近,这眼皮子底下的敌人不消灭,太危险了!

也有人说:宁乡离城更近,那是在鼻子下边的危险三角区地带,更令人心惊。

于是,这两种意见争论得相持不下,大多数人认为应该先攻打靖港之敌。

这时,骆巡抚悄悄地对曾国藩说:

“这些意见都是从距离长沙远近上着眼,是否有些片面?还是请我们的参谋讲讲吧!”

曾国藩听了,连忙点头,并向众人道:

“我们的师爷左季高胸怀韬略,请他说说吧!”

左宗棠只得应声说道:

“我的意见与诸位不大一样,我建议先派兵去攻打湘潭,其理由是:先集中优势兵力,把湘潭敌人歼灭了,北方的靖港与西边的宁乡两地之敌,便成了孤军无援之敌,就便于消灭了。长沙之围也易解了。”

听完之后,骆秉章立刻说道:

“湘潭在长沙之南,先歼灭湘潭之敌,等于掏了长毛的老窝,靖港、宁乡的敌人必然惊慌,说不定不用去打,长毛就害怕地撤退了。好计,好计,季高者,计策高也!真是名不虚传!”

会场上爆出一阵笑声,大部分人认为左宗棠的意见好,这是一箭双雕之策。

湘军中的陆军统帅罗泽南说道:

“左师爷的建议是一条妙计,在敲山震虎中可以收到一举多得之利。……”

曾国藩也从中受到了启示,立即说道:

“我也赞成左师爷的意见,诸位若没有新的异议,那就先出师湘潭,然后再……”

这时,左宗棠在骆秉章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只见这位巡抚急忙站起来,向众人说道:

“这会上研究的事情,全属于军事机密,绝不能向外泄露的。我在这里郑重申明,在坐诸公请千万注意,今后不得把会议内容向任何人吐露,一旦传扬出去,一经查出,定杀不饶,不要怪我没有事前打招呼哟!”

曾国藩毕竟是头脑聪敏之人,他立即说道:

“到底何时出兵,先打哪座城,我们还未最后决定,将有待征求各方面意见,请各位不要在会后议论,应为多嘴多舌者戒。”

会后,曾国藩、骆秉章与左宗棠三人在一起又进一步完善了作战方案,命令塔齐布、罗泽南率领湘军中的陆军,前去攻打湘潭之敌。

左宗棠又建议道:

“为了以优势兵力去歼灭湘潭之敌,还要派遣水师去支援,使胜利更有把握。”

曾国藩立即答应,又命令湘军水师中的五个营前往湘潭支援,曾国藩又说道:

“为了保证胜利地攻占湘潭,消灭那里的长毛,我决定亲自率领那五营水师,前往督战!”

左宗棠兴奋地说道:

“那太好了!真叫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正是涤生兄的亲自督战。”

就在这时,长沙乡团来人报告道:

“靖港的敌人不过数百人,他们以为我军去攻打湘潭了,根本没有防备,可趁此机会将他们赶走。而且团丁又已架好了扶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众人听了跃跃欲试,曾国藩问道:

“怎么样?派兵去攻打靖港吧?”

骆秉章说道:

“湘潭之敌仍然要打,不妨来个双管齐下吧!”

他二人看着左宗棠,等着他表态,左宗棠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他说道:

“我十分怀疑那消息的可靠性!因为靖港离长沙这么近,又是长毛的先头部队,怎么能只有数百人?……我以为,湘潭一定要打,原先的命令不能轻意改变!至于靖港,谁愿意去打,我不敢苟同,任你们自定吧!”

左宗棠走后,曾国藩说道:

“我想,打了靖港,也可以牵制湘潭的敌人,对攻打湘潭也有利。”

于是,曾国藩不听劝告,坚持要打靖港,遂于第二天改派水师,亲自率领水师前往靖港。

塔齐布、罗泽南的陆军出发前,左宗棠亲自找到他们二人,对他们说道:

“古人说:兵贵神速。请二位将军以迅雷之势,加速行军,尽快赶到湘潭,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将定能全胜。”

塔齐布、罗泽南带着队伍,昼夜兼程,于四月初一日抵达湘潭,直抵城下。

果不出左宗棠所料,城中的太平军毫无准备,长毛们仓猝应战,看到官军突然打来,无心恋战,匆忙中往后撤退。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这一退可了不得了,塔齐布、罗泽南见长毛败退,大声喊道:

“长毛败了,杀呀——”

两人率先杀入敌阵,后面的队伍呐喊着,冲向撤退的长毛,于是,敌人溃不成军,一齐向四周逃去,官军随后追杀,乘胜赶尽杀绝。

此时,水师也赶来助战,杀得长毛军大败而逃,湘潭城迅速地被湘军夺了回来。

四月初二日,曾国藩亲自带领留守长沙的水陆各军,前去攻打靖港。

未想到防守靖港的太平军,并不是数百人,而是数千之众!未等湘军靠近,太平军的炮火齐放,打得战船不敢逼近。

眼看着一艘艘战船被敌人的炮火打中,有的被击沉了,有的负了重伤,曾国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一时想不出办法。

在危急中,水军将领彭玉麟对他建议道:

“派团丁牵缆领船前进,接近敌人才好进攻,不然,只能被动挨打。”

曾国藩只得答应照办,只见那些团丁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背着缆绳艰难地向前走去。

狡猾的长毛一见,立即派出小股军队,以飞快的速度,迎头痛击那些牵缆的团丁。

由于团丁们只顾埋头拉牵,一无兵器,二不防备,很快地被长毛歼灭了。

船队不能前进,停在沙中被动地挨打,水师很快地大乱起来,在长毛炮火攻击下,纷纷逃命去了。

他们争着抢渡浮桥,由于人多又挤又重,竟把浮桥压塌了,于是,有被敌人炮火炸死的,有因落水淹死的,还有被挤倒踩死的。

曾国藩看到自己军队溃不成军,心急如焚,命人在岸上竖立一面令旗,亲自仗剑立于旗下,他大声地下令道:

“前进者有赏,过旗退后者立斩!”

但是,溃败的队伍如洪水般地涌来,士兵们都惊慌失措地从那令旗旁窜过去,拼命地逃跑,甚至还有人喊道:

“不得了啦,长毛杀来啦!……”

这些士兵喊的倒也是事实,只见那些长毛队伍里光着脊梁,手举大刀长矛,大声喊叫着,向湘军冲来,一个个真像凶神恶魔似的!

曾国藩见制止不住,恼恨极了,大喊道:

“不可理喻的东西,一群蠢夫!”

眼见败局已定,想起左宗棠的劝阻,曾国藩又气又急,又羞又恼,又恨又悔,心里想道:

“唉!作为一军之帅,败得如此之惨,还有何面目立于世上,不如一死了之!”

想到这里,便一头栽进江里——

幸亏江边水浅,随行的几名标兵急忙将他拉住,他嘴里还对标兵们斥责道:

“别管我,你们快走,让我死在这里罢!”

曾国藩的随员章寿麟听说之后,急急忙忙从后舱里站出来,走上前去把他从水中拉起来,连声问道:

“伤着没有?跌伤了没有?……”

曾国藩却不回答,反向他问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章寿麟在头一天晚上看到曾国藩写了寄给家中的遗嘱,知道他下了必死的决心,便悄悄地赶来,躲在船舱里,现在又不好明说,便胡编了一段话,骗他说:

“不久前,我听说了湘潭那边打了大胜仗,我特地赶过来报捷,就遇到了你——”

曾国藩听了之后,连声后悔地说道:

“我悔不听季高之言,才有今日之败!”

后来,他们回到长沙城下南湖港,才得到确实的军报,湘潭城重被夺回来,塔齐布、罗泽南他们果然打了一个大胜仗。

此时,在湘潭水战中敌人被破损的断桨船骸,正沿湘江顺流而下,江面上触目皆是。

湘潭一仗,太平军没有防备,吃了大亏,死亡一万余人,战船几乎全被摧毁,使湘军的名声一下子大起来。

第二天,左宗棠先是听说湘潭大捷,后又得知靖港战败,骆秉章对他说道:

“这一胜一败,全在季高兄的意料之中,真是料事如神,谋略过人啊!”

宗棠听了,嘿嘿地笑道:

“孙子说: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不了解敌人,怎么能打败敌人呢?”

后来两人一起去看望曾国藩,他愧悔交加,不得不说道:

“我悔不听季高之言,方有这次惨败——”

宗棠安慰他说:

“胜败乃兵家常事,可不是一句空话!当前,形势对我们很有利,不应该为了一次战败就去轻生寻死,涤生兄为何如此糊涂?”

曾国藩听了,低首不语,骆秉章接着说道:

“靖港的长毛虽然取胜,但听说湘潭大败,就慌忙退回岳州去了,长沙之围已基本解除,打湘潭正是敲山震虎,一箭双雕,收效相当明显,季高兄真神人也!”

左宗棠见曾国藩精神疲惫不堪,衣服上还沾染一些泥沙痕迹,就嘱咐他好好休息,便与骆秉章一起走了出去。

曾国藩初次领兵,还缺乏战争经验,手下人才又不多,这次战败之后,他深受教训,在一次谈话中他对左宗棠说道:

“这次战败,使我认识到兵不在多,而在精。”

宗棠听了,又补充说道:

“你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将不在勇,而在谋。这是古往今来的战争规律。”

于是,曾国藩对他的湘军认真进行了整顿,把军中的老弱无用者,全都裁撤了;把在战斗中奋勇杀敌,遵守军纪的士兵,该赏的赏,应提拔的立即提拔。

这次湘潭大捷,靖港战败之后,曾国藩上表奏明皇上,并自请处分。在奏表上呈前,左宗棠偶然发现表中有“屡战屡败”之语,不由得微微一笑,恰被曾国藩瞧见,忙问道:

“怎么?季高兄发现有不妥之处么?”

宗棠只得如实相告:

“那‘屡战屡败’一语,若改成‘屡败屡战’,岂不更好一些?请涤生兄斟酌、推敲一下。”

曾国藩听后,猛然醒悟似地一拍额门,说:

“是啊!这两个词序一颠倒,不仅语气有了变化,更重要的是显示出我们的士气!季高兄确实才高识广,堪称一字师了!”

据说,咸丰皇帝见到奏折之后,对“屡败屡战”一语大加赏识,连声称赞;又因湘潭大捷,尽管靖港战败了,不仅没有责备曾国藩,还提升了塔齐布为湖南提督。

在这之后,曾国藩对左宗棠不得不刮目相看,也才真正相信传闻他是一个“绝世奇才”,再也不敢轻视这位落第的举子了。

长沙解围之后,太平军并没有撤出湖南,靖港的太平军退回岳州之后,接着又攻陷了常德;而陆路的太平军,在绕过江西的萍乡之后,经过万载,与湖北通城的军队会合,妄图再度南下,第三次攻打长沙。

左宗棠把这情况向骆秉章作了详细汇报,并提醒这位巡抚说道:

“太平军并没有放弃攻打长沙,仍然想拔除南北通道上的这颗钉子哩!”

骆秉章听了笑道:

“长沙有你左季高在此,太平军别想来长沙!”

左宗棠听了这话,心里自然乐滋滋的,但是,他一向遇事谨慎,在这风云突变的战场上,一着不慎,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为了防患于未然,左宗棠建议道:

“依我之见,请你奏调胡林翼督赵启玉各军进攻常德的太平军;江忠淑军由平江挺进通城,塔齐布和罗泽南二军于新墙会合,待机北上。”

骆秉章听后,立即去办。曾国藩也率领湘军水师和两广增援来的水师从长沙驶抵岳州。

由于对敌情不明,中了太平军的埋伏,曾国藩的水师又被太平军打得大败而回,广东水师统领陈辉友、湘军水师营官褚汝南航等在战斗中相继阵亡。

曾国藩屡战屡败,被太平军讥为“常败将军”,当时布政使徐有壬和按察使陶恩培本来就对曾国藩不高兴,便趁机向骆秉章建议道:

“请巡抚大人上表弹劾他,这种人怎么可以为将带兵,只会丧师辱国……”

骆秉章是个宽厚之人,他不但不同意向皇上奏劾曾国藩,说他无能,还劝二人说道:

“都是替皇上办事,应该相互提携、帮助,不能因为一时挫败而归罪于一人,何况他初临战阵,虽想取胜,却遭到失败,也是情有可原。还是和衷共济、协力破敌吧!”

徐、陶二人也才闭口,曾国藩也幸免了被劾的机会。不久,他湘军中的塔齐布和罗泽南的陆军却打了胜仗,太平军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被击毙,韦志俊等带领余部也退回到武昌。

于是,清军重又收复了岳州,江忠淑军也夺回了通城。这样,太平军已完全撤出了湖南,他们企图打通南北大通道的目的又遭失败。

这样,左宗棠的名声更响了,骆秉章说:

“湖南无太平军的插足之地,全是左宗棠之功,这是有目共睹的……”

左宗棠觉得湖南又安定了,自己“保卫桑梓”的任务已经完成,便向骆秉章提出辞呈,仍要回乡隐居。但是,骆秉章说道:

“……长毛虽不在湖南,却在湖南周边省份活跃,守卫湖南的重任,全在你的肩上呢!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你走,全湖南的父老乡亲也会不答应的。”

曾国藩听了,也来劝阻道:

“大敌当前,季高兄的满腹谋略正是施展的机会,今后还请对曾某多加赐教哩!”

左宗棠只得安定下来,其实,自他入幕以来,骆秉章对他十分尊重与信任,并能与他推心置腹,对他的策划无不听从,才使他在两次保卫长沙的战争中有所作为,以至惊人之鸣。

一年以后,骆秉章就全权信任于左宗棠,把重要的军政事务都交付他处理,而这位巡抚只是画个诺、签个字罢了。

当时,左宗棠在湖南巡抚衙门里,权力很大,外间传说甚至超过巡抚。文武官员有事向巡抚报告时,骆秉章却说道:

“去问季高先生吧!”或是“去找季高先生处理。”再或是“去向季高先生汇报”等。

于是形成了:凡是左宗棠同意的,骆秉章也同意;左宗棠不同意的,骆秉章也不同意。

有一次,长沙城里大户常家,其子风流成性,为与人争一美貌女子,竟故意杀人,被拘于督抚衙门,论罪当杀以抵命。

其父四处求告,声言仅此一子,又遍贿文武各官,想为儿子赎回一条性命。

左宗棠得知此事以后,特嘱刑管人员说:

“自古以来,只有杀人者偿命,未听说独子杀人可以不偿命的。不然,律令还有权威么?”

其父又托人向骆秉章求情,他对来人道:

“去找左师爷吧!”

这时候,抚署中有一资深官员刘某被常家纠缠不过,只得来向左宗棠问道:

“……能否通融,让常家以钱赎命。”

左宗棠听后,愤然说道:

“古今律令,只有以命抵命,哪有以钱赎命的?不然,富人就可以任意杀人,而平民百姓还有活路可走么?……”

最后,常家的独子终于被处决,长沙城里街谈巷议,都说左宗棠能执法如山,一时间,城里秩序井然,人人安居乐业。

据说,骆秉章有一爱妾乔氏,其弟乔宏运随她入湘,曾以钱捐了佐杂候补,但是赋闲久了,仍然得不到任命,便焦急起来。

一天,乔氏向骆秉章说道:

“宏运小弟整日碌碌无事,请派他一个差事做,免得悠闲久了,惹出事来。”

骆巡抚听了,面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

“这样的事全由左师爷负责,我怎好张口?”

乔氏听了,泪流不止,经再三请求,骆秉章想了一会儿,才答应她说:

“你别急,等到左师爷哪天高兴时,我趁时向他说,请他办吧!”

有一天,骆秉章与宗棠谈心,二人说说笑笑,谈得十分投机,他见时机已到,便说道:

“在衙署佐杂班中,有个名叫乔宏运的年轻人,来湘已很久了,仍在赋闲,该给他派一个差使做做吧?”

宗棠听了,好长时间在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如何安置,骆巡抚又接着说道:

“实不相瞒,这个乔宏运乃是小妾之弟,听说此人小有才能,品行也还端正,在佐杂班中像他这样的人多有差事了,似乎没有避嫌的必要,而让他无事可干吧?”

宗棠听到这里,莞尔一笑说道:

“我今天非常高兴,大人何不一起喝两杯?”

骆巡抚一听,也欣喜地命人摆酒,眨眼之间,酒到菜到,二人遂坐下,巡抚亲自斟酒,宗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巡抚又替他斟满酒,宗棠又一饮而尽,于是三斟三饮,饮完之后,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向着骆秉章长长一揖,说:

“左某已喝完三杯离别酒,现在就此告别!”

左宗棠说完,将酒杯一放,转身就要左安收拾行李,准备回柳庄去。

骆秉章不禁一怔,但立刻意识到由于自己的冒昧失言,使左宗棠决计要告辞回乡,遂后悔不迭,连忙向宗棠表示歉意,并恳切地说道:

“请季高兄谅解,刚才的话等于没说,这该行了罢!骆某真心诚意地请你来长沙共事,一直是言听计从,我这颗心可以天地作证,万望勿以一时的误会,离我而去,今后署中大事还靠令兄筹划,骆某再不干涉了!”

说完,急忙命人把宗棠行李重新安顿好,又吩咐洗盏更酌,对宗棠笑道:

“今天,我要与左师爷喝个痛快!”

面对此情此景,左宗棠即席慷慨陈词道:

“大敌当前,长沙刚刚解围,我以为,在这戎马倥偬时刻,要想取信于民,得到百姓的拥护,必须整顿吏治。假如用人方面一旦徇私起来,将会贻误大事,损害全局。左某早已知道那个乔宏运有些才能,遇事也很谨慎,未尝不可以给他一个差事干。但是,请大人三思,最好派他到外地任职,不要在署衙里做事吧!万一给他一个职务,使周围人说你任人惟亲,说我左某人巴结逢迎,传扬出去,谁还愿意去替大人效力?到那时,什么事也办不成了!这便是我决心离开大人,不忍心在这里亲眼看着大人被弄得身败名裂呀!”

骆秉章听后十分激动,佩服地说道:

“季高兄一片赤心对我,骆某感激不尽了!”

于是,两人重又坐下饮酒,谈谈笑笑,一片融融气氛。自此,他们和好如初,而且情谊更加深厚、淳挚。

一天傍晚,左宗棠与左安一起为军队筹饷回来,路过一座妓院门前,忽然瞥见有个妓女头上戴着一朵杏花站在那里招引嫖客,不由诗兴大发,便和她开玩笑说:

“髻上杏花真有幸。”

不料那妓女却听到了,并应声对答道:

“枝头梅子岂无媒!”

回到衙署,左宗棠不禁怦然心动,想起那位妓女,便派左安去喊她来侍寝。

到二更天时分,那妓女还没有来。他又让左安去喊,并嘱咐道:

“叫她赶快来!”

这时,左宗棠在屋中走来走去,突然一眼见到夫人周诒端送给自己的那个枕头,不由得伸手拿起来,仔细看着枕套上的那幅“渔村夕照图”,嘴里轻声念着她写的那首小诗:

小网轻舟系绿烟,潇湘暮景个中传;

君如乡梦依稀候,应喜家山在眼前。

读完之后,眼前闪现出妻子诒端那温柔贤淑的面影,正端坐着,在读书……

想着,想着,左宗棠忽然高声对自己喊道:

“左宗棠不得无礼!”

接着,他又喊来左安对他说道:

“你不要再去喊那个妓女了!”

未想到左安却不动声色地对他说:

“我猜想老爷不过一个时辰,这个不好的念头就会纠正的。所以当时你让我去叫那个妓女的时候,虽然我当时答应了去喊,但是并没有前去。”

左宗棠听后连连点头,说道:“你做得对,我……我得谢谢你。”

左宗棠在长沙幕府期间一直独处一室,饮食起居全由左安一人照料,从不近女色,在当时每个男人都可以妻妾成群的时代能做到这样实在难能可贵。

有人在背后议论,说左宗棠惧内,因为家有悍妇,他不敢在外胡来……

其实,宗棠与妻子周诒端之间恩爱有加,与那梁鸿、孟光之间“举案齐眉”的佳话比较起来,不但不差,而且更胜一筹!因为诒端夫人不仅是贤妻良母,她还有知识文化,还会写诗作文,经常与宗棠之间诗文唱和,成为他事业上的贤内助。

咸丰七年,左宗棠在骆秉章幕府中已工作了三年,他在长沙没有住宅,家人仍然住在湘阴的柳庄,两地分居自然有诸多不便。

此时,他的知心好友胡林翼已担任湖北巡抚,多次劝说宗棠将家迁来长沙,便和骆秉章商议,两人凑了五百两银子,在长沙北城司马桥头买了一所住宅,送给左宗棠。

不久,左宗棠便将全家从湘阴的柳庄,迁来长沙居住。这所宅子靠近郊区,以前是宋代爱国词人辛弃疾任湖南安抚使时练兵的故地,原来的寨子名叫“飞虎”,有一座桥,名为“司马”。

这所宅子虽然靠近城市,却似山村,有些空地,家人可以种些蔬菜,又在池塘内养了好几百尾鱼。

左宗棠很喜欢这所宅子,尽管居住时间不长,后来一直征战在外,仍然时时怀念它。这主要是因为它凝结了纯洁真挚的情谊。

搬进新居之后,宗棠对夫人诒端说:

“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却有两个知己,难道还不满足么?……”

后来,宗棠对儿女们经常说道:

“我一走进这所宅子,便想起了这两个知心朋友——胡林翼、骆秉章。这不仅因为他们送了这所宅子给我,更重要的,也是更令我难以忘怀的,是他们二人全是我的知音。”

接着,宗棠就讲起了“知音”的故事:

古时候,有个叫俞伯牙的人,善于弹琴:还有一个名叫钟子期的人,对音乐的欣赏能力很强。有一次,俞伯牙弹琴时,心里想着高山,钟子期听了说:

“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弹了一会儿,伯牙又想着流水,钟子期说:

“善哉,洋洋乎若江河!”

后来,人们就用“高山流水”比喻知己或知音,也用以比喻乐曲的高妙。

其实,胡林翼与左宗棠之间,他们是世交,是同学、好友,又是亲戚关系。两人的父亲年轻时曾一同就读于长沙岳麓书院,感情执笃。

后来,左宗棠与胡林翼又都是贺熙龄的学生,左宗棠和陶澍结成亲家之后,和胡林翼也成了亲戚。

胡林翼中进士之后,做了官,依然与左宗棠保持良好的关系。二人都精通历史,常以历史为鉴,借古论今。每次在一起,总有说不尽的话儿,白天说不完,晚上还要连床夜话。

尽管两人情交莫逆,性格却又不同。宗棠刚直而偏激,林翼则正直又通达,圆熟。

平日,宗棠考虑问题周密,性子太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也不管时间、对象和地点。

为此,胡林翼告诫他说道:

“虑事周密固然好,但是太过分则反有害。论事太尽,话说得太绝都不太好。”

胡林翼在贵州当知府时,听说宗棠家乡灾荒歉收,生活艰难,立即派人送来一笔钱给他,使他平平安安地度过了那个灾荒之年。

直到三十多岁,左宗棠还蛰居乡村,经常自嗟迟暮,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出头了。于是,便坚定了隐居山林的愿望。

胡林翼是积极进取的人,坚决反对左宗棠隐居的消极打算,他对宗棠了解很深,评价极高,他希望宗棠摆脱困处山乡的窘境,投身到社会中来,一展才华和抱负。

于是,胡林翼尽了最大努力,一荐左宗棠于林则徐,二荐于湖方总督程采,三荐于张亮基,称许他“有异才,品学为湘中士类第一”。

在长沙幕府期间,左宗棠又遇到了他一生中的另一位知音——骆秉章。

骆秉章是一位涵养很深的人。自左宗棠进入他的衙署,基本上是言听计从,有求必应,全权信任他,把重要的军政大权都交给他了。

有一次,巡抚衙门的辕门外突然响起了炮声,骆秉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问道:

“这炮声是怎么一回事?”

旁边的人告诉他说道:

“没有什么,这是左师爷在发军报折子。”

他听了,只是点点头,然后慢吞吞地说:

“把折稿拿来,让我看看。”

按照当时的规定,发军报折是很隆重的事情,一般得由巡抚亲自主持。骆秉章连折稿都没有看,就声炮发出了,可见左宗棠专权之甚,也从中可以看出骆秉章对他的信任之深。

在骆秉章幕府中有许多才智之人,象郭焘,黄冕等,左宗棠经常和他们高谈阔论,讽古论今,每当这时,骆秉章也一旁坐着静听,毫不在意。由于巡抚对他们的信任,引起了官员们的忌恨和诽谤,因为有些幕客并不是举人或进士,有些嫉妒的人就不满地说道:

“在湖南衙署,是幕友当权,捐班用命。”

骆秉章听了,却大不以为然,还辩解说:

“那有什么了不起?幕友们办的事情,都是我本人裁决定夺而后施行的。至于使用人才,应量能力任用,本来就无科甲、捐班之分。”

咸丰四年,湖南设立了船炮局,由丁善庆、黄冕等负责,左宗棠亲自主持,黄冕是位造炮的专家。

不久,左宗棠自己设计了一种劈山炮,改用铸铁制成。炮身五尺,外形如大抬炮,能装半斤子弹,射程能达五里以外。

试爆成功以后,在每艘舢板左右各装炮一门,可俯可仰,可前可后,非常灵活,在当时算是一种利器了。

曾国藩知道以后,把这劈山炮运到了湘军所在的前线,可派上了大用场,于是,他竭力吹捧它的威力,认为它是水陆两用的利器。

在曾国藩的建议下,湖南船炮局连续生产了近千门这种劈山炮。

为了庆贺这种劈山炮的试制成功,骆秉章特派人准备了一次丰盛的宴会,他在宴会上说:

“别看我们湖南是个不大的省份,它的贡献可不小哩!自从长毛乱起,我们湖南‘外援五省,内清四境’。几年来,广东、广西、贵州、湖北、江西,都有湖南的援兵——湘军,并且都由我们湖南筹饷,甚至连军械、船炮也由湖南供应。因此,长毛极端痛恨湖南,两次派重兵来攻打长沙,都以失败而告终。如今,长毛只能在湖南的四周猖獗,却进不了湖南,在我们湖南境内,就没有长毛的军队。”

说到这里,这位巡抚大人看看,在座的文武官员与幕客们,然后又说道:

“有人说:湖南的贡献这么大,全是我骆秉章的功劳!其实,这话说得不对!”

这时候,骆秉章把话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然后才说道:

“湖南所以能够做到‘外援五省,内清四境’,正是一个人的功劳,这个人不是我骆秉章,而是左宗棠季高先生。”

于是,在座的人们一阵热烈地鼓掌,表示赞成巡抚大人的说法。

掌声停歇之后,骆秉章又说道:

“因此,我以为可以这么说:‘骆秉章之功,皆左宗棠之功也。’……”

宴会在掌声中结束之后,骆秉章的这句话由此而传扬开去,越传越远,渐渐又变成了这么两句话:“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事实也正如此,经过左宗棠的苦心经营,湖南确实获得了几年的平静。左宗棠帮助骆秉章整饬了吏治,惩治了腐败,清除了一些积弊;减轻了百姓的负担,调整了税制,财政收入反而增加了。

尤其是太平军被赶出了湖南,湘军又实实在在地支援了周边五省,因此受到朝廷上下的一片赞扬。

于是左宗棠真的作了惊人之鸣,一时之间名满天下,举荐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先是咸丰五年十二月,御史宗稷辰在举荐全国人才时,把左宗棠列为第一,说他不求荣利,通权达变,迹虽微而功甚伟。并保证道:

“若使他独当一面,必不会次于胡林翼诸人。”

在咸丰六年,曾国藩也上表,奏他接济军饷有功,朝廷命赐以兵部郎中衔。

接着胡林翼又专奏举荐,他说:

“……深知左宗棠才学过人,于兵政机宜,山川险要,尤所究心。前陶澍、林则徐均称为奇才,宗稷辰也已举荐。该员秉性忠良,才堪济变,孜尚气节,而过于矫激。面折人过,不少宽假。……”

于是,咸丰皇帝便于第二年的五月下旨给湖南巡抚骆秉章,圣旨中说:

“湖南举人左宗棠,前经曾国藩奏保,以郎中公发兵部行走。复经骆秉章奏该员有志观光,俟湖南军务告竣,遇会试之年,再行给咨送部引见。现当军务需才,该员素有谋略,能否帮同曾国藩办理军务,抑或无意仕进,与人寡合,难以位置,若骆秉章据实际陈奏。钦此。”

这时候,骆秉章把皇上的圣谕拿给左宗棠看,并向他问道:

“我们之间就来一个巷子里拉竹竿——直来直去了!皇上的意见你也看了,你自拿主意吧!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宗棠看完那份圣谕之后,说道:

“目前,湖南的平静也是暂时的,因为太平军已退出湖南,但是他们随时都可能再来。我不想离开长沙……”

骆秉章听了之后,正合心意,他也舍不得放他走,便立即向咸丰皇帝上奏道:

“湖南军士方急,长毛随时会来袭扰……”

于是左宗棠又被骆秉章留在了自己的幕俯中,几天后,皇帝又诏赏加四品卿衔。

在多年的相处中间,左宗棠与骆秉章从相识到相知,二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在宗棠的心目当中,骆秉章不仅为人宽厚,胸能容人,而且知人善任,爱才如渴,是个有才有德的人,因而把他视为自己一生中的第二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