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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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各奔前程

夜沉沉,安抚万物静歇。

李维军一夜没睡。他感觉父亲也是……凌晨,他走出低矮的房屋,长叹一气。他内心依然矛盾,鱼与熊掌他都不想丢,也不敢丢,但是他没有强大到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的程度,只能慌慌张张的顾此失彼……他想起陈副县长“借东风”的称号,不知道自己会被会被扣一个“借婚姻”的称号?管他的呢,“借东风”又怎么样,人家借到了,现在是副县长了。他的手一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婚姻,陈副县长这么积极,一定也是他借的东风之一吧。

李民源也从屋里走出来,他看了看儿子黑魆魆的侧影,没说话;儿子看看父亲黑暗中模糊的身形,也没开口。他们坐在院子的石块上不约而同的仰望着遥远无拘的天空:黑黝黝的天空繁星点点,或明或暗……渐渐的,启明星光辉闪耀,明亮引人……繁星也或隐或退,变得影疏光暗,东方深沉的黑色夜空开始泛白,天,要亮了……

吃过早饭后,李维军再一次听母亲说高思任可能会来送还翡翠李子,不由得直皱眉头。他不是讨厌见到她,而是无颜以对。覃红星也有些愧疚,但是为了李家出人头地,为了儿子的前途,她也顾不了太多了。她告诉告诉儿子,让他不要为难,也不要再面对高思任了,自己去替他面对她。

然而高思任并没有像李家母子想的那么的不识相,她没有让李家为难,也没有让自己为难。第二天上午,她委托一位身为邮递员的远房表亲把翡翠李子“寄”回了李家。她表现得还是那么温婉聪慧,完璧归赵的同时,也避免了彼此的见面的难以想象的难堪和窘态。

虽然避免了彼此见面的尴尬,覃红星打开高思任寄回来的层层包裹,拿出翡翠李子,托在掌心,不知不觉的皱起眉头,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心脏被丝丝冰凉的气息绕裹起来的感觉,不知是愧对了他人的真诚而不安,还是害怕李家老祖宗怪罪,也许都不是,只是天气现而今还有点儿凉罢了……

李维军看见母亲手中刚刚要回的翡翠李子,沉默着躲开了。他心潮澎湃,想着曾经拥有翡翠李子的高思任,满怀不舍,甚至幻想着还能和她做朋友,不离不弃一辈子的朋友,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自认为结局可以圆满的念头。他知道,即便自己愿意,高思任会不会愿意,现在就难说了。以前两人彼此信任,才会相互迁就和关怀,而今……另外,若是曹广文知道了他竟然还有个女知己,后果很严重。虽然曹家对他认可,但是曹广文对自己不冷不热的,还需要自己的努力。也许等到曹广文也如同高思任这般对待自己,自己也就没有跟高思任要回翡翠李子的遗憾了。水加热也需要时间,相信曹县长都看得起自己,他妹妹应该也早晚能够另眼相看或者热情有加吧。

天将黑时,李民源和其他孩子们才从田地里回来。看见丈夫进门,覃红星不咸不淡的告诉他:

“送给小高的翡翠李子已经拿回来了。”

李民源听见,立刻疯了一般拿起手里正要放下的搞头疯狂的打砸家里的每一样东西。水缸啪的一声就碎了,水流了一地,条凳嗖一声撅出老远,放杂物的小石桌子一镐头砸成两半,桌上的铲子、舀子、勺子震得四处乱飞……他边砸边骂:

“留着这些干什么,干什么!”

覃红星看着丈夫疯狂的举止,气得发抖,立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来。

李维群见父母又吵起来,忍不住皱着眉头埋怨道:

“从小到大,就听你们动则吵嚷。有什么就不能平心静气说吗?”

李维军听见声响从屋里跑出来,他过去夺下父亲手里的搞头。但是李民源哪里肯罢休,他又抄起身边的小板凳,看也不看就狠狠的甩了出去。板凳落到了家里唯一的一口锅上,锅里正煮着高粱粥,砸下去,粥溅了四处,锅底通一个窟窿了,粥流了下去,浸灭了锅底正旺烧着的火……

李维军一看,锅里粥漏完了,一家人的晚饭没了,也急了,怒不可遏的对父亲大吼道:

“你就是锅灶口前的汉子!你怎么不去外头拿出一点儿男人的样子?横什么?你就知道在家里横!”

这话一出口,李维军自己就愣住了,父亲愣住了,母亲愣住了,弟弟妹妹们也愣住了。

闷声不语的李维国看看父亲,看看大哥,心里涌起特别浓烈的酸楚味儿,酸楚得他心里裂开一道血口子,血液咕咕的流出:这就是父亲!这就是父亲特别疼爱的大哥!这就是父亲特别疼爱的大哥对待这样的父亲……

晚上,将休息前,覃红星又一次看那枚翡翠李子,依然感觉不安。她抬起头透过宽厚的土墙的方格子窗户,看见灰黑的天空嵌着几颗明暗不一的星星,辽远而又孤寂的对着陈旧的格子窗户……

第二天,春风依然料峭,上午晴空碧蓝深邃,阳光洁净明媚。柳树饱胀的嫩芽挂在枝条上,随风飘来荡去。

李维军看着门外的柳树,想起往年柳树的嫩叶长出来,母亲就吩咐他带着弟弟妹妹们把叶子撸下来。他们撸完交给母亲,母亲把柳叶用开水焯后,拿笊篱捞出来,清水凉冲几道,然后装在盆里浸泡一天一夜,浸泡过程母亲还要换三次水。浸泡好了,母亲再捞起来,用力把水挤压干,加点油盐炒炒,没有油时,仅加点盐拌拌,吃起来味道还是苦的,尽管清苦,想想还是爽口的。现在,随着自己工作,家里有了微薄的收入保障,母亲已经不用再等着春天来临,撸树叶子了添补饭菜了,他和弟弟妹妹也不用再吃苦涩的树叶子了,心里却蓦然间感觉怅然若失。不知道是因为翡翠李子,还是其他的……

当他真真切切看到送给高思任的翡翠李子回到了李家,他不敢多看那个绿色晶莹的小东西。他转身在心中默默揣测:那个小东西,究竟是这个家繁华的护身符,还是这个家衰落的邪魔咒语?他心烦意乱的走出院子,站在门口的柳树下,抑制不住眼泪滑落下来。他苦楚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遇到像高思任这样对他温柔如水的人了。无论他怎么发脾气、抱怨、多么穷困艰难,她都无所计较的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排忧,陪他难过或者开心……现在,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他着想,说离开,也以避免所有尴尬的方式默默的离开了,甚至都没有一句责问的话,更不要说埋怨。如果换了自己,一定是愤愤不平,要当面问个清楚,或许跑去大闹一番或大骂她一顿吧。他扪心自问,自叹弗如,又自愧难当。她越是表现得温婉有礼,他就越愧疚。他想也许应该和她道个别,或者当面说句祝福她的话,可是他有资格跟她说祝福的话吗?如果说了那该是多假的话,多么自欺欺人的话,忽然又觉得自己何其可笑。想见,是因为留恋。可是见了,还是要各奔前程,而且见了如果被曹县长一家人知道,事情就更无法收场了,还是就这样好吧……

李维军解决了压抑在心头的翡翠李子的问题,请的假期也结束了。他回到城里,回到单位,坐在办公的桌前,伸手把工作以来一直摆在桌子上的葫芦藓端起来,仔细端详:小小的绿色植物体,因为最近疏于浇水,叶片明显萎缩了,可是一浇水,它又会饱满翠绿。但是他没有如往常一样看见叶子萎缩了就赶紧给它浇水,而是长叹一气,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垃圾桶里,花盆底儿朝上,上面有一行小字,他低下头看,写着:青青之心——愿你一路坦途,青青心不渝。他记起了高思任曾说这盆植物有名字,在盆底儿,让他回去自己看,当时答应着,转眼就忘了,直到现在才看见。看见这个名字后面的祝福语,他哂笑两声,心想,她真是幼稚!现在自己可不是马上就开始“一路坦途”了么?可是为什么把葫芦藓扔掉了的那一刻,自己心里郁闷的水快要从眼睛里逼出来了?他就找了个借口走出单位,来到城边的杨树林内,背靠在一棵树干上,他的眼泪情不自禁的汹涌而下。他不想让眼泪落下来,可是他止不住眼泪。

他拭了拭泪,举目望去,杨树林内的树干直径近半米,树皮平滑灰白,树基皮粗糙;树枝上已经育饱了花,还没有展开叶芽包。这几天,正是“雪花”随风飞舞的时候。他很希望自己随着眼泪化作一朵盈盈飘舞的花絮,不必背负什么,飘然怡然,随风不拘。透过高高挑起的树头枝冠,他泪眼迷离对着无限高远的蓝色天空,忽而觉得自己其实在这世间又何尝不是一朵杨花,漂浮在尘世上,无所依傍,无法随心把握前程,无论困惑还是恐慌,都只能随风而浮动,而无法遂心顺意……

走出杨树林,回到城中,看着人来人往的闹市,各奔前程的匆忙步履,各种神态表情的脸色,各为其利的勤奋努力,想到这些人亘古不变的趋利逢迎的特性,再细想那种被人轻视,被歧视的感受,让李维军一直颠沛流离的决心坚定下来。

下午开会,李维军坐在会议室看着会场各色神情,心内忽松忽紧、忽冷忽热……他差异自己怎么会和这些陌生人坐在一起,坐在一起,这么近,却这么隔膜,又如刚刚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为什么一群陌路人要坐在一起?他感觉这是痛苦的煎熬!又想到曹广文更陌生,他刹那间感到撕心裂肺的无助,转而又觉得自己甚是好笑。

会议结束,再回到办公室,他借口头晕早早下班离开了。回到住处,他就躺下睡着了。在熟睡中惊厥了一下,他醒来觉得满腹委屈。可是委屈无论多深重,都只能装在心里。不敢外露。他想和曹广文说说自己满怀的憋屈,但是他不敢,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曹广文那一档次的人,说了让自己卑微尽显,自信尽失。他突然想起来在高思任面前就没有这种低人一等的窘态,可是……

高思任归还了翡翠李子,在家里不得不面对母亲的絮叨与责备,暗地里垂泪。她为免不了要被母亲唠叨而无法躲闪时,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外婆制止了母亲又一次的开口:

“孩子,人这一辈子,聚散有缘,不必计较,李家反悔,自是有他的原因,我们就不要追究和懊恼了。”

“我实在气不过,这么大的事,他们家竟然出尔反尔!”

“你气他们不讲信用,却拿自己的孩子出气,不是让丫头承受双重的压力吗?这时候,你应该站在孩子这边想想,多宽慰她才是!”

“哦,娘教训的是!是我被气糊涂了!”

面对母亲的责难,高思任没说话,默默的回到自己屋里。她翻看着两人共有的照片等物件,回想着他惹自己注意的以及和他共有的场景,而今却咫尺天涯,瞬间恍如隔世,一切就那么结束了吗?结束了!她把这两天买给李维军却还没来得及送给他的领带犹豫了一番后烧了,看着燃烧的火苗,心中暗暗立誓:我再也不会买领带了,因为这样做就会想起他。再也不去买,再也不需要因一条绳索一样物件勒得伤神……她心里对着李维军说:现在才明白,你在我心里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而是一个完美的想象,以前容不得别人质疑,包括你自己,实在太好笑了!

高思任心情不悦了几天,有外婆与母亲的宽慰,又恢复了她原本的情态:脾性却依旧柔如水,人前照旧笑脸嫣然。

之所以能尽快走出心情的阴霾,其实,她早已感觉到李维军的神思有所不对了。无端在她面前发脾气,没有什么原因的就又恢复好了,好是好了,可是又很客气,这种客气让她感到了明显的疏远,不似从前般的自然无间。尤其近来,他对她说的话,句句客观冷静,没有温度,字字让她心里寒凉。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思念担忧他的心意愈加,但是他冰冷的态度让去找他的脚步不得不却步。他也不再有事无事的跑来找她,并且动则就在下班时间里用公用电话给她打电话让她别过去找他;他不再过问她的工资剩余多少,很感激的拿了接济家里;他的话里不再表现出很关心她身边有什么人出现,也不再是很关心的她的心情。她感觉他心神已在她的面前渐渐蒸发了。她反省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她有时候会莫名的难过,却无可奈何,却并不埋怨谁,又觉问心无愧,也就暂且不必追究太多;在听说李家明确要向她索回翡翠李子后,吃惊慌乱后很快就理清头绪,神智清明。

归还了翡翠李子,她对他的浓浓的思念渐渐减少,熬过几天后悲伤才不再那么强烈了。

送还了翡翠李子不久后,她就听说李维军有了新的对象,还听说他快要结婚了。她对着镜子感慨道:

“看见可怜,就无限悲悯的把善良递过去,倾倒出所有,然而回头却发现,可怜不过欺骗和利用他人善良的幌子,这时就需要对自己的蠢行狠狠的反省,然后坦然的平静的去面对宽阔的前方……”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温婉的笑笑,终于可以轻松的感觉到了窗外的阳光多么明媚。窗外樱花开放,她对着满树簇拥的粉红花儿长叹一气,轻悠悠的自言自语道:

“是谁把花年年插满你的枝头,微风吹来,轻抚你的忧,带走你的愁……”

她的母亲在她面前不忍心再多说什么,但是在养母任少原面前还是忍不住叹息抱怨。

任少原撞见外孙女在家摆弄翡翠李子时,才知道外孙女提及的相处的对象就是李家的后人。她告诉女儿任代儿翡翠李子的持有者身份的意义……任代儿知道了很惊讶:

“娘,您怎么知道这翡翠李子还有这么特别的规定的意义?”

“可不要小看了它,它代表的意义,可是不一般,跟它关联的事,也没以一件是小事的。我所知道的应该也才是皮毛。这家人长辈,是我的故人!只是不知道她们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你们是故人?任儿回来说,那小李家里长辈只有父母,您说的故人,是他们吗?”

“不完全是,确切的说应该是他的奶奶辈们。这小李只有父母,说明她们已经不在了……”

任代儿把从养母哪里听来的翡翠李子的意义还没来得及把转告女儿时,李家就开口向他们索回了李子。她不好在女儿面前提翡翠李子的含义,就在养母面前倒吐怨气。

听女儿抱怨李家反悔要回翡翠李子时,任少原想阻止女儿退还翡翠李子,因为看到这枚绿莹莹的李子时,她首先想到的是李家的男人血流成河的故事和李家女人们艰难度日的场景……但是当女儿告诉她是李家毫不留情面的提出要退婚且要索回李子时,她静静听完,只好反复开导女儿和外孙女不必计较,她觉得该在一起的人,自然会在一起,不该在一起的人,惆怅计怨也无济于事。她已经豁达了,也许李家也豁达了吧。她望着窗外紫藤花架子上坐落的圆圆的月亮,平淡的这样想。

……

曹县长一家都很爽快。很快,他们就完全以一家人的态度对待李维军这位还没家人身份的外人。李维军却不敢不把自己当做曹家的外人,虽然被攀上了县长家这门亲,在单位顿时有了被重视的优越感觉,但是在生活中,他成了犹疑者。尚未结婚,他担心曹家会有别的想法,或者有一天说不行了,那自己可就真成笑柄了。他担心曹广文会知道自己的之前恋情,面对她,始终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他不敢太靠近她,担忧自己尊严失重;也不想走远,又担忧自己的目的失衡。他拥有了表面的洒脱飒爽和内心拘谨顾虑。他想好好讨好或者说对待曹广文,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他两手空空,不如人家风光,能拿出来的,无论物质或者精神都如此卑微。不上班时,他想去找她聊聊什么,却又不知道她会不会有空闲或者究竟该说什么可以引起她的兴趣;有时候找到了,曹广文却找上班累、不想动等理由拒绝,他又疑心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者就根本没看得起自己,更加惴惴不安、敬终慎始。虽然没有感觉到曹广文的恋人般的热情,却感觉到了曹家其他的人家人般的温暖,又觉得值了。

尽管曹家没把他当外人,但是李维军不好意思去曹家溜达。他很怕在曹广文面前吃闭门羹,那样自己太尴尬了不说,传出去,自己也没脸面在单位混了。

这天下午,李维军被老太太遇见,微笑着让他下班后来家里吃饭,下班后李维军犹豫再三,没在宿舍做饭,也没去曹家,而是破例出去地摊吃了一碗牛肉面条。吃完了去就近的荒田地转了一圈,放松了一下紧绷的心神,然后才回宿舍歇息。

第二天一早,他刚到办公室,如以往一样打扫卫表现新人的勤快。负责清洁的工人陈富萍就跑来抢下他手里的扫把,微笑着道:

“你是高材生,怎么能做这个呢?赶紧去忙你的正事儿,打扫这个活再也别粘手了!”说着连忙拿毛巾给他擦手。

李维军见状很不自然的抽回手,看陈富萍那亲切劲儿,就亲妈都比不上。李维军心里道:这可着实的讽刺,以前这人,虽然只是一位清洁工人,都不正眼看他,问她点儿什么,她不是佯装不知,就是不屑的说自己在忙。

他不想多和这货色多言语,刚要转身,就被曹县长叫了过去。陈富萍听见县长叫他,微笑催促他快去,微笑着目送他进了县长办公室门。他进了县长办公室,感觉浑身不自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曹县长却翻着手中的文件,神情自然道:

“昨晚老妈提着水果去找你吃饭,你不在宿舍,到处问都没找到你,你跑哪里去了?”

“我……在外头拉面馆吃的,吃完去附近走走才回……”

“你一个人,老妈惦记着。你以后就过去吃饭,免得她到处找你。”

“是是!”李维军回答里带着受宠若惊的感激,又拘谨无错。

沉甸甸的单纯的爱,除了母亲外,似乎没有从别人那里感受到,而今却从县长母亲那里感受到,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令人艳羡。虽然单纯,但却不是无缘无故的爱,附有条件。这份让他不得不接受的爱,颇感拘谨与沉重,且又喜又忧。

新的选择,让李维军着实感受到了世间的“温暖”还有“得意”。不仅他从此以后不用为一日三餐抓头,而且单位里的人对之热情洋溢,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个个面带微笑待他,还个个出手大方。单位里,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压抑和窘迫。这让他庆幸自己的当前的选择,否则的境遇就会恰恰相反。

这天早上,他一进办公室,蓦然看见一盆开放着的红紫色的大朵牡丹摆在办公桌上,而且桌子也换了,原来又小又窄的桌子,比上学时的课桌还孙色。如不是看见桌上摆着自己常用的办公用品,还以为这新桌子是别人的办公桌。他傻傻的盯着茎高达半米的牡丹:分枝短而粗,枝上肥硕的二回三出复叶。一朵怒放的花单生枝顶,倒卵形大红色重瓣花鲜明溢目,另外两朵含苞欲放。就在他正呆呆的看着花时,突然背后有人说话:

“小李,你的办公桌我安排办公室人员给你整理了一下,你看看还缺什么就说啊!”

他冷不防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办公室张主任一张油光光的大肉脸,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回了一句道:

“看,好艳丽的花啊!”

“哦,花是我让他们给你这里端了一盆……农业部门培育的,送了几盆过来!”张主任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日子向前,单位很快都知晓李维军将是县长的亲戚了。纪楼青,这位自从他入单位以来就没给过他正眼瞧的人,还无缘无故跑来对他叫骂的主儿,竟然转脸又无缘无故跑来献殷勤,甚至跑来给他擦桌倒水,让李维军着实恶心透顶,但是顾及到县长的身份,想想自己以后的身份,又只能强忍着一腔莫名的怒火与怨气。

他的办公室里,除了好东西不断,好事情也接连不断。于是家里也跟着“富裕”起来,好吃的——国内的产的,甚至国外产的,一应俱全的往家里运。家里的运气也似乎也因此亨通发达起来,至少不至于过个节连吃顿肉都节节缩缩。想起以前他为了让家里吃顿有肉的饭,高思任要和他一起节俭,两个人的省下来的工资,总算可以让家里在年节时勉强饱餐一顿肉。而今,那种刻骨又简单的幸福感再也感受不到了。原来富足可以让人满足的感受退化……

这天,将要下班时,于副科长走进了他的办公室里。在他得意之前,老于于他、他于老于是何人,各不知晓。各不相干的人而今竟然能坐在一起赤诚相待,让他诧异,世人相处究竟凭借的是什么?

于副科长寒暄了几句,就直接说明来意:

“我的手头现在有单工程,要包出去给别人干,利润可观,而且这类工程以后还会有的是,所以一旦有人做熟练了,也就等于成了机关单位的编外人了,请你李秘书帮忙给找找,看有没有人愿意来做……”

李维军一听就明白其中的意思。他马上想到了二弟、三弟都在家跟着父亲倒腾那块吃不饱的土地,此一番他们可以出来端碗轻松的饭了。这样距离母亲日夜期盼着他们兄弟姐妹尽力离开李家庄子的愿望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顺利了。

第二天还没到下班时间,见主要领导们不在单位里,李维军就提前溜出单位,轻松愉快的赶回老家去了。他希望母亲早一点儿知道可以让弟弟妹妹离开李家庄子谋生的好消息。

推开家门,李维军迎面撞见父亲。老头子瞅了一眼来人,看清是大儿子,就耷拉下眼皮,理都不理,继续搓手中的绳子。

李维军近日回家频繁,尽管为家人拎回大包小袋的食品,父亲都是理都不理,也不吃,依然吃他的清茶淡饭。李维军也不理会父亲。他们各不服气对方的处事之道。

但是今天,李维军则是很高兴,就跟父亲打了声招呼。老头子依然理也不理,但李维军也不计较,拎着两个鼓鼓的大包就甩进屋里去了。母亲见儿子回来了,则是满脸高兴,用手指着丈夫的后背悄声跟儿子说:

“不要理会那张拉得老长的驴脸!他就跟家里人有能耐,家里人全都欠他的;出了门,他就欠外头所有人的……”

听了母亲的话,李维军努努嘴,偷偷笑了笑。笑过后,他内心却空洞无着落。虽然单位人人转变,让他更加惶惑。他怕曹广文那里会有变化。毕竟人家是县长的妹妹,以她的身份,想在城中找个如遇郎君,还不是随心挑的事儿。他见到她觉得尴尬,害怕失了尊严;不见她,畏惧变化,失了得意。

李民源看见妻儿高兴的样子,顿时气就从脚窜到头顶。他对着他们气鼓鼓的,但是他们躲着不理他。他想念母亲。这几年,他虽然还是很怀念奶奶和伯母们的好,但是,他却越来越能理解母亲当年对他的严苛,明白确实凡事只能靠自己。他感念母亲时,许多时候都懊悔自己醒悟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