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兰因絮果 1
马克吐温说，“The coldest winter I ever spent is a summer in San Francisco”（我度过的最冷的冬天是在旧金山的一个夏天）。卫德音想用这句话来形容她此际的感受很应景，只需要稍加改动——她度过的最冷的冬天是波士顿的春天。五月中旬了，居然还飘雪。房东说这不稀奇，1816年那一年还没有夏天呢，六月初，雪花还在飘飞。
卫德音和嫲嫲顶风冒雪地往家里走，互相搀扶着。今年春节，秦克定在的时候，他们外出时，秦克定总要自己挽着他的手臂，美其名曰路滑、怕她摔倒。无赖！
夏天，她就要毕业了，何去何从，要早作打算。秦克定离开之前说夏天他再来时要接她回上海。回不回上海，她没想好。回去，就意味着接受秦克定和他的过往，从此做贤妻、孝媳、良母……
“卫德音！”迎面过来一个女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啊……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上海吗？”
“我……出了点事，陪我坐坐好吗？”梅清漪瞬一下眼睛，“咱们喝点酒，说说话。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闷得慌。”
“天要黑了，下雪，路上不好走，”嫲嫲赶紧插话，两个青年女子外出喝酒？“家里也有酒，什么酒都有。”大少爷过年时买了很多酒，“我把壁炉烧得旺旺的，你们俩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雪天，火炉边最适合喝酒，酒喝多了，话便多了。
“我离婚了，对，跟邵侍尧……我跟邵侍尧是姨表兄妹，我的外婆跟他的外婆是亲姐妹。我们从小认识，青梅竹马。”
邵侍尧，德音想这个名字可真是拗口。
“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他，他也这样想。所以，你明白……”
我明白什么？德音纳闷，哦，她明白了。
“后来，我那表姨母作梗，给他纳聘祝家的女儿，他不过闹了几回，没有坚持……‘病西施’嘛，总是美丽的，男人都是这般，始乱终弃。”她感慨。
“清漪……”德音不想听了，别人的隐私，她不愿窥探。
“我气不过，自己出国留学散心，遇见了秦克定。”梅清漪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事关秦克定，卫德音心里跳一下，她不再想阻住梅清漪的话头。
“秦克定对我追得紧，无所不用其极。”
卫德音可以想象出来，秦克定追女人确实无所不用其极！
“秦家，海上巨富，做秦家的长媳有什么不好？我心里堵着一口气，就跟了他。我总要耍一点手段，”她不想隐瞒，“他觉察到了。可是，你知道吗，德音，他并不揭穿，他一如既往地跟我相处。男人们真是可怕！”
秦克定在生意上的手段她见识过，沉稳、老道，深藏不露。可是，他居然用这般手段来对付一个女人，一个他爱过的女人！卫德音光明磊落、为人良善，而且她更偏向于从女人的立场出发，她忽略了梅清漪对秦克定的欺骗，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做忘八。
“后来，我听说他跟你订婚了，我跟他吵，他才揭穿我，我才知道他一直在敷衍我。哪有什么爱，他不过是贪恋我的身体！”
卫德音手脚冰凉，尽管坐在炉火边。秦克定与别人的情事是她不能逾越的一道坎、一堵墙，现在，这道坎裂开为鸿沟，这堵墙攀升到摩天。他们曾以怎样的姿态媾合？有一只手把她的心撕开了。
“男人总是在意女人的清白，如果女人失去贞操，他们便不再珍惜。可是，你看看秦克定自己，数数他后来的女伴，那种女伴有多少！”
这次轮到卫德音把杯酒一口喝了个干净。
“祝家倒了，邵侍尧又来找我，与我和好，求我嫁给他。我有什么理由不嫁给他，我从始至终都爱他。”梅清漪给自己满满斟上，“后来，他听说我在留学时与人同居，就骂我骗他，跟我离婚。说到底是谁骗谁，德音？谁先欺骗了谁！”她泪流满面。
“清漪……”
“你不用安慰我，我做过的事便不后悔！凭什么女人就该三贞九烈，男人们就可以眠花宿柳？女人一失身便万劫不复，男人却可以继续娶妻纳妾私婢？男人们都要干净的女人做妻子，可他们自己何曾干净过？”她伤心地笑。
“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这样的容颜，”她笑笑，“虽然比不上你，难道会没有以后吗？只是我以后不会再爱了。”
“我有一些积蓄，可以……”
“不用，”梅清漪打断她，“我也有积蓄，我父亲是山西的巨贾，我的嫁资不少，我母亲的嫁资也都留给我了。卫德音，我曾经和你一样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孩，爱有罪吗？爱到情难自禁有错吗？我没有乱来，我经历过三个男人，包括秦克定。我与每一个男人相处时都真心实意，我都想从此一生只为一人，从来都是男人们主动不守规矩。男人们寻花问柳，却容不下我，他们可曾想过每一朵他们寻过的花，每一枝他们折过的柳都是曾经的卫德音，现在的梅清漪？”她落下泪来。
德音握住她手臂，“清漪……”
“放心，我没事的，我不会被打趴下，我就是有些难过。我不怪你当年夺我所爱，如果没有你所为，我不会发现秦克定不爱我，只是贪恋我的身体，我又怎么能及早抽身？其实，我该谢谢你！”
“还有，”她很有些尴尬，“我也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不，不，不是后来我对你的为难，”她见卫德音微笑，便摇头，“是在波士顿。我听说秦克定订婚了，就去公寓找他，我跟他吵架后，他避了出去。后来，我要走的时候，邮差来送信，”她把头发掠到耳后，“我收了信，愤怒之下我撕了它，里面除了信，还有一张照片，你的照片，我撕信的时候不知道有照片。那封信连同照片被我撕成两半，”梅清漪红了脸，“但是，我记得你的脸，毕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比我自己还漂亮的女人。对不起，德音。”
卫德音心里百感交集，若是秦克定收到那封信，他们俩之间将是另一个故事，不同的结局。“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女孩笑得伤心，“不怪你，清漪，一切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