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根坚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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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為破解困境,冒險單身闖出路

我童年膽子小,回家後生活迫使我接受各種歷練,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事件後,逐漸壯大了膽子。

1939年母親在神山村小學工作,有一次媽媽咯血病又發作了,我去送口糧,護理母親咯血病,因為事情多,代母親講課,照顧弟妹,洗衣服,回家起程遲了,走了一半路太陽就快下山了,在過一片樹林時,見前面樹下坐着一個中年男人,我膽小,不只怕野獸,還怕壞人,就希望能隨這位同路人作伴走,不料我走過他面前時,他仍不走,我走後不久見他隨後跟來了,我就蹲下假裝扣鞋子,想讓他走在我前面,可是我停他也停下,我走他又走,總保持十多米距離,我心寒了,為防萬一,我停下來,將一擔空籮筐的兩籮筐疊起,用扁擔單頭挑着這兩個籮筐在背後,我想這樣,既能阻擋從後面的突然攻擊,又便於抽出扁擔防人由前方攻擊。過了樹林就到華屋小村子了,有人家處有人有狗,就很安全了。是晚月光很大很亮,我緊急走路通過洋湖塘,那是天然的小湖,是當地的儲水水源,水面很大。快到家鄉之前,還有一段較長的山路,那男人不見了,估計是華屋人吧。我一人走這山坡,最恐懼的是山狗豺狼。據老人傳說,牠會在人身後學人打招呼,待你一轉頭向後看,牠就一口咬斷你咽喉,再嚎叫同伴來吃人。想到這些,就小跑起來,約到半山時有位姪子從另條路走來了,他見到我大聲叫,問“是層花姑嗎?”這一刻我如釋重負。

加上經過幾次日寇掃蕩的磨難,經歷多次類似的幾乎嚇破膽的磨煉,雖很怕,但逐漸歷練得鎮靜,膽子也大起來了。

1942-1946

我童年艱苦,幼年不懂事,只能安於命運,11歲時七七抗日戰爭爆發,隨父母回家鄉務農和工讀兼顧,再到任教小學與同事們的交流,才開始認識社會,知道了人生一世,不能無所作為,命運是可以通過個人奮鬥改變的,世上有志之士,是可以改天換地的。

1945年日本投降,此時我已任小學教員近三年了,我開始思考怎樣才能改變年邁父母和年幼弟妹的艱苦生活,也為自己走上社會,能否為我們破碎了的中華大地江山,盡份赤子之能,為重建家國出一分力添一磚一瓦。這個念頭,起因是1946年暑假期間,一次我背上羅盤和水壺,陪老爸看風水,路上我問爸爸:“四伯!您現在為甚麼要為自己找風水寶地呢?”他慈祥地對我說:“層花,你雖排行第五,但現在你年紀輕輕的,就要你擔當家中主力了,這是因我年老了,媽媽咯血病難醫好,你大哥早逝,二姐、三哥在外工作,四姐從小回鄉,不熟悉廣州情況,我希望能找到一穴好風水的生基(生前尋找自己的墓地),好讓我能在九泉之下,助子女能像我當年那樣,回到廣州省會去發展各人的生活,過上較好的日子。”此刻,我感到我肩上的擔子壓力一瞬間就加重了。這年正是我帶着七妹、八弟、九妹在翁源縣新江鎮中心小學任教員,弟妹們就讀此校的那一年。

1946-1949

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後,我分析六弟已長大成人了,已能砍柴,他為了照顧年老體弱的爸媽,晚上還會用魚籠,捉些蛆為誘餌,放魚籠到田裏或荷池,捕獲一種頭上有刺烏色的魚(家鄉俗名塘蝨),供全家老少增補營養。七妹亦已會做家務,挑水煮飯,能照顧媽媽和弟妹了。

1946年11月,期考試卷剛評完,學期尚未結束,這時,媽媽收到二姐從貴州安順來信,說二哥(姐夫)在國防醫學院醫科讀大二,抗戰勝利了,學校即會從貴州安順南遷回上海,她將辭去地方醫院的護士長職,隨國防醫學院家屬搬去上海,希望我能從速趕到貴州與她一塊遷滬。父母同意我去,四伯託人帶信給我。我又歡欣又擔心,學期尚未結束放假,三個弟妹還在翁源新江鎮中心小學未能回家,怎麼辦?表哥胡高才(姥姥胡寶聰的堂姪)是教務主任,他答應代我照顧我七妹、八弟、九妹到學期結束,屆時爸爸和六弟來接他們回家即可。我業務交班後就匆忙趕路去貴州找二姐了。至今,已80歲高齡的八弟,還常給我提意見,說我丟下他們,只顧自己找出路哩!我從不作解釋,但內心亦感慚愧、內疚!其實,我不果斷闖關,今天可能全家仍留守在老家英德吶。

從新江乘汽車去衡陽,路經南華寺,大多數乘客要求去參拜南華寺的六祖佛,南華寺很宏偉寬大,我從小跟外婆去廣州六榕寺或三元宮拜神,任教初期又閱讀過《封神榜》,故對各路神仙有崇敬之心,但不迷信,不知不覺中,觀世音菩薩和濟公的救助窮人,啟發了我救苦救難之心。在觀世音佛像前,許願求菩薩保佑我順利找到二姐。

在韶關車站轉乘去衡陽汽車,在衡陽找到一部去貴陽的軍車(比公交車便宜),司機是國民黨兵,是違規載客的(俗稱黃魚客),他讓我們四個乘客爬到他貨車裏的駕駛室背後處留的空縫站着,初冬的寒風勁吹,我們只得用衣服包住頭臉,只留出一雙眼睛。快到安定(記不清或是貴定抑或安定了)時,他要我們全部蹲下,過檢查站後再站起來,不久同車三個人下車了,只剩我一人,司機叫我也下車,他走開了,我怕他騙我,就取出紙筆抄他車牌號,他回來看到笑我“好精靈喔”!他告訴我已給我找了部去貴陽的貨車,將車費分給貨車司機了。我提上包袱跟他到那部貨車,我問司機,是載我去貴陽嗎?收到我車費了嗎?他都認了,並叫我坐在車頭副駕駛座位上。這位司機大佬很善良,比我大幾歲,已在西南公路駕貨車近六年了。我起程前拿到最後的工資,留下弟妹們的伙食費,為給二姐買點家鄉土特產,選購了一斤草菇乾。剩餘的錢一路旅程的車費、旅店費和伙食費,雖盡量節省,可到此時,身上已無錢了,唯一能賣的只有這斤草菇乾。換車確認後,我在車站找人買草菇時,已被善良的司機看見了,從那天起,他都早早結算房租,也代我付房租,路上三餐也請我與他同食。我一個單身女孩總警惕男人使壞。他問我去貴陽是探親嗎?我告訴他去安順找姐姐,並說姐姐安排我到貴陽找她同學可拿到不足的路費,到時會如數還錢給他。他告訴我,他姓王,他家在昆明農村,有老婆和兩個兒子,有媽媽和兩個弟妹,他跑車賺錢,農忙時在家勞動的,他看我就如他妹妹一樣,農村人窮,他能幫助我很開心。漸漸地覺察他的確是個善良的人,才消除了心中的猜忌。到貴陽車站後,很快找到二姐同學,她熱情地給我錢去交車費,並購買好去安順的車票。我找到王司機,他不肯收,我怎麼感謝和說明,他都不肯收。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激動得眼淚汪汪。王司機為人善良和助人為樂,我終生難忘,影響了我的成長。

青春期防禦男性的性侵犯

任小學教員時,正是青春健美的年華,為防男性侵犯,而先後幾次設計避免。十五、六歲時,只會趕走媒婆,她罵我女大不嫁想招蜂引蝶嗎?我會告訴她,我此生不嫁人,別再來打擾我,再來我會拿掃帚打你的。幾個來家找我媽媽提親的媒婆被我罵跑後,就到處講我壞話。我爸爸是清朝末期的秀才,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遵循傳統禮教,珍惜女子貞操。因為我雖逃難回鄉,但總希望能有機會,仍能將老年父母和弟妹們遷回廣州安家。在那幾年裏,對多數真誠求愛者,我都禮貌婉言拒絕。然而也曾先後有幾次遇險,最危險的一次,是在青塘鄉任教期間(1943年17歲),全校只有我和四姐兩人任教員,還帶七妹在校讀二年級。學校離村約半里路,是座專為辦學設計的獨立房屋(為了朗讀或唱歌時不會吵擾鄰舍),校舍內分前後兩座,兩座之間在兩側以走廊連接,中間天井很寬闊,能容納課間學生活動,天井內設有男女廁所。後座是四間教室,前座中間是內走廊,兩側各有一間大房,一間是教師宿舍,另一間是教務室。教師宿舍前的庭園有棵桂花樹,開花時飄香全校,環境十分優美。

盧叔叔和村長帶領我們姐妹三人到小學,介紹給校長。校長三十多歲,是青塘鄉的警官兼職校長,是本村地主的小兒子,有錢有勢。他說學校的事情就交由我們全職負責,平時他很忙,不能常來管校務,叫我們有事先找盧叔叔,他抽空才會來校看看。學校門外是籃球場,我教算術、美術、音樂和體育,在課間帶教學生練球,四姐教語文和自然。這年上學期教學順利,生活也很愉快。

下學期到10月初,四姐因家中有事請三天假回家了,第二天晚飯後,天黑了,我剛扣好校門,在教務室批閱學生作業,突聽敲門聲,我從門縫看見是校長來了,我心裏奇怪,即叮囑七妹,叫她在校長走後才好睡覺,一定要陪我接待校長,她點點頭。我開門,校長兩手提着東西,笑嘻嘻地對我說,龍教員,我來請你夜宵(客家話,半夜加餐廣州叫作宵夜)!我心裏已很緊張,只推辭我明天還要兼講四姐的課,尚未備好,不能陪校長宵夜了。他邊走邊說:“你姐請假就等她回校再補吧。今晚月光很美,你陪我飲酒開心吧!你工作很好,也很辛苦,鄉親們大家都很滿意,我是來慰勞你的。”他到教務室坐下,先從腰上卸下手槍放在桌上,我心裏更緊張了,心想這校長來者不善喔!繼而他就從提來的兩個包內,拿出一瓶白酒,三包熟菜,倒出三杯酒,一杯少的叫七妹飲,被我攔住了,我說小孩子不能飲酒。我考慮在這學校周圍無人的情況下,難找人來解圍,讓七妹清醒守着,還有助防範他,可七妹畢竟年紀小(未滿12歲),不久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我說要帶妹睡了,星期日再陪校長飲酒吧!他就走過來抱起七妹放到我宿舍牀上睡下。轉過身來對我一而再地示愛,強拉着我手到桂花樹下,迫我與他跪下,他對月亮發誓,一定要娶我為妻。我說你已三位妻妾啦,他胡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這時我思慮到唯一安全自救之計,只有把他灌醉才好,就轉而說讓我稟明父母再答覆他(他說會請人去我家說媒),今晚同意陪他飲酒,他高興了,就牽着我手回到房裏。我假裝說不會喝酒,每飲一點都扮難嚥之狀,誠意地勸他大杯飲,一瓶烈性白酒約九成都讓他飲光,說話已不清晰了,不久就趴在桌上醉睡了。我快速抱七妹到後座大教室桌上睡下,將教室門閂好,不脫衣坐着,也不敢睡,思考是否辭職回家算了。直等到次日學生來上課拍教室門,我才開門(校門已由校長早上走時打開了)。

有兩個女學生年齡比我大兩三歲,名叫盧金花和盧帶娣,看我面色難看,問我發生甚麼事,我低聲簡單講完即告訴她倆先勿聲張,上完課才詳細商量此事。午飯後她倆提前來校,我希望她們幫我想辦法。因我不想對外造成不良影響,也就未敢告訴盧泰如世叔。為了要制止他再來擾亂,經再三討論,金花叫帶娣去找他小妾耳邊吹點風,就說看到他買東西來慰勞我,聽說想娶我為妻吶。據說他三姨太很厲害,為此與他大鬧了一場,這一招很靈,直到10月為逃日軍提早放假,我姐妹三人離校回家,他再未來過學校。次年他們再來聘書請我們續教,我們婉言謝拒了(上節所述),我推辭不再應聘也有這個原因。

當年我缺乏醫學知識,聽堂嫂、姐妹們講,女子行經期,男子若沾染月經,可引起疾病甚或死亡,所以遇到個人獨身遠行時,為加強防範,我都假裝帶上經期護巾以防範。

1946年去貴州安順尋姐,到達四天前二姐家接通知,按上級安排,提前隨第三批全部搬走了。二姐知道我沒有認識的人,無親無故,無奈拜託遷校的第四批帶隊的史連長,請他照顧我隨隊遷移,史連長就讓我參加第四批集體搬遷去上海。史連長見我到了,就說正好次日起程隨他去滬。他這批都是押運學院裝備的,由他的連隊任押運,他要我與他同車走,我看都是當兵的,心裏很害怕,但自帶的路費用完了(在貴陽二姐同學給的錢只夠到安順的車票和飯費),無奈只好按史連長安排坐他的車走了。第一晚在兵站住宿,安排我住在一間女兵房內(相當於現在的招待所),可第二晚因無女兵,全是男宿舍,他檢查完士兵們的工作後,招手叫我跟他走,我說我就在走廊椅子上過夜吧。他很熱情地說,我答應你姐照顧好你的,怎可讓你在走廊坐着捱夜呢?蚊子又很多,萬一得病你姐會怪我的。我跟他走到一間小房裏看見有兩張牀,他說兵站簡陋只好將就吧,你睡裏邊的牀,我睡近門這張,後天就到上海了,你姐見到你平安到達一定很高興的!他雖一本正經地講話,可我一個女孩子,怎能單獨與他一個年青軍官同房睡呢,既擔心他不軌行為,也怕士兵們講出去,我到時有口難辯了,我抱着包袱坐在走廊椅子上不進房,他看我不說話也不再催我,就領兩個士兵出去檢查車輛了。我趕快跑到兵站辦公室去問有女兵房嗎?值班的說,今天沒有女兵,也無空房了。到門外一片漆黑,我只好到廁所把月經布巾帶穿上,姑且作個防身。這一晚心裏忐忑不安,難以成眠。

到上海後,我告訴二姐,二姐安慰我說,史連長這人正派,才敢將你託付於他,他答應把你當他的妹妹一樣照顧。你能謹慎防範,說明你長大懂事了。幾年後我回廣州後聽媽媽說,接到二姐信時,她也嚇壞了。

由小學教員轉業從醫任技術員

1947年2月到達上海,住在五角場國防醫學院職工家屬宿舍,這是日本人留下的一片簡單木板屋,進門即脫鞋上一梯級入房就睡的“榻榻米”地板。我和親媽(二姐夫的母親)睡房內,二姐夫妻二人,夜裏在房內過道地上打地鋪睡。二姐已有同學替她找好工作,在上海四川北路第四醫院任護士長。她託朋友替我找到工作,也在四川北路她醫院附近一家私立伊光小學任1-6年級的算術教師,本以為工作能安定下來,不料這間回族私立小學,整個學期不發工資,只供免費早餐一頓“泡飯”(晚餐剩飯加水燒開不煮爛),兩條油條切丁加點醬油,幾位教師同吃,每天不變。我從五角場去上課的車費還要姐姐補助,捱到暑假由董事會請全校老師吃一餐涮羊肉,我第一次吃羊肉餐不適應,但覺新鮮事,與同事們好好聚聚也很開心的,滿以為餐後會發工資,結果餐會散了,工資全無消息,我約了兩位同事次日去找校長。這位校長是開餅乾廠的,見到我們很客氣,他很無奈地解釋,伊光小學因生源太少,經費不足才停辦了,現在無法籌到錢付給各位,他更無力支付,最後送給我們每人一罐夾心餅乾,以表他對我們的一點歉意。

二姐一位朋友介紹我暑假去擔任家庭教師,在四川北路一間公館裏,這位少爺8歲,讀初小三年級的學生,才去輔導四天就因病入院了,他媽媽要我每天去法國醫院病房教他,我吃不慣法國午餐(一個三文治兩片麵包夾片蛋或肉片,一個雞蛋,一杯咖啡),還是吃飯才夠飽。不久,聽他家另一男僕說他爸爸是個漢奸,我即辭職不幹了。下學期經二姐夫託人介紹我到國防醫學院附設子弟小學任一年級班主任(將隨班升級至該班畢業),到上海一年,至此工作才得以穩定。

可安穩日子太短了,1949年2月,國防醫學院奉命遷往台北,子弟小學的教師多數辭職了,二姐叫我申報隨校遷台。她告訴我,要回廣州陸路已不通了,先去台灣再作打算。到台北駐地一看,一大排簡單鐵皮房子,學校搬家的物資堆積如山,十分凌亂。幾位同事拉我參加他們的“觀光團”,去遊覽全台灣。當時的國民黨軍人只要穿上軍裝,坐車全免費。我和另外兩位女同事都是職員,沒有軍服,穿軍裝的男教員同事帶領,充當“家屬”也免費帶上車。當年台灣只有一條鐵路由台北到高雄,我們七個人就上火車不買票直到高雄才下車,聽說海邊沙灘好玩就去海邊,沙灘很美,會游泳的脫下外衣就下海游泳了,我和一位女同事不會游泳,在大家的鼓動下,也脫下外衣(內已預穿泳衣)下海玩“跑步衝浪”。高雄烈日如火,赤背曬半天後,晚上發現背部曬起很多拇指甲大小的水泡,好幾天都不能仰臥。我保護水泡沒有破開,一週多,水泡乾燥結痂脫落就好了。一位同事水泡破後化膿,很久才痊癒。這次集體遊玩得很開心,之後因學校尚無法復課,幾位女同事再約一齊去日月潭玩,順路去了一趟新竹。

6月初,我去南投找到兩位魏征的學長,他們為我出具一份“工作調動介紹證明”,是魏征為了讓我回廣州後,改行做理療工作的“假證明”(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造假),心裏忐忑不安,因我從未做過醫務工作,又怕“假證明”被發現受處罰,兩位學長安慰我,說魏征一切會安排好,證明的公章非假,你文化不低,人又聰明靈活,換崗位後虛心學習,很快就會掌握理療技術。

陪我去南投的兩位女同事,還留戀高雄美麗的海灘,我陪她們回程又去高雄玩,到第三天,一位海軍找到我,說二姐已從上海到台灣了,要我馬上去台北“草山”(記不清是否陽明山?)榮軍總醫院找她,有急事。當天夜裏回到草山見二姐,二姐在醫院任護士長,生氣地批評我:“20歲出頭的人,身為教師,還不關心家事、國事、世界大事,只知道玩。”晚飯後她又對我說:“層花,我叫你從家鄉來上海,是希望你有機會多學習提高,爭取一個好的發展前途,可現在國內、國際形勢不斷變化,我考慮再三,你回廣州為好。”我不解地望着二姐,她叫我坐下細聲地說:“四伯(爸爸)去世了,媽媽有病,四姐去天津結婚了,三哥雖在廣州,但他失業不能照顧媽媽和弟妹。你回廣州有魏征的幫助,有了工作後,可將媽媽和弟妹接到廣州方便照顧。”二姐無奈地說:“我要照顧70多歲的婆婆,要照顧你姐夫讀書(國防醫學院醫科第45期),只能託付你照顧年老多病的媽媽和年幼的弟妹了。近期正好有船去廣州,我已寫信給魏征,到時他會去碼頭接你的。你趕快收拾好,整理行李準備好吧。”二姐將這副“擔子”交給我,這家庭負擔實在很重。我在家鄉時父母均健在,我已開始分擔起挑這重擔了,但是,現在爸爸已去世,媽媽有重病,要我獨自挑起擔子,確實很沉重。屈指一算,也只有我能擔當這個責任,就點頭認可。我心裏明白,最大的困難是“窮”,只好回廣州再作打算了,這一夜,思潮起伏無法入眠,此時自覺真正長大懂事了。

我挎個小包袱,流着淚與二姐擁抱告別,隨來人坐他的吉普車到高雄軍用碼頭,走上一艘大船(海軍徵用的民用客船)就離開了台灣。次日中午,我到甲板上看大海,站在船舷旁,浪花時時濺到身上,海風陣陣勁吹,此時家人形象浮現到心中,第一次感覺到全無主意。回過神來,發現甲板上站了很多人,有人大叫“看,到香港啦!”我看見遠處有個小島,原來只是個小島喔!不久船靠碼頭了,我趕快回到艙裏提起包袱,下船時就遠遠望見高大個子的魏征向我揮手,心裏的空虛似乎一下掃清了。

魏征告訴我這是廣州的黃埔港,是國民黨接軍隊去台灣的軍港。他在廣州實習很順利,並已為我申請到在物理診療科理療室任佐理員。我們乘車到醫院時,我發現原來就是二姐讀護士的醫院。住在懷仁樓樓下集體宿舍裏,我認識了“蔡姑”蔡慧貞,她一人在理療室工作,她熱情地握着我的手說,你來了我很高興,今後我們兩人一定能把工作做得更好!次日魏征帶我到醫院辦好報到手續,帶去見李生光主任,主任帶我到理療室。我第一次穿上了白大衣,感到很聖潔(即日魏征為我拍下一相片),又回想起二姐在此學護士,穿白大衣的形象很美。蔡姑很耐心給我講解各種理療機的開關操作。那時的理療品種不多,很多機器是日本人留下的,有長波和短波高頻電療機,大小型紫外線燈和紅外線燈各一台,還有兩部電按摩機,分別在兩間治療室裏。科主任李生光是魏征的老學長,很和藹,他叫一位醫生帶我參觀放射診斷的設備,吩咐一位技術員教我拍攝X線胸片,因值班時要做這項工作。從此我改行為放射科和理療專業的技術人員,當年尚未料到理療會成為我的終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