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果说墟市是旧时村落对外交往的重要场所，那么村落店铺则是村落内部社会经济交往的重要场所。据一位报告人说，1949年前湘村的店铺主要有美华祥店、福泰店、永生佬的豆腐酒店、集禧与谷麟合开的豆腐酒店、满头古的豆腐酒店、洪高佬的豆腐酒店。由于这些店主大多数已经作古，而仅靠70岁以上老人的回忆，很难全面地反映当时的经济交往情况。幸运的是，我们在桃溪镇罗坑村调查时，发现了一本民国时期湘村较大的一家店铺——美华祥店的赊账簿，“美华祥”的店名系由三个合股人锦美、先华、国祥名字中各取一字组成。这本账簿现今就保存在合股人之一刘先华的儿子手中，它详细地记载了该店1949年4月至1950年5月底的收支账目，为我们了解民国时期湘村商业店铺的情况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从这本账簿看，该店经营货物仅发生赊欠的就有：布（包括斜布、白布、花布、石兰布等）、肥皂、烟、神炮、盐、烛、红绳、酒、电珠、带子、洋油、散炮、白糖、香、饼、色纸、谷、米、牛熟、连炮、火柴、帽子、勺子、粬、木油、牙膏、豆腐、猪肉、粉干、红索、串炮、豆子、毛边纸、蛋、红纸、真京、灯子勺、柴、攀红、力士鞋、丝光巾、姜片、笔、铅笔、黄纸、牛、碗子、丹红火管、杯子、黄丹、联炮、布皮簿、酱油、洋灯子、鱼子、忍布、信封、桌灯子、油带、童帽子、毛巾、墨、牙刷等。这些货物中，又以酒的出现最为常见，估计这是一家以卖米酒为主，兼营百货的店铺。

买卖这些货物的方式除现金支付外，还存在着大量的赊欠现象。而偿还赊欠的形式也有多种，如以农副产品谷、蛋、米、油等实物折算现金，以及做小工、卖柴火给店铺等充抵。

这本账簿涉及人员分别是：接仁、佳兴（出现2次）、生炎、生炳、接礼（出现2次）、文运、文祥（出现4次）、义昌、桂和、传和（出现2次）、梅和、何四娓、玉振（出现2次）、粮春、福文、作敏、玉达、佳达、义和、荣招、盛荣、福进、招达、永芳、耀春、文鉴、贤美、赐儒、承美、锡美、文进、亿美、文聪、宗美、金美、裕美、子春、日兰嬷、庆禄、庆兆、若华、培珍、炳炎（出现2次）、集禧、春华、伟美、佳美、玉儒、伟美、选坤、谷麟、耀联、选富、有福（出现2次）、耀祥、谷盈、接宗、选开、凤高、谷盛、才生、问古、耀升、崇山（出现2次）、琳山（出现2次）、子祥、茂发、茂开、仁贵、文茂、联芳、祥周、福英、遴芳、王氏、启恩、龙英、发周、廷光、永福（出现3次）、永广、兴章、廷广、福养（出现2次）、兴盛、永添、兆长、兴玉、腾邦、兴昌、廷宝、永汗、永标、永星、永室、永联、天盛、天禄、天喜、天瑞、天恩（出现2次）、业楷、汇潮、福寿头（出现2次）、盛隆、恩荣、大顺（出现4次）、日生、日星、德明、盛玉、盛有、大昌、天恩、钟丙兴、芬光、陈文章、朱国兴、朱秉文、朱子才、（罗坑）万汉、万腾、锦胜、忠宽、（龙坑）桂福（出现3次）、桂全、隆兴、永康、光文、禄升、遴香、永富、桂香、蓝曰祥、桂禄（出现2次）、桂香、仁礼、马金生、遴香、（贡下）蓝福生、蓝福财、蓝交化、蓝三满头、李永良、高盛生、何祥发、（鲁溪）梁山子、何庄达、（大禾）钩嘴石鞭、敬业社、彰达、（桃溪）王添华、蓝森、蓝洪祥、（大禾）蓝美标媳、何谦益、（湘坑坝）蓝纶开、高如兰、高迪寿、高迪洪、合和昌、丘宜潘、蓝美生、梅和、接美、九郎公、（桃地）张彩荣、佳艮、蓝泉兴、（定坊）蓝有馨、蓝泮才、圣美、国祥、文进、天禄、日山（以上为1949年）；王启炎、文开、文聪、琳山、亿美、朱秉文、陈声才、福文、选坤、（大禾）蓝洪祥、高盛生、（贡市）蓝美生、蓝冠勋、朱文汗、盛荣、金美、锡美、大顺、文祥、锦灿、（源头）蓝日亮、宗美母、（罗坑）三狗妹、传和、接仁、（桃地）王佛生古、遴芳、（贡市）蓝盛头、（鲁溪）合昌、（桃地）裕兴昌、文友、朱太平、文鉴、朱国兴、元美、朱子才、贤美、炳炎、若华、佳美、文钦、先华、容楷（出现2次）、天荣、文钦、先华（以上为1950年）。

这些人名中，未冠姓又未特别注明某村者估计为本村刘姓人，占了这些人名的80%，可见该店以本村的交易为主。但该店并未完全限于本村，如这些人中有不少是属邻村大禾、龙坑、源头、贡下、鲁溪、湘坑坝、罗坑、桃溪、定坊、大禾坝等地村民。此外，该店与邻村的店铺之间也有经济交往，如出现裕兴昌、合和昌、合昌等商号名称。

据一位报告人说，这家店铺还常常是村民在闲暇时聚合的公共场所，如在夏季天热时，晚饭后三三两两聚集在这里，一边休息，一边闲聊。在冬季，田间无事，家中也无工可做时，也有不少人在这里闲聊，一方面向日取暖，一方面闲谈家常或地方上的大事。这种闲谈聚合不是偶然的，而是成了惯例，随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形式。在这样的时刻，不只屋里面有一群人，其门外附近处也三五成群。在这种聚合中，各类村民都有，既有严肃认真的房长叔公，也有能讲传本、《三国演义》《水浒传》的乡村知识分子，更有无所事事的光棍、多嘴饶舌的年轻人，以及最喜欢听、讲东家长西家短的人，各种类型的人都聚合在一起。

由于该店有现存的酒、肉等，又有煮食的锅灶，所以常有“打平伙”的活动。所谓“打平伙”，是闲暇无事时，平素要好的朋友相遇，恰好口袋里又有点闲钱，便邀集起来打牙祭一饱口福，还借此机会喝酒聊天、叙叙旧。“打平伙”的菜肴一般选择时令牲禽，如“春羊、夏狗、秋鸭、冬鸡”等。“打平伙”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平均，每块肉切得十分均匀，吃的时候每人一次夹一块，绝对公平合理，决不允许多吃多占。而在酒足饭饱之后立即结账，凡菜肴油盐，以及柴火、佐料、酒等统统计算在内，最后平均分摊付款。“打平伙”的另一个特点是气氛融洽，参加“打平伙”的人是平时比较“内至”的人，少有交往或互有芥蒂者不会勉强凑合在一起。参加的人数视菜肴的多少而定，但一般一桌不超过八人。气氛非常融洽，席间谈笑风生、纵横讽议，兴致所来往往猜拳行令，直至尽兴始散。

该店也常有赌博的活动，由参加赌博的人与看热闹者两部分组成。由于该店比较宽敞，且分内外两部分，所以里面一部分为赌博者与旁观者，外面一部分则是既不赌博，也不喜欢看赌博的人。他们是来此消磨时间，兼和别人闲聊。赌博在农闲和年节期间最为兴盛，因而成为村中男人一时的社会活动中心。

由此看来，该店除了经济交往的功能外，还有其重要的社会功能。第一，该店供给村民自由、淳朴、无代价的社会生活，以调剂农作、家庭生活的单调与劳苦。因为在这样的场合，村民可以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或嬉笑谐谑、乐趣横生，或畅谈怅闷、直抒胸臆，从中能获得社会的、理智的及感情的滋养。第二，该店是村民获得有关村中、社区中以及外面世界信息的重要场所，也是他们对所见所闻表达看法与意见的重要之地。他们在这里交流见闻，品评人物，论断是非，使这种场合成为村落舆论的发源地和村落信息的传播区，从而在村落社会中生活发挥着重要的社会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