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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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立地成人(下)

秦溪心情极其复杂地被蔡晴晴叫了出去。

她主要是替蔡晴晴复杂。天地良心,秦溪绝没故意偷听的意思,中途她还曾把耳机摘下来过几分钟,而后才阴差阳错叫她听到这么段——之前她还在纳闷为什么听张易泽父子俩讲话时虽然压低了声音,仍旧清晰得不得了,后来才恍然了悟,他这话筒从头到尾都没关。

秦溪看得出蔡晴晴那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明明白白想问她到底听见了什么。但是她没问出来,秦溪也明白,自己没法回答,不然大家都没脸。

但她的确不够了解蔡晴晴。

蔡晴晴要是怕没脸,就不会单独把人叫出来谈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只最后那几句,你不信?我要是意识到我在听你们说话,肯定就把耳机扯下来了,不可能听那么久,我真是听了几句才发现不对劲儿的,一时间没忍住才出声打扰你们。我是看不惯你,但我也没有那么不上道吧,我怎么可能偷听别人聊这么……”隐私的话题。

蔡晴晴把两眼一翻,“你装什么装,听都听见了还遮掩什么?我又不觉得丢人,你也用不着替我觉得。”

得,又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行,您俩是真爱,是干柴烈火,是两情相悦。可我是真没听见,我总不能背莫须有的锅吧?”

“那你都听见什么了?”

合着前面的话全白说了,她这执着的劲头让秦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句囫囵话都没听见啊,我就听见个,呃,表白,还有一两句张易泽说什么你爸啊他爸啊,他不让你管他们家事儿,就听见这些。”

蔡晴晴瞪着她,女生一向干脆,不如说是不在乎,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她,因此说什么做什么都随心所欲,但不知道刚刚的话是戳到了她什么地方,哽了半天竟然憋出来一句,“你懂什么啊。”

“我不懂你就给我讲讲呗。”秦溪答得异常顺理成章,或者换句话说,不过脑子。

轮到蔡晴晴蒙了,她突然发现刚刚是自己太唐突太大意,低估了秦溪完全不是一个吝啬于给旁人搭梯子添柴火的人,丝毫不担心自己有被砸或被烧的危险。她有一瞬间甚至分不清秦溪是不是故意的,就好像她已经摸准了自己的脉,认定了她被架上去之后就不会低头。

“讲讲就讲讲。”

秦溪好整以暇地靠在洗手台边上——跟刚刚的蔡晴晴姿势一样——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你俩很早以前就认识?”

“我跟他从幼儿园就是同班,然后小学、初中、高中,后来他学文,我也跟他一起学了文。”她说的时候神采奕奕,有种秘密的自豪与羞涩感,后面的情绪对蔡晴晴来说尤其难见。

因为太熟悉了,两家一来二去成了熟人,家长之间也走动得颇频繁。蔡晴晴小时候就对张易泽另眼相看,不过男生一向比女生幼稚且迟钝,可等到他终于长到对这事开窍的年纪,又已经彻底没有精力可分散出来。“中考结束的那个假期他妈妈因病去世了,和他爸爸又因为前途分歧很大,关系闹得很僵,他的中考成绩本来够上点、实验班的,后来他自己去跟我爸申请离开实验班,成绩一落千丈。”

“什么分歧?”

“他想学美术,张叔叔不让,两个人都很坚决,又都是谁也不让谁的脾气。”

秦溪陷入长久地沉默。事情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而她没有准备也没有立场去直面如此沉重的私隐,以什么样的身份去了解,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去保持住这个秘密?她想不明白,因此惶恐。人有时就是这样,当你一旦了解到某个人的秘密,他在你面前的形象就同从前再也不一样了。

回到会场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秦溪连忙掉转头奔向隔壁的多功能厅,一进门就看见张易泽正一脸焦急地不知道在找什么,于是快走几步站到他面前。

果然张易泽一回头,双目相对,表情立刻松了下来,“你去哪儿了?我跟陈艺莹找了你半天,这边马上就要开场了,就只你迟迟不见人影。”

秦溪见他已经换好了衣服,看着闹哄哄的会场也知道自己来得晚,一时间也有点着急,“我刚送我妈出去,又去处理了点私事,那怎么办,我要不先直接去中控室帮你们开场?主持人呢?”

“得了得了,”张易泽挥挥手,把装衣服的袋子递给她,“你别忙了,也不差你一个,你换衣服去吧,我让这边直接开始。”

他话音刚落,两个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开场白已经通过耳机传进耳朵。也是,地球离了她照样转,秦溪松了口气,拎着衣袋直接去隔壁换衣服。

换衣间与多功能厅中间的门没安隔音设备,也幸亏没有隔音,秦溪才得以听见大厅里不时传来的掌声和笑声,喧闹几乎掀翻屋顶。这是这帮半大孩子第一次能有机会脱离家长和老师的视线,只为“成人”这件事来一场纯粹的庆贺,作为策划,其中的复杂滋味她自己也说不清。

秦溪想了想,没有直接进到隔壁,而是穿着裙子绕路走向中控室。好像在她内心深处,仍然无法将自己同这里完全认同起来,她的成人礼应该在北京,而不是这儿。

但她没想到张易泽也在。

彼时男生正优哉游哉地撬开一罐可乐,听见门哐当一声从外弹开猛然撞在墙上,手一抖,尚在冒气泡的深色液体尽数倒在白衬衣上面,兀自滋滋作响。

秦溪愣在原地看她自己闯出的祸。

张易泽满手黏糊糊的饮料傻在当场,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捏着就剩一个罐底儿的可乐叹了口气,“我就少说一句话,多功能厅这中控室的门弹簧坏了,你开的时候悠着点劲儿——说完了。”

“我……听见了。”

秦溪下意识摸纸巾却摸了个空,可这裙子的款式压根也没有兜装东西。她有点慌乱,环视一圈才准确定位到她想要的东西,扑过去抽出纸巾递给他,一手接过可乐罐,“对不起对不起,你快擦擦。”

张易泽低头猛擦,“虽然我是不打算出去跳舞,但你这也给我整得太彻底了。”

衬衣雪白的颜色加上清透的布料被有色饮料染上了,基本就是一个惨不忍睹。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擦了半天不仅没什么起色,反倒越染越难看,张易泽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当机立断,“我得回宿舍换件衣服。”

秦溪想都没想,“我跟你一块儿去。”

“男生宿舍。”

“我又不上去,我在楼下等你。”

张易泽对她突然的关心和负责觉得有点奇怪,但只是耸耸肩,没什么所谓地表了态,“那走吧。外面冷,你穿着外套。”

两人走出门却碰见邱昀,他从大厅走出来,欢声笑语被关在门后。三双眼睛对视逡巡一番,都有点发愣。邱昀纳闷他们俩怎么走在一起,张易泽还坦坦荡荡一身可乐,外套披在女生肩上,秦溪则好奇男生为什么一脸丧气,但用后脑勺想也知道能给他钉子碰的大概只有蔡晴晴。

她猜得果然准,邱昀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中途双双失踪的张易泽和蔡晴晴。他哪里想得到男生已经半路回了中控室,而女生竟会拉着秦溪闷在男厕所里讲心事。

还是跟他们俩共同的熟人张易泽应付这种场面比较如鱼得水,率先开口,“诶,正好,我要回宿舍换件衣服,这纸条先给你,你帮我拿着。”

他把舞会开始前入场时抽到的号码牌塞到邱昀手里。这也是秦溪的主意,一个个都被拘在笼子里十几年,乍一拉开门怕他们磨不开面子,所以最开始入场前给每个同学都抽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号码,相同的两张是一对,先要完成一支舞。

“你的纸条?”邱昀把纸条拿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语气古怪。

“对啊,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打开看,估计也赶不上了,”张易泽指指门后,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一星半点,只能听见个大概,“第一支舞马上开始了,你快回去吧。”

邱昀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纸条转身走了,进门时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团,随手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里。

会场里所有人都在闹哄哄地找自己的舞伴,邱昀一眼就看见场中央提着裙摆的蔡晴晴。她把头发高高地挽成发髻,穿了一袭高腰大裙摆的晚礼服,像只极其骄傲的孔雀,很容易地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因此她的落单显得更加刺眼。

他从小就知道她永远都是焦点。

邱昀慢慢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晴晴,你是多少号?”

蔡晴晴转身看见是他,表情放松下来,焦急的神情因此更不加掩饰,“87号,对了,你看见张易泽了吗?”

邱昀答非所问,“你是87号?”他把手伸开,掌心攥着的恰好是一张同样用蓝色水笔写着87号的纸条,他知道,蔡晴晴手里的那张则是用蓝色水笔写的,笔迹一模一样,恰是一对。

“——你怎么是87号?”蔡晴晴声调都变了。

邱昀一脸单纯的疑惑,“我为什么不能是87号?87号应该是谁?”

“也……也没有,”蔡晴晴打了个哈哈,“我就是没想到是你,你说咱俩都这么熟了,还跳什么舞啊。”

他只是笑笑,没搭腔,“你在找张易泽?我刚刚看见他走了。”

“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只看见他跟秦溪俩人一起走了,他的西装外套还披在秦溪身上,看见我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蔡晴晴抬头张望了一眼门口,舞曲就在这时奏响了,邱昀向她伸出手,“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女生没有拒绝。如果她拒绝,并提着裙摆走向门口,就会发现她本来要找的87号就站在大门后头,穿着一身被可乐染脏的白衬衣。

“你俩都挺坏的。”秦溪抱肘站在原地,在观看了一整场戏之后得出如此结论。事实上她跟张易泽一直没有离开,从邱昀拿到纸条之后走进门内开始,两人站在没关严的门缝后看见男生走过去同蔡晴晴说了几句什么,女生笑意灰了几分,而后音乐响起、翩翩起舞时,她重又恢复光鲜亮丽,依然是美丽的孔雀。秦溪曾经也见过几个像她这样的漂亮女孩,一点挫折丝毫不影响她与生俱来的骄傲。

只是她当然知道蔡晴晴在找谁,因此心情忽然复杂起来,说不清楚原因。

“昧着良心让她空欢喜就是不坏吗?”张易泽转身说,“别看了,我真得去换衣服了。”

秦溪回过神来,快走两步追上他,“你一开始就知道蔡晴晴知道你的号码是多少?”

她说得拗口,但始作俑者当然一听就懂。他慢慢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但是你别小瞧她,就算是抽签也难不倒她,她可以有一百种方法拿到跟我一样的号码牌,无论是在我之前抽还是在我之后抽。既然她作弊在先,我为什么不能拿这做个顺水人情?”

秦溪异常愤怒,“我策划这个不是让你拿来做人情的。最开始设计要抽签不就是为了公平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也累了,不想在今天,成人礼,小心翼翼地表达拒绝还得不伤了她的心。邱昀想要就给他,他要是不想要,我会等到舞会结束再回来,于每个人而言都是一样的。”他说这些时语气没什么起伏,平常的像在讲一个故事。

“那你真是要去换衣服吗?”

张易泽摊摊手,“可乐总不能作假吧。”

“我真搞不懂你。”她下意识摇摇头,却想起刚才蔡晴晴单独与她谈的那些,不由得心虚地住了口。

两人换了衣服回来舞会已经过半,进入到了后半程的游戏阶段。陈艺莹亲自上阵做游戏引导,气氛被她炒得热闹非常,欢笑嬉戏声一浪高过一浪。提了将近半个月的心终于可以稍有放松,秦溪松口气,从门口的小料台也拿了罐可乐,闪身回到中控室。

张易泽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往里闪了闪,“你离我远点。”

秦溪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我才不舍得泼你身上,这可都是燃烧的经费啊。”

她穿着裙子倚坐在放杂物的桌子上,边喝可乐边透过单面监视窗望着多功能厅里的每一张笑脸。快七点了,舞会即将进入尾声,看似一环扣一环的顺利,每一环节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只除了一件被可乐染透的白衬衣,一张被有心或无意调换的号码牌,以及那些旁人或许永不可知的心思,像无形的藤蔓弯弯绕绕地纠结在一起,结满整个房顶,直至某天因不可承重而轰然落地,正如这一场已落入尾声的成人礼,盛大而不可追忆。

秦溪像喝酒一样把冒着气泡的可乐喝了个干净。

“还不算太差吧,是不是?”

“嗯?你说什么不算太差?”秦溪听得一头雾水。

张易泽用下巴点一点监视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就是觉得自己是大城市来的,到这儿就是个过客,更何况这地方又土又穷,处处都不如你意,也没北京条件好,在你看来就更像地狱了对吧?但你看看他们,你看他们此时此刻的高兴与你有着实实在在的关系,这笑容也不是特刺眼吧?不算山穷水尽吧?”

原来是说这个……秦溪也不知道是自己反应太迟钝还是张易泽思维太跳跃,总之两人各自调了调频道才算能成功接收对方信息。

她伸出手将另一边的声音音量调高,笑语声充盈在整间屋子以内,她甚至能听清每个人在同别人说着什么,陈艺莹在叫号码抽奖,其余人则响起掌声笑声和善意的羡慕的嘘声。两人被淹没在声音的海洋中,静静听了一会儿,她再次伸手,将声音完全关掉,中控室彻底安静下来。

“是还不错,”她轻描淡写地表示赞同,“但也仅仅只是……不错。”

他听了只是笑,“能‘不错’就已经很不错。”

“那你呢?”

“我?”

秦溪将可乐罐高高举起来,穿着晚礼服却跟假小子一样瞄准、投球,正中红心。“既然我都不算山穷水尽,那你那点事更远远算不上吧。”

他又皱起眉来唬人,“蔡晴晴跟你说什么了?”

问却也是明知故问,张易泽不必动脑子也想得出两个女生之间能聊起什么。他认真地想了想,觉得就算是自己跟别人谈人生经历,能聊的也就这么一丁点儿东西,三言两语就能说完。谁都是将将满十八岁,经历大同小异,连烦恼与挫折都显得乏善可陈,丝毫没有闯荡江湖半生、归来后就着酒壶大谈特谈的荡气回肠。

他忽然觉得连刚刚提的问题都索然无味。

幸好秦溪没有半分回答的打算,她重新绕回了自己的思路,“艺考吧。”

“你说得倒轻巧。我……”

她打断他,“高考还没开始报名,还来得及。蔡晴晴说你有天分,这么多年画画也一直没放下过,几个月集训也差不多够了,文化课集中补一段时间,你现在要想的就是你打算去哪所艺术学校。”

张易泽彻底愣住。他没想到秦溪说得是真的,正经的,头头是道,什么都给他想好了。

他再次语塞,“可是……”

她的语速快到听起来有些不耐烦,“可是什么?怕你爸爸不同意?他同不同意关你什么事?报名是不是你报,考试是不是你考,学是不是你上?你管他说什么呢?我就只问你一句话,是你就这么吊儿郎当堕落下去没有学上好,还是能进一个很不错的大学学你爸不支持但你自己很喜欢的艺术好?你就跟你爸说,我不学就这样儿了,学一学没准还能抢救一下,我不信你爸会选前面那个。”

“但是……”张易泽因为巨大的惊诧有点结巴。

“哎呀你怎么这么磨叽,你还是不是个男的?”

门突然被推开,陈艺莹兴冲冲地推门进来,丝毫没注意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你俩还真躲这儿来了,走啊,出去吃点东西,我快饿死了,顺便庆祝一下。”

对话彻底断掉,该说得都说了,秦溪也没有什么非续不可的理由。她没再看他,对着陈艺莹笑了笑,“走啊。”

三人最后挑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烧烤店。东北的小烧烤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火爆异常,人人“大金链子小金表”倒是不至于,但几乎桌桌边上都最起码摞着两箱花河牌啤酒,推杯换盏、吹牛划拳,酒气混着烧烤的肉味、辣椒味似乎能蒸腾进每一个毛孔。明明已进冬日,夜里室外温度已近零下,但一掀开厚厚的帘子,仍旧能被店内热烈快活的气氛扑上一头一脸。

这个点儿的上座率几乎已经百分百,还是张易泽牺牲色相、陈艺莹牺牲节操跟门口边抽烟边嗑瓜子儿的老板娘好说歹说,才出来个服务员把他们领进去,生生在角落支了一张小桌子,紧邻着后厨,人来人往的,聒噪异常。但是——“能有地儿坐就不错了。”张易泽率先拎了个小板凳坐下。

他俩一致决定要联手让秦溪见识一下什么叫东北烧烤,从数量、口味、类型给她全方位开了眼。甚至还点了三瓶啤酒。在秦溪表示惊奇和不赞同之前,陈艺莹拦住了他,“我跟张易泽都成年了,而且在东北,唉,恨不得每个小孩小时候都被自家大人用筷子尖喂过白酒,这一瓶啤酒算什么?跟水也没啥区别。”

秦溪正忙着用热水涮餐具,听了只是撇撇嘴,“我又不是东北人。”

“是,你是北京公主。”张易泽从鼻子里笑了一声,看她涮得费劲,叫来服务员拿了一只一次性塑料杯,倒了半杯啤酒递给她,“尝一口呗,公主。”

“您客气了。”其实她怎么可能没喝过啤酒。

陈艺莹看着他俩笑,挑了一根羊肉串啃,“今晚咱仨总得喝一杯吧。”

“干杯!”啤酒在灯光的映射下闪着金黄的色泽,如流金,如麦田,三个刚刚“成年”的高三生在烧烤店的角落里肆意地享受着放纵的快乐。高三理所当然是黑色岁月,秦溪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个关于高三的“黑色冬天”的说法,入冬恰在任务最重、课业最枯燥的一轮复习时,气温越来越低,日长越来越短,心情也会受天气的影响而愈发低落。也因此,因其稀有,因其短暂,一时半刻的喘息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热辣辣的啤酒滑过喉间,气泡爆裂的腐蚀感残留其中,随即泛上麦芽的香气。秦溪舔舔嘴唇,“比燕京好喝。”

“嗬,那么矜持我还以为你第一次喝酒了,那再来半杯。”她拿着啤酒瓶给秦溪倒上。

秦溪摆摆手,“不来了不来了,我酒量不好,喝多了头晕,回家还要做题。”

“噗”的一声,张易泽险些呛到,“……你今晚回去还要做题?”

陈艺莹也一脸震惊,“你还要学习啊?短短一个月你已经蹿到班里第二了,还跟第一咬得死紧,谢承霖的位置岌岌可危,你再这么努力,我们这些人还活不活了?”

秦溪没在这上头纠结,岔开话题,“鸡翅怎么还没上,我想吃鸡翅。”

“这不在这儿呢嘛,压底下了,你瞎啊。”陈艺莹白了她一眼,挑出一串来放她盘子里。

秦溪笑嘻嘻地咬了一口,把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和鸡肉一起吞进肚子里。班级第二怎么够呢?班级第一她甚至也觉得不够。想要进心仪的大学,年级排名起码还要再进几十名,可是人人都在努力,排名越靠前的越不肯放松,她拼命努力,可看上去还是像只蜗牛。她有时候想不通这种话到底是真心的敬佩还是假意的恭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对方不觉得自己是得了便宜卖乖,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惶恐是真心实意地。当然,要是换了别人,她一句“你管得着我吗”就给怼回去了,但是面对陈艺莹,她只能笑着把敏感话题当球一样一脚踢开。

第一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张易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个厕所。”陈艺莹跳起来表示也要解决一下个人问题,紧跟他走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往另一边拐。

店里吵得很,秦溪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已经有点凉了的猪脆骨,自个儿缩在角落里观察四周,开始了她随时随地的田野调查。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考完之后可以写一本东北观察日记,暂且命名为“东北高考风云一年”,绝对一炮而红。

邻桌的大哥在唾沫横飞地讲自己一个亿的生意,说到高兴处险些砸了手里的啤酒瓶;前面那桌则说自己在黑白两道都有朋友,门路都贼通,以后有啥事找自己;隔壁的阿姨则恶狠狠地撸了一串又一串肉,大讲特讲她是如何与第三者斗智斗勇的……深夜酒馆人人都有彪悍事迹,她倒也不是故意扫听,实在是调门太高,兴致太盛,生怕别人听不见,她想听不清都难。

由此一个声音忽然钻入耳朵的时候,秦溪第一反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从音量来讲它根本没可能从嘈杂的声音里被一下子捕捉到,但不知为何它固执地占据到一席之地,甚至连说了什么都听不甚清楚。秦溪迷惑不解地环视四周,看到这个声音属于谁时才恍然大悟。

因为熟悉。

她看见站在后厨交涉的居然是谢承霖,正同对面人争执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传进秦溪耳里,环境过于嘈杂,只能勉强听个七七八八,“……叔叔,之前不是说好了……你这样……不如趁早找下家……没有这样做生意的……”

秦溪仍旧惊诧,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班长大人。他没穿校服,但一打眼就看得出是学生年纪,明明在学校里人人都觉得他最稳重最可靠,任何事在他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是眼前与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谢承霖忽然让她明白,在社会的照妖镜面前,稚气未脱从来都无所遁形。

她看得出神,压根没注意到张易泽已经先从另一边绕了回来,一边甩手一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并在女生转回头看见他下意识就要开口之前,果断阻止住她。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