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鲤鱼和“媒鱼”
贺宜
我坐在石桥上，眼睁睁看着桥下的流水。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四条鲤鱼在河里静静地浮着，它们都慢腾腾地摇头摆尾，看起来非常悠闲自在。它们都是很漂亮的，是鲤鱼中间最时髦的、最能吸引别的鲤鱼的。
我的手里紧紧握着鱼叉，这柄鱼叉有一个两斤半重的铁叉头，有五个并列的尖牙齿，镶在一根长一丈五尺左右的竹竿上。我注意着这四条鲤鱼的动静，一眼也没放过它们。
哦，你以为我是要戳这四条鲤鱼吗？不，你弄错了！你仔细看看吧，它们的背脊上都有个什么东西？对了，是根长长的线。这线的一头缚住了鲤鱼的脊鳍，另一头呢，喏，就在这里！我统统把它们压在这块石头底下。它们是我训练的“媒鱼”，是我的好助手，就像猎人训练的狗一样。
你不懂“媒鱼”是什么玩意？这也难怪，你又不是渔民！我从八九岁起，就跟爷爷和爸爸学打鱼，使鱼叉的这套本领已经学了两年多了。因为起初我人小力气小，没法使鱼叉，现在我已经十三岁了，鱼叉使得也不算太差了。上了我眼睛的鲤鱼，是很少能逃过这柄鱼叉的。使鱼叉来戳鲤鱼，没有“媒鱼”是不行的。我们每人总得准备三四条“媒鱼”。有了鱼叉，有了“媒鱼”，我们就不会空手回家了。
“媒鱼”是什么鱼呢？“媒鱼”也是鲤鱼。它们是打河里捉来的。我们专挑选那些身体强壮、头又大又圆、眼睛饱满、鳍尾宽阔的鱼。雌的或雄的都可以，不过雌的要多一点。我们把它们放在渔船里饲养，捉些螺蛳、蛤蜊来喂它们。隔了一年光景，这些鲤鱼性情就变得很驯服了，可以听我们使唤了。你要是长时间住在这儿，你也可以学学这套玩意。
你要懂得鲤鱼的生活，你就会很快懂得“媒鱼”的用处了。在每年田里开遍了玫瑰色的紫云英花的时候，这是鲤鱼们要交尾产卵的时候了。这时候正是春天，就是清明节前后。这以后，直到刮起秋风，河里的水凉了，鲤鱼们又要交尾产卵。我们打鱼的，世世代代看得多了，有了经验，知道了鲤鱼的这个生活规律，看到在这时候，鲤鱼总是要追逐异性，就想出了一个巧妙的捉鱼的方法，让鲤鱼来勾引鲤鱼，这就叫做“媒鱼引捕”的方法。只要一到清明节前后跟蟋蟀叫得热闹的时候，你到咱们这儿来看吧，在河畔，在江边，在湖荡旁边，在石桥上或者是湖荡中搭起的竹台上，总可以看到有不少人，在用这个办法把一条条又肥又壮的金色的鲤鱼打起来。
你说，我们怎么知道这些鲤鱼会在这些地方逗留呢？哈，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渔民就是成天跟鱼打交道吗？我们知道鱼，就跟我们知道自己的手指头一样清楚哩。拿鲤鱼来说吧，天热的时候，它们喜欢在潮水河江里活动的。潮水河江吗？就是那些每天有潮水涨落的河和江呀。天冷的时候，它们又搬到定水河江里去过活了。定水河江的水流比较缓慢，它们不大受潮汐的影响，鱼在这里生活比较暖和，比较舒服。鲤鱼们每天上午一般分散在小河江找食物吃，到了黄昏前，它们都吃饱了，就成群结队向大河里游去，好像是赶到广场上去散步和联欢一样。它们最喜欢在桥洞和三岔江口游来游去，因为，这些地方水急一点儿，鱼在那儿游，就像在进行体育锻炼似的，这是它们爱好的一种游戏。我们渔民就是根据这些规律来找寻捕捞场所的。
现在，我紧紧地盯住那四条“媒鱼”，注意它们和周围的动静。我要特别跟你提到这一条“媒鱼”，这是我们所有“媒鱼”中最得力最能干的一条。我爷爷很得意，说这是他培养的“媒鱼”中最漂亮的一条，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鱼美人”，因为它是条雌鱼。你看，在石桥洞那边，有对大大的眼睛，全身鳞片发亮的胖胖的那条金鲤鱼，文雅地摆动着尾巴的，就是它！这鱼美人不单是长得漂亮，而且特别乖巧，放在水里不大游动，专等把野生鱼引来的时候，就翻转肚皮游向水面。你不知道，这正是它在向我打招呼哩！我一看到这模样，就知道有鲤鱼上当了，马上就把鱼叉对准了抛出去。抛鱼叉的本领你是不用担心的，你到咱们这渔业生产队来也有几天了，你大概听到过社员们这么说：
“祖孙三代三把叉，
十拿九稳人人夸。”
这是人家夸赞我爷爷和爸爸的。我爸爸凭着这一套“媒鱼引捕”的本领，每天打四五十斤鱼是不稀奇的。我们戳鱼要有本领，顶要紧的是“眼疾手快”。戳鱼时环境要静，人的注意力要集中，哪怕人家在对面演戏，你也不要抬头去看一眼。眼睛只是看着鱼的周围，一看到野生鱼游过来，千万要镇静，不能心慌，等到它要靠近“媒鱼”又没靠近的那一忽儿工夫，这时就必须眼灵手巧地准确投出鱼叉，一下把鱼戳中了。这就是使鱼叉的渔民的全副本领！你要是稍微早一点，野鱼会受惊逃走，稍微慢点儿呢，一不小心准把自己的“媒鱼”戳伤了！我现在的本领还不够好呢，每天只能戳十来斤到二三十斤。我在跟爷爷和爸爸加劲学习。今年秋天，我们祖孙三代，为了超包产还开展了竞赛。我爸爸说，他身体壮，劳力强，准可以拿冠军。我爷爷虽然已经六十多了，眼力差些，可是他老人家说他经验足，听水声也可以知道鱼在哪儿游，所以也不一定就输给我们。我呢，眼力很好，手脚又灵巧，加上我决心用勤问苦学来弥补经验不足的缺点，所以也想跟爷爷和爸爸比一比高低。现在，竞赛已经开始了，到底谁优胜，还得等以后看结果哩。你要是多呆几天，以后也许能知道。
我看着桥下哩，一眼也没放过。今天成绩不算太好，才戳到了三条，个儿也不太大，一股脑儿不过五斤模样。今天鱼美人的功劳也不怎样，才引来这一条，你看就是这桶里最底下的那条鲤鱼，现在一动也不动，八成已经死了。瞧吧，我的鱼美人总要显身手的！除非没有鲤鱼打它身边游过，要不，它总能再让几条鲤鱼上当的。
桥下的河水可流得急哩，在桥墩下，水咣咣地直响。打上游时不时淌下些东西来，有时是水藻，有时是一些细树枝、树叶或者烂草。淌过一些，又淌过另一些。这些玩意常常挡住我的视线，有时还钩住了我那些“媒鱼”的线，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不过好在它们都不是很大的，把线轻轻抖动一下，就一泻而过了。
可是，没想到一下又淌过来一大片东西，那是一块破烂席子，周围还攒聚了不少水藻，就像个活动的小小的岛屿。它穿过桥洞，就钩住我那鱼美人的线，把那根线猛一下绷得紧紧的。我连忙把线轻转抖动，抖了又抖，可总没法把挂住的那个“小岛”甩开。
我急了，再使劲一拉，那堆破烂儿这才给甩开了，顺着水很快淌了过去。这时又显出了那澄清的水。我仔细一看，糟糕！我那鱼美人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把线拉上来一看，那线头上还剩着个小小的结，原来缚着鱼脊鳍的地方松开了，我的鱼美人给水冲跑了！
这下我可真憋气呀！我不由得要骂那把破烂儿扔在河里的人了。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小矮个儿走到了石桥上，在我背上拍了一下，亲热地问我说：“怎样，打到了多少鲤鱼啦？”
我一看，正是我们生产队里的副支书老陈，就说：“真倒霉！媒鱼都逃跑了！”一面就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陈支书一听，笑笑说：“媒鱼媒鱼，就该倒霉呀！”
我说：“为什么呢？”
陈支书笑得更大声了。他的眼梢上露出了好多聪明的皱纹，那又黑又红的脸给快下山的太阳光照得发亮。他的雪白的大门牙一闪一闪的。他说：
“这里面也许有故事哩。”
他一面说，一面打算走了。
我不由得笑了，一把抓住他说：“陈支书！那你说说看！我听你的故事！”
你不知道，原来我们这陈支书是打省里来的，到我们这儿已经有三年了。他是个儿童文学作家，专会说故事，我和我们好多孩子都听过他讲故事。他讲的故事可逗人哩！
陈支书说：“你放手。你要听，我就给你讲一个。不过，我还要想一想哩！”
说着，他就跟我一道坐在桥栏杆上，把那手心里长了茧的手在大腿上拍了一拍。他有那么个习惯，要讲什么故事，先得在腿上拍一拍，好像是拧开关似的，接着故事就真的出来了。
下面就是陈支书给我讲的故事：
嗯，你不是老早知道吗？这河里住着许多鲤鱼呢。当然，还有别的许多鱼，有鲫鱼，有鲶鱼、梭子鱼、青鱼、柳条鱼、鲈鱼，有虾，有蟹，有蚌……
这河里的水很温暖，吃的东西也很多。他们住在这儿，生活得很自由，很快乐。
有许多小鲤鱼也住在这里。他们都长得很健壮，很活泼。这里面有两条小金鲤鱼，一条是金鲤鱼小弟弟，一条是金鲤鱼小姑娘。
这鲤鱼小弟弟是又聪明又勇敢的，身子长得很健壮，大鲤鱼们都喜欢他，管他叫小金龙，表示希望他长大了，可以跳过龙门，变成一条龙的意思。这鲤鱼小姑娘长得非常漂亮，又活泼，又机灵，鲤鱼们也都喜欢她，管她叫鱼美人。鲤鱼小姑娘虽然知道这是人家给她开玩笑，可是她也很喜欢这名字。这两条小鲤鱼从小生活在一起，有时一起在水藻底下捉迷藏，有时一起在河底下挖沙坑玩，有时一起来做跳水运动。他们学习在一起，玩在一起，吃东西在一起，睡觉也在一起，可亲热哩，跟亲兄弟姊妹一样。
有一天，他们和十来条小鲤鱼一起在河里游来游去。想不到灾难来了。有一只渔船来到这儿，撒下了渔网，网里放着一些去了壳的螺蛳和蛤蜊。这些东西发出诱人的香味。
“香啊！这儿一定有好吃的东西。”一条小花鲤鱼说。
“我看一定是螺蛳肉，在什么地方？我们快去吃！”小鱼美人比较馋嘴，听得有东西吃，就连玩儿也没心思了。
大家游得近了，看见了河底里有一摊东西，果然是螺蛳肉和蛤蜊肉，不由得欢呼起来，一齐向那网底拥去。
鲤鱼小金龙很细心，他怀疑地说：
“大家别游过去！小心上当！你们看，为什么刚好有那么多螺蛳肉和蛤蜊肉在一块呢？谁给它们去了壳呢？这里面有诡计啊！妈妈说过的，要小心提防渔网和鱼钩！”
“别那么疑神疑鬼的，我们在这河里，几曾碰到过什么渔网、鱼钩呢？你妈讲的，还不知是哪辈子的事哩！这么好的东西，还能放过不吃？”一条小黑鲤鱼早给这些美味的东西引得馋极了，一面咕噜噜吐着口水，一面冒冒失失地反驳着。
鱼美人起先听了小金龙的话，不想再游过去了，可是一听这小黑鲤鱼的话，觉得又有道理。她自己又打心眼儿里想尝尝这些好吃的东西，就说：
“小金龙，你怎么一下胆小起来了？跟我们一起去吧！”
“不，不去！我越来越觉得它靠不住，这一定是打鱼的人下的鱼饵！好妹妹，你快不要去！”小金龙劝着说。
“我过去看一看，一下就游开，哪怕真个是人家下的鱼饵，我也有办法躲开那个渔网……一！二！三！大家一起游呀！”鱼美人说着就跟着六七条小鲤鱼，一起游进网里去了。
鲤鱼小金龙看见阻拦不住，就跟别的没游过去的小鲤鱼一起喊道：
“快回来！大家快回来！”
喊声才停，只听得哭叫声响起来了。小鲤鱼们，这里面也有那鱼美人，已经落在渔网里了！渔网正在很快地离开河底！
小金龙和别的没遭难的小鲤鱼们都急得什么似的。他们都飞窜过去，拼命地咬着渔网。
咬呀，咬呀！可是那又管什么用呢？别说是小鲤鱼，就是最年轻力壮的大鲤鱼们，也没法把网咬破呀！
就这样，大家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不幸的小伙伴们给捉去了。
鲤鱼小金龙伤心地哭了。小鲤鱼们也伤心地哭了。他们的眼泪跟呜咽的河水流在一起。可是，这已经没法挽回了！他们的小伙伴一去再也不能回来了！
小金龙特别想念鱼美人。他们是好朋友呀。他们曾经在一块生活，一块长大，一块学习，一块游戏。他们的友谊是跟这河水一样长流不断的。不管鱼美人现在怎样了，他总是时时刻刻想起她。只要一想起她，小金龙就难过得要命。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过去了。小金龙长成一条年轻力壮的漂亮的金鲤鱼了。他浑身的鳞片泛着太阳的颜色。头大大的，眼圆圆的，非常有神。他的尾巴很有力。他的鳍很灵巧。他老远就可以辨出食物的形状、种类。他知道各种水藻和贝类的味道。他看得出河底的哪个岩洞里有危险的水族，哪个岩洞里又是藏着他们所喜爱的食物。他真聪明，真勇敢，因此所有的鲤鱼都喜欢他，都愿意做他的朋友，特别是那些胆小的鲤鱼姑娘们，有他在一起，也就放心胆大了。
但是，小金龙仍然常常想起他当年的小伙伴——那可爱的鱼美人。一年功夫，对一条鲤鱼来说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啊，可是，到今天他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鱼美人的模样，她那大大的有神的眼睛，那可爱的金黄的镶着红边的嘴巴，那像水晶样透明的鱼鳍，和那像云彩一样轻飘的浮游的姿势。他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俩在一块儿的情景。有一次，一条小黑鱼要欺负她，小金龙就用尾巴重重地抽打，打得小黑鱼拼命地溜逃，不小心把脑袋撞在一块岩石上。本来在哭的鱼美人，这时不由得笑起来了。她亲热地对小金龙说，这世界上她只喜欢一条小鲤鱼，这条小鲤鱼不是别人，就是在她跟前的小金龙。她说，她将来要永远跟他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离。小金龙想起这些，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流得更快了。
可是，现在她在哪儿？她当然早已死了！
虽然这样，小金龙仍然禁不住要想起她。谁都是要常常想起好朋友的呀，哪怕这好朋友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鲤鱼们也是这样的。
在这时候，小河里又出了古怪事情啦！不知怎的，有几条年轻的鲤鱼忽然失踪了！
在这河里的水族们，谁也没见过渔网，谁也没见过鱼钩，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发现。可是，那几条年轻的鲤鱼一下忽然不见了，好像他们躲到什么秘密的地方去了。
鲤鱼们都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有一回，黑鲤鱼长须爷爷打湖里游回小河去的时候，发现石桥下面有四条陌生的鲤鱼。这些鲤鱼里面，有两条是鲤鱼姑娘。其中有一条特别引人注意，她浑身金灿灿的，打扮得再漂亮也没有了。模样儿又长得特别俊，叫谁看了都喜欢。
这几条鲤鱼有些古怪。他们都在水面上浮游着，好像从来也不怕发生危险似的。长须爷爷是好心肠的老鲤鱼，他看到这样，就大声打河底里叫着说：“小伙子们！姑娘们！你们怎么这样不懂事呀！快潜下水来！在水面上多危险哪！”
那四条陌生的鲤鱼，看见是条老鲤鱼，就爱理不理地说：
“没关系！我们爱在这儿玩！老头儿，你赶你的路吧！”
长须老爷爷摇摇头走了。回到家里的时候，他跟鲤鱼们说起这件事，大家也都觉得很诧异。金鲤鱼小金龙听了，更加觉得奇怪。他的好奇心很强，他要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不跟别的鲤鱼说起，独自从茂密的水草丛里游出来，向石桥那儿游去。一路游，他一路想：
——他们到底是谁呢？他们在那儿徘徊不去，为了什么呢？
看看快到石桥那儿了。他是谨慎小心的鲤鱼，所以他紧贴着河底游过去。不一会儿，他果然看到在桥洞附近的水面上，有四条年轻的鲤鱼，其中有一条特别吸引鲤鱼们注意。不必游近，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金鲤鱼姑娘。等到他再稍微游近一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金鲤鱼姑娘不是别的鲤鱼，正是他时常想念的好朋友鱼美人！尽管她现在长大了，长得比从前更美丽了，可是，他仍然能够辨认出来。
小金龙高兴得叫起来：“鱼美人！鱼美人！”
那鱼美人听得叫声，仔细一看，也惊喜交加地叫着：“小金龙！小金龙！”
小金龙快乐得再也忍不住了。他飞快地向鱼美人那儿游去。但是，鱼美人忽然惊叫起来：
“停住！快停住！”
小金龙诧异地停住了。
鱼美人一摆尾巴，呼喇一下，就潜入深水里，游到小金龙身边。
两条金鲤鱼又聚在一起了。小金龙对他的好朋友看了又看，觉得她真是越来越美丽了。他跟鱼美人说：
“我多么想念你呀！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跟你见面了！”
“我也一直想你！我什么时候也没忘记你！小金龙。”鱼美人说着，偎傍着小金龙，流出了眼泪。
“你自从那天遇险以后，到底在哪儿呢？你怎么又能回来呢？”小金龙关心地问。
鱼美人听了这句话，忽然像给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哟”了一声，转过身子，再也不说话。
“你怎么啦？”小金龙奇怪起来。
“没什么。”
“那你说呀，这些日子你到底在哪儿？你怎么又能回来的？”
鱼美人看着小金龙的眼睛，温柔地对他笑了一笑，轻声问道：
“小金龙，你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怎么不是？鱼美人，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也是把你看做这世界上我最亲爱的鲤鱼！就是为了这样，刚才我才不让你游到水面去的！我一直想着你。我一切也都是为了你！所以，我现在愿意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但是，你决不能跟谁说呀！”鱼美人叮咛说。
“我决不把你的秘密告诉别的鲤鱼。你说吧！”
于是，鱼美人轻轻地把她的经历告诉了小金龙。原来她自从被捕以后，已经给训练成一条“媒鱼”了。她又说：
“我的主人心肠很好，他每天给我们吃螺蛳和蛤蜊。我们在渔船上过的日子很好。我们不用干活，这种生活是再舒适也没有了。小金龙，你跟我去吧，我喜欢你，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我的主人也会重用你。”
小金龙听着鱼美人的话，仿佛是受了雷劈一样。他浑身颤抖，眼睛变得红了。
“你听见我的话吗？亲爱的小金龙，跟我走吧！”鱼美人用胸鳍温柔地抚摸着小金龙说。
小金龙呆了半晌，忽然问道：“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话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谎呢？你是我最亲爱的鲤鱼呀！”
“那么，这几天有几条鲤鱼失踪了，就是你们干的工作吗？”
“是呀！我们的主人很夸奖我们。他的心肠真好，给了我们很多奖赏。他从来也不亏待我们。”
小金龙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了。这个美丽的鱼美人，一下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世界上最丑恶的东西！他看到鱼美人妖妖娆娆地摆动身子，好像是个吃人的妖魔一样。他把尾巴重重地一扫，打在鱼美人的脸上，一面咬着牙说：
“你这个不要脸的臭东西！快给我滚吧！”
鱼美人受了这一击，立刻摇摇晃晃地倒退了几步。她一下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可是一会儿，她就用胸鳍捧住自己的脸哭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小金龙已经游走了！
“小金龙！小金龙！你回来！亲爱的小金龙，你听我再说一句话！”
鱼美人叫着，赶忙向前追了几步，可哪还有小金龙的影子。她还想追一阵，但是觉得脊鳍上有什么东西牵住了她，那是她已经游到那根线最大的限度了！她停住了。她懒洋洋地重新浮到水面上来。
小金龙气冲冲地游回自己住的地方，他大声叫喊说：
“有奸细！有叛徒！”
他因为气得发昏了，所以几乎跟老鲤鱼长须爷爷撞了一下。长须爷爷连忙问：
“小金龙！发生了什么事啦？”
“大家快出来！我们鲤鱼里出了奸细啦！”小金龙叫着。
“你好好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长须爷爷劝小金龙安静下来。鲤鱼们，老的，小的，年轻的，都围在小金龙周围，注意地听小金龙说。
小金龙让自己静下来了。他把刚才的事情跟鲤鱼们一一都说了。
“哟！”鲤鱼们都吃惊地叫了起来，有些鲤鱼还叹着气。
“这种不要脸的东西，我们不能让他们呆在这河里！我们得教训他们一下！”小金龙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鱼美人到底是你的好朋友呀！”一条年轻的花鲤鱼看着小金龙说，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也不知是嘲笑还是在开玩笑。
小金龙立时气得跳起来，他瞪着眼睛看着花鲤鱼，一面向他游过去。花鲤鱼看到他那副神色，不由得害怕起来，向后倒退着，一面说：
“你想要干什么？”
“你敢把我跟奸细和叛徒联在一起说！只要你再说一句，我马上把你的尾巴咬下来！”小金龙说。
“我这是开玩笑呀！”那花鲤鱼结结巴巴地说，一面溜到长须爷爷的身后去。
“不许开这样的玩笑！”长须爷爷吆喝着说，“小金龙，不要生气了，我们大家商议正经事吧！该怎样对付这些坏货呢？”
于是，鲤鱼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一条叫大力士的黑鲤鱼挺身出来说：
“谁有胆的跟我一起去！我一尾巴就可以把他们打翻！有四五条鲤鱼就可以把他们全收拾了！”
他说着故意把尾巴重重拨了一下水，立刻掀起了一股小小的波浪。有好几条身强力壮的鲤鱼立刻出来响应：
“我去！”
“我也算一个！”
他们闹哄哄地准备走了。但是，长须爷爷溜转着眼珠，沉吟了一下，说道：
“不行！刚才小金龙不是说过，谁只要一靠近他们，那鱼叉就要飞到他身上来，这不是白白地去送命吗？得另外想更妥当的办法！”
小金龙在一旁听着大家的话，他的心里也一直在打量着。这时候，他就说话了：
“我有一个办法，不知能行不能行。”
随后，他就轻轻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大家不由得高兴地直称赞他聪明。他们计谋定当，很快就出发了。在离石桥不远的上游，他们静静地潜伏在河底的水草里。在那里，他们听着桥洞那边的动静，一方面又注意着打上游漂流过来的水藻、浮萍、树枝、树叶和别的什么东西。
太阳快落山了，那夕阳的光红艳艳的，斜照着碧绿的河水，水底下的世界这时显得特别美丽，好像是一个五颜六色的水晶宫殿。有时小片的水藻打上游漂流过来，就会在河底投下一个淡淡的阴影。在这样的地方活动是很危险的，因为只要浮游到离水面不远，就会很容易被水面上的敌人发现。
水藻、浮萍和各种杂物，一小片一小片地漂浮过去。鲤鱼们看着，听凭它们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打上游漂流下来一大片东西。仔细一看，那中间是一块破烂席子，也不知是谁扔在河里的。这席子的周围攒聚着许多水藻和烂稻草，它像一个活动的小岛随着流水向下游漂去，河底上投下了一个又浓又黑的影子。
小金龙向大家轻轻招呼了一声，于是大家就浮游到那个“小岛”底下，让它掩护着，向石桥游去。
这一大片漂浮的东西，一进了桥洞，就像箭一样地随着湍急的水流冲到那正在水面上散步的鱼美人那儿，钩住了她那脊鳍上的线。鲤鱼们一下就窜出来，有的咬断那线，有的咬住了鱼美人的尾巴和腹鳍，把她拖到河底下去。那另外的三条“媒鱼”看到了这情况，吓得乱跳乱窜，可是也来不及逃跑了。他们都受到了鲤鱼们的惩罚。
等到打鱼的把线拉上来的时候，他发现“媒鱼”失踪了。
嗯，你说这“媒鱼”的故事怎样？哈哈，你以后放“媒鱼”下水，也得多注意别让他们受到鲤鱼们的惩罚呀。
我听着听着，可是听到后来，就不满意起来：
“陈支书，你是在取笑我吗？你把我当作帝国主义和反动派吗？”
陈支书猛一愣，似乎觉得我这问题很意外的样子：
“你怎么认为我把你当作帝国主义和反动派呢？”
“既然‘媒鱼’是奸细，是叛徒，那我不成了帝国主义、反动派吗？”
陈支书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说的不过是鲤鱼们的故事呀！这里是有一点儿譬喻。但是所有的譬喻都不能跟真正的事情一模一样呀！如果我讲这故事，目的是要把我们自己比作帝国主义、反动派，那我自己岂不成了真正的‘媒鱼’了吗？”
我听了，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载196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