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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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拥有什么

伟大的幸福论导师伊壁鸠鲁,将人类的需求准确地划分为三大类。

首先是必要的自然需求,它包括衣食住行这类比较容易得到满足的需求。如若得不到满足,就会产生痛苦。

其次是自然的需求,但不属于必需的。比如,某些感官的满足,尽管伊壁鸠鲁在《拉尔修的记录》中并没有明确说明他所说的感官意味着什么。我会在此做些补充,对他的学说的论述,在某种程度上将比其原文更加明确和准确。不过,要想满足这种需求,相对来说是比较困难的。

最后一种类型的需求,是既非自然的也不是必需的,而是对奢侈、铺张或是虚无缥缈的浮华毫无止境的需求。这种需求是更难以满足的。

人们对财富的渴求和希望,究竟要达到一个什么程度才算合乎情理呢?其实,这是很难说得清楚和作出界定的。因为如何去满足一个人对财富的欲望,是没有一个绝对或者明确的衡量标准的,只能从一个人期待得到的和他真实拥有的财产之间取一个相对的量。如此说来,衡量一个人是否幸福,若是只看他拥有多少财富,而不结合其他因素则是不准确的。这好比计算一个分子式,只有分子没有分母,是不正确的,也是毫无意义的。一个人只有在需要某种东西时,才会感到这种东西的可贵。如果他从没想过要去得到什么,他也就不会在得不到时有失去感。有没有这种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他一样会每天开开心心。只有欲望得不到满足、得不到自己一心想求得的东西时,人才会感到无比的失望和痛苦。

在拥有财富这个问题上,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得到的更多。但是,因为人的格局不同,视野自然也有所不同,而恰恰是视野限制了人的所得。如果一个人对某一件事情的期望值,正好是在他所具有的能力范围之内,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他就会很高兴;相反,如果在获得的过程当中困难重重,他一定会很沮丧并因此产生烦恼。而那些不在他期望值之内的东西,则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所以说,富人的巨额财产并不会让穷人艳羡,反倒是那些拥有亿万身家的富人,当他们期望的某一件事情无法满足时,他们的失落是巨额财富也无法平复的。财富就像海水,喝得越多越会口渴,名望也是如此。

人如果失去了财富,繁华散尽,最初会被痛苦笼罩。待一旦摆脱了痛苦,很快就会像从前一样,恢复到以往的习性中去。这是因为,当命运在冥冥之中减少了我们获得财富的渠道,那么我们自己也就会很快地减少对财富的期许和索取。在不幸降临的时候,最让人感到痛苦的莫过于减少对财富的需求。但是,当我们真这么做了之后,痛苦反倒会减少,直到没有一丝感觉,这就像是伤口,在不知不觉间自己慢慢愈合了。

反之,一个人鸿运当头时,一切的需求都是向上升的,这种上升趋势会让人膨胀起来,并因此感到无比的快乐。只是这种快乐并不是长久的,当膨胀消失,快乐也就戛然而止。而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欲求的增长,需求的扩大,当拥有的财富与需求相对吻合时,我们就会不以为然了。荷马在《奥德赛》第十节中写道:“踌躇不定是普罗众生的本相,这就像上帝赐予我们的白天和夜晚一样。”

人之所以不满足,其根源在于人的欲求越来越多,期望值在无形中被推上了高峰。而这种高度是无法企及的,这让人永远处于无法满足的状态。与此同时,那些阻断我们获取财富渠道的因素却一点没有改变。事实上,人类是如此渺小,在各种各样的需求中不断地挣扎。而对金钱的贪婪更甚于其他别的需求,以至于当一个人拥有权力时,想到的不是怎么造福人类,而是怎么用它获取财富,这在当下已不是稀罕事。人们早已经习惯了某些人将获得金钱利益当成人生唯一的奋斗目标,将一切不能为谋利带来好处的东西丢到犄角旮旯,比如研究哲学的人,放下研究,将哲学丢弃一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足以道明人们对金钱的渴望和热爱。而当人们超越了应遵循的度后,便会受到谴责。

而实际上,人类对钱财的喜爱是与生俱来的,这种热爱无法避免。因为钱财就像希腊海神波塞冬,永远不知疲倦地满足人类对一切物资的需求和欲望。而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只能满足人的一种需求,一个愿望。就如任何美食都只有在人饥饿时才用来填饱肚子;只有当你想喝时,酒才是醇美的甘霖;人在生病时才需要药物;貂皮大衣只有在天寒地冻时才能御寒保暖;时尚的衣服只有穿在年轻人的身上才会魅力四射。凡此种种,都只是相对的“好”,只有钱财才是绝对意义上的“好”。因为钱财不只是满足某一个具体的需求,它可以满足一切抽象的需求。

当一个人拥有大笔财富时,应当将其作为抵挡可能发生的一切不幸与灾难的堡垒,而不应是一张可以任意挥霍的通行证,一个可以肆意寻欢作乐的乐园。那些出身贫困的人,通过后天的努力和自身的天赋,也会挣得大笔的财富。他们通常认为这种天赋就是资本,是永远的本金,而他们挣得的钱财不过是这种资本产生的利息罢了。他们从不做长远打算,将自己辛苦所得的钱财拿出一部分积攒起来,作为固定资产,而是赚多少花多少。当他们没有收入或生活没有着落,才思枯竭时,就会陷入贫困的窘境。譬如那些搞创作的艺术家们,他们的天赋只适用于某个特定时期或环境,而当那个时代早已不复存在时,一切就走到了尽头。

那些擅长一门手艺的人大多都是如此,他们喜欢赚多少花多少。因为他们独特的手艺不会轻易地就消失了,也不会被别人取代。而且因为他们所掌握的技能有市场需求,所以不论什么时候都能赚得钱财。对此,有句谚语说道:“掌握一门手艺,就拥有了永久的饭碗。”

不过,艺术家和各个领域的精英专家们却不是这种情况。他们凭借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获得高额的报酬。他们本来可以把赚来的钱财作为资本,但他们却将其当作才华和能力带来的一点利息,挥霍殆尽。

而那些继承祖业的人,至少能知道如何区分本金和利息。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会想尽办法来保证本金的安全,轻易不会动用。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们甚至会把利息的1/8存起来,以备日后的不时之需。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做法,使大多数人过着宽裕富足的日子。

这种关于本金和利息的论述,对商人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因为在商人看来,金钱只是他们用来赚取更大利益的工具,和工人用来干活的工具异曲同工。尽管他们的钱财是他们辛苦挣来的,但他们依然会通过花钱来让它保值或增值。由此可以看出:商人是所有人群中最会运用金钱赚取利益的人,他们也是最富裕的人。

在一般情况下,那些从没有真正体验过贫穷的人,是无法与那些经历过坎坷困苦的人相比较的。正因为经历了坎坷困苦,这些人才不惧怕贫困,也更容易任由自己去铺张浪费。那些出身条件比较好的人与那些一夜暴富的人相比,往往更加懂得在生活上节制自己,更加懂得规划未来。

由此也说明了一个道理:贫穷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那些生在富裕家庭的人们,犹如生活在蜜罐子里,他们从出生开始,财富就是生活当中必不可少的因素,如同空气一样。因此,他们养成了精打细算、勤俭节约的品德,并且有条不紊地规划着自己的生活,像爱护生命一样爱护着财产。

而那些出生贫寒的人正好相反,他们对贫穷早已习惯成自然。他们即使通过后天的努力获得了财富,也不会加以珍惜,而是把它当成意外的盈余,供自己享受和浪费。一旦他们花光了所有、身无分文、又回到从前那种窘迫艰难的日子时,他们反倒释然了,认为自己省却了许多的烦恼。这就像莎士比亚在他的《亨利六世》下篇第一幕第四场中所说的那样:“乞丐如果骑上了马,不把马儿跑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这类人对自己的命运和能力,都有着坚定不移甚至是超乎常理的自信。这份自信不单单是想法,而是融入了实际行动当中,使他们克服重重困难,乃至摆脱贫困的处境。所以,与那些天生就有钱的富人不一样,在困难面前,他们并不认为贫穷就是走不出去的无底洞。就算再次变得一无所有,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再打一次翻身仗,大不了从头再来。

人类的这种特性,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一个贫穷的姑娘在嫁作人妇后,要比那些带着一大笔可观嫁妆的富家女更喜欢铺张浪费,有更多的要求和欲望。与那些贫穷的女孩相比,富家女带给丈夫的通常不只是大笔的财富,还有贫穷女孩所没有的、血液里那份对财富强烈的守护意识。如果有人对此产生怀疑,认为结论应该是相反的,那么,他可以去阿里奥斯托的第一篇讽刺作品里,找到比较权威的答案。

不过,约翰逊博士是同意我的观点的。他认为:“一个在富裕环境中长大的女人,是懂得如何管理和花费钱财的。但是,一个在结婚后第一次掌握经济大权、拥有大笔钱财的女人,是渴望花钱的,甚至会因一掷千金而导致挥霍无度。”不管怎样,我都想向那些娶了贫穷女孩为妻的人提出建议:为了以防万一,不要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给她们管理,只给她们生活所需的份额就好。而特别要慎重的是,不要把孩子应该继承的财产交给她们保管。

我觉得,在这本书里,我提出的让人们妥善保管好自己已经挣得的钱财,或是继承来的财富的建议,并非在浪费时间,毫无道理,而是具有一定的价值的。能够一出生就拥有财富,这是一个人强大的先天优势。因为他不用为生计去奔波,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过优渥的生活。不用考虑家人,更不用去朝九晚五地忙碌,还可以完美地保持着个人的独立性。他们因此而远离了生活当中可能遭遇的贫困和烦恼,摆脱了普通大众无法逃脱的命运——从繁重辛苦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唯有得到上天如此眷顾的人,才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是能够主宰自己的时间和命运的主人,能够在每天清晨醒来时对自己说:“这一天是属于我自己的。”

同样的道理,一个月收入100块钱的人与一个月收入1000块钱的人之间的差别,要比月收入100块钱的人与毫无收入的人之间的差别要小很多。如果一个禀赋异常、能力超群的人继承了大笔财产,也许他不能实现利用所得到的财产去赚取更多钱财的野心,但他一定能让这笔财产发挥出它最大的价值。这类人得到了命运的双倍垂爱,可以不必操劳,凭借他的才华生存下去。他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去帮助那些无法达成心愿的人实现心愿,可以为别人创造机会,用自己的行动为普通大众谋得福利。他所做的一切慈善事业,不仅服务了普通大众,也为自己博得了良好的声誉。

即使换作其他人,在这种优越的条件下,也会选择做公益事业,为普通大众的利益和福祉去努力奔走。如果一个人对这种给大家带来幸福的行为都无动于衷,不去做,也不准备去尝试,甚至从没想过去学习一下,以便让自己得到提高,那么即便他生在富裕之家,也是一个懒汉,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罢了。这种人不会有幸福感,即使借助祖上的荫泽免于贫穷,但却无法逃避另一种痛苦的袭扰,那就是无聊。当无聊像藤蔓缠绕着他时,他甚至觉得整日劳碌奔波的贫困生活,都是一种幸福的享受。当这种人陷入无聊时,更容易滋生挥霍和浪费,并由此导致他们最终失去自己先天的财富优势。从现实生活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拥有大量财富的人,因为自己的挥霍无度,为了寻求片刻的欢愉和缓解精神上的压力,在获得瞬间的解脱后一贫如洗。

不过,要是一个人的人生目标是在政治上获得高位,以求出人头地,则另当别论。为了达到升迁的目的,他须一步一步往上爬。在这个过程中,他必须赢得别人的赞同,交到朋友,建立人脉,在大家的帮助下平步青云,获得官位。由此看来,一个出身贫困、一文不名的人,似乎更容易获得成功。

特别是那些出身并非名门望族,却有鸿鹄之志的人,贫困的生活使他们练就了特殊的才能,这些才能作为优势会在现实生活中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甚至可以因此获得贵人的提携。我们从日常生活中就可以看到,在人与人的接触中,那些身居要职高位的人最喜欢做的,就是证明别人都不如自己。只有一个毫无根基、绝对的穷光蛋,才能让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相信,他从里到外的卑微和彻彻底底的不如自己。而这种穷光蛋也确信自己的无足轻重和一钱不值,并且会时刻记在心里,然后心安理得地成为政治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并对提携他的人感恩戴德。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卑躬屈膝,奴颜献媚,并且在需要的时候匍匐在地。他可以忍受别人忍受不了的一切,并无条件地服从。实际上,这种服从没有任何价值。而当那些达官贵人附庸风雅地随便写下几个字,他便会将其奉为杰作而大肆吹捧。更别说那些不入流的文学作品了,他会用最洪亮的嗓音和最醒目的字体来为对方喝彩。他从小就知道点头哈腰、摇尾乞怜,对厚黑学理解精确,就像歌德笔下那个通晓一切隐秘的大祭司。这些,歌德在书中都有所揭示:对卑鄙和下流进行抱怨又有什么用呢?这个世界都已经如此了。

相较之下,那些一出生就在蜜罐里长大的富家子弟,往往个性强烈,不受管束。他们习惯于昂着高傲的头颅,更不想去学习那些处世之道。他们或许在某一方面拥有才华,但他们更应该清楚,这种才华是无法与溜须拍马、阿谀逢迎的本事相匹敌的。最终他们将会发现,那些爬到他们头上的人是多么的庸俗卑劣。而当他们遭到这种平庸之辈的侮辱时,会感到羞愤难当。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刚直、不巴结并不是生存之道。倒不如像伏尔泰那样一针见血地指出:“人生短暂,我们不值得浪费精力去对那些卑鄙的流氓奴颜婢膝。”

但是,在现实当中,“卑鄙的流氓”适用于绝大多数人,这已然成了一种社会现象。也正因此,古罗马著名的讽刺诗人尤维纳利斯说:“才华在贫困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向上爬是极其困难的。”比起政界和社会上的那些野心家,这番话更适合用在文艺界。

对于“人拥有什么”这一主题,我并没有把妻子和孩子包括在内。与其说一个人拥有妻子和孩子,还不如说他被妻儿所拥有。反倒是把朋友归入这一类更合适,因为对于朋友,既可以说他属于朋友,也可以说朋友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