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用社交心理学的红裙诱惑我,我用贝叶斯的矩形来预测你有多大概率接受我的邀请”
“Rivière是一个法语姓氏吧?”
男人交叠起双腿,西装裤腿服帖的布料垂下三分之一个空荡的,带有体温的黑色空洞。
“是的,我的继父来自法语区。”
“河流。”
京余捧起咖啡喝了一口。
“每次发赫维埃赫太累了,两个小舌音,我能叫你河流博士吗?”
坐在对面的河流博士笑了。
“我目前还没有中文名,你可以直接叫我菲利普,也不用叫我博士。你看,他们都已经开始叫我菲老师了。”
“好的,菲利普。”
京余点点头,放下马克杯。
“我要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把你的私人号码泄露出去的……我很抱歉他们对你造成的骚扰。”
正悠闲安置在藤条扶椅上的两只手抬起来摆了摆。
“别在意,事实上这还挺有趣的,我甚至还没有正式和同学们见过面,却感觉大家都已经了解了我很多事,我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么有趣的班级。”
京余想了想还是不敢告诉他,这群彻底无视隐私权的学生们可以疯狂到通过一个倒影把他母亲的身高都计算出来。
“是的……你知道的,心理学嘛。会选这个专业的说的好听是对人类内心世界有浓厚的兴趣,但其实都是些美丽的修辞,大家本质都是八卦狂。”
正在啜饮黑咖啡的头颅被这样的坦诚笑得呛了一下。
“我还以为心理学是一门崇高的学科。”
“心理学当然是了。”
京余又马上义正词严的进行捍卫。
“只有带着八卦狂般的好奇,我们才能回溯到一个人远至童年,近至昨天的一切过往。保持着足够的敏感去发现一些创伤,然后试图治愈它。如果一个心理学者没有对人的强烈好奇,那么他一定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学者。”
靠在椅背上的白衬衫领口处动了动,对方点了点头。深蓝与浅灰格纹的西装马甲把他的躯体和肢干从视觉上分离开来,京余的视线不自觉的顺着线条往下滑,往下滑,停在完美的腰线和被坐姿隐没,臀部相接的地方。
“那么说来我在你们的面前已经是一本Open book了。”
他坐起身来用双手护住太阳穴,讲了一个用中文语序直接翻译成的西方笑话。
“我应该保持小心,因为你可以读我的脑袋。”
京余正低下头再喝一口咖啡,正在将美丽遐想从脑袋中清理出去,于是不假思索回敬道。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你脑子里的思考过程都是德语的,我看不懂。”
他愣了一下,爽朗大笑。
“呃……还有另一件事我也要向你道歉。”
京余趁着他看起来被自己的抖机灵逗得心情舒畅,她赶紧把自己的道歉二重奏一次放完。
“我那天去Ocean的确是为了测试社交心理学,但我并没有故意把你当成实验小白鼠。我是觉得我们互相认识的过程有点戏剧化,前几天我也听何教授说我们会有更多的合作实验项目,如果你觉得我们这样的情况一起工作会非常尴尬。我非常理解,我会自动退出研究小组的……”
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本该一起合作在严肃科研中的团队伙伴第一次相遇竟然是在蹦迪的夜店。京余不希望之后他或她每天在实验室相遇时双方想起的都是她风骚的红裙和他撩人的电话号码,这种超脱了理智基于单纯冲动的性吸引。
京余更不想承认今天她又经历了一遍这种冲动,幸亏女性没有一个外显性的生殖器,她已经满脑子都是小帐篷。
“我并不感到尴尬。”
她满脸羞憾地抬头,然而坐在对面的人脸色并无丝毫变化,相反他还坐直了身体,把双手交叠在一起抵在唇边,整个上半身向前倾。
“好吧,我也要做一个自首。其实那天我见到你时,在心里也在做一个统计学实验。”
京余也像土拨鼠般直起了身体。
菲利普从她脸上接过了某种淡粉色的羞愧,搓了搓鼻子,不再维持着西方绅士拒人千里的态度。
“那天他们带我出去Clubbing,我在舞池里太无聊了,就先记录了你视线看向我的频率,你对我笑了一下,我就想起了白天读到关于一位日本统计学教授用几何面积推算‘贝叶斯理论’的过程。于是我在心里画了一个贝叶斯矩形。呃,简单来说那是一种根据条件推理后续事件发生概率的模型。基于你看我的次数,我把这个情况画为三个格子,一个是‘对我没兴趣只是觉得我长得很奇怪而多看了我两眼’,另一个是‘对我有兴趣所以多看了我两眼’还有一个‘你根本没在看我而是我搞错了’。我计算出格子的面积,将面积换算成概率,然后再推测如果我提出为你买一杯饮料你会接受或不会接受,总之我整个推理过程是一步一步推进的,当你回应我的行动之后下一步我再画出新的矩形。”
京余已经惊呆了,虽然她一个字也没搞明白菲利普的矩阵原理,也搞不懂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夜店那种嘈杂环境中冷静地进行数学推演。她以为她自己已经是个行为反常,怪出天际的人物了,但她发现原来去夜店还挂心研究的不止她一个。
“我推测出你愿意接受饮料的概率是66%,虽然这个概率有一点冒险但我还是决定尝试,万幸的是你同意了。后来可能是因为被酒精影响,我的决策变得比平时大胆,我画出了最后一个矩形——想计算出能够得到你电话号码的概率有多大。”
“概率有多大?”
菲利普自嘲地笑着用一只手搭在眉骨上半遮住自己的眼睛。
“说实话,我并没有算完就直接问了。但粗略估计成功概率是84%以上。”
京余目瞪口呆,现在她也开始考虑一个统计学上的问题,那一晚Ocean里究竟是装了多少个像他们俩这样的奇葩?或者那一晚舞池里仅有的两个奇葩相遇的概率是多大。
“你明明会说中文,为什么那天一开口就讲英语?”
本就在将半张脸拼命往手掌里埋的脑袋把自己藏得更深了,这个身高一米九的混血大个子,此时像个面红耳赤的青春期少年。
“因为一个严谨的统计学世界要求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在内,你有34%的概率拒绝我并感到被冒犯。我得再考虑一条出路,而出路就是我假装自己是不懂得东方社交礼仪的华裔。”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记忆中深夜狂欢的艳遇没想到本质上是两个书呆子的互相套路。
京余消化了好半天才开口。
“那你的算法还真的是非常严谨……这么说来你可以预测我的所有行为?”
“我以为自己可以,但其实根本不能。”
菲利普摇了摇头。
“我没有预测到那个吻,你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京余朝天翻了个白眼,一门是惯会推演人性的心理学,一门是在混乱世界中寻找规律的统计学,也不知道在那个互相套路的夜晚,究竟是谁更胜一筹了。
“好吧。”
她搓搓手拿起装满拿铁的马克杯。
“那就祝我们在未来的合作实验中,能够做出更多出乎双方意料的事吧。”
此时那搓深灰色的额发终于挣脱出发胶的束缚,散落在这位赫维埃赫博士眉心偏右一点的位置。他举起装满黑咖啡的杯子与她在半空中碰了一下,撇下眉毛,一点点羞愧,一点点请求原谅。
京余大脑中负责感情与记忆的颞叶区域开始将这位西装革履的统计学者和那夜傻笑着单膝下跪的大男孩逐渐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