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编
第一章 罗香林的《客家源流考》
本书以罗香林的《客家源流考》作为研究基础和讨论对象,那么,有必要就此书的论点作一扼要的介绍。
《客家源流考》共分四个部分:一是绪论;二是中华民族的构造和演进;三是中华民族中客家的迁移和系统;四是客家的分布及其自然环境。对于客家源流的论述,主要集中在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
罗香林先生在第二部分中,在简要地回顾了中华民族的构造和民族大融合历史之后指出,自秦汉以降,中华民族内地人民开始不断向南迁移。而第一次大迁移,“是由五胡乱华所引起的……内地的人民,因为不安于五胡的侵扰割据,有迁移力量的,或有迁移机会的,都相率南迁,当时称为流人。他们迁移的路线,与到达的地点,或移居的结果,形成了三大支流。……其一为一部分居于今日陕西甘肃以及山西一部分的人民,当时称为 ‘秦雍流人’,他们辗转迁徙,初沿汉水流域,顺流而下,渡过长江,而达洞庭湖区域,其更远的,是溯湘水,转至桂林,沿西江而移入广东的中部或西部。其二为一部分居于今日河南以及河北的一部分的人民,当时称为 ‘司豫流人’,他们辗转迁徙,初沿汝水,而下长江,渡江后,分布于江西的鄱阳湖区域,或顺长江而下,达皖苏的中部,或溯赣江,而至粤赣闽交界地。其三为一部分居于今日山东以及江苏安徽一部分的人民,当时称为 ‘青徐流人’,他们也辗转迁徙,初循淮水而下,越长江而分布于太湖区域,其更远的则分布于浙江福建的沿海”。
客家的中原先民也是在这一大迁移浪潮中开始逐渐南迁的。罗香林在第三部分中详细地描述了客家五次向南迁移的历史过程。其第一次的迁移,也是“受五胡乱华所引起……即五胡乱华后内地第二支南徙汉人即所谓 ‘司豫流人’的居地”。这支避难的汉族人民,自晋代永嘉(307—313)以后向南播迁,“远者已达赣省的中部南部,其近者则仍淹滞于颍淮汝汉诸水间……故自东晋至隋唐,可说是客家先民自北南徙的第一时期”。
客家的第二次向南迁移运动,“是由于唐末黄巢造反的逼迫……这次迁移,其远者已达惠、嘉、韶等地,其近者则达福建宁化长汀上杭永定等地,其更近者,则在赣东赣南各地”。
客家的第三次迁移是迫于金人、元人的入侵,特别是南宋末年,宋帝南逃,宋臣文天祥、张世杰、陈宜中、陆秀夫诸人在闽粤赣山区力谋抵抗,“于是闽赣粤交界地,遂成为双方辗转攻守的场所。向日居处此土的客民,或则辗转逃窜,流入广东东部北部;或则愤起勤王,随从帝驾,战死于冈州或崖门,而其结果,则成为客家第三次的迁移运动”。
客家的第四次迁移是在明末清初,“一方基于内部人口的膨胀,一方基于满洲部族入主中国的影响。盖客家的大部分于宋末至明初徙至广东内部后,经过朱明一代的生息,系裔日繁……当满洲的兵打至福建广东的时候,客家节义之士,多起而号召徒众,举义勤王。迨至义师失败,遂多被迫而散居各地。而清朝政府于统一中国后,以四川及广东沿海各地以及台湾等,或以兵灾荒废,或以迁界衰落,或以本来人稀,不得不招致农民,前往垦启,于是而客家人士复构成为第四次的迁移”。
客家的第五次迁移,则在清代后期,当时因山区客家人口日众,山区自然条件较差,山多田少,耕植所获,不足供用,遂逐渐“南入高、雷、钦、廉诸州,而尤以高州的信宜,雷州的徐闻为最众,且渡海其远者至海南岛崖县及定安等地”。其他向广州、潮汕及香港九龙移居者,亦所在多有。
罗香林先生在详细描述了客家的五次迁移的历史过程之后,对客家的源流做了如下的总结:
根据上述,可见客家先民东晋以前的居地,实北起并州上党,西届司州弘农,东达扬州淮南,中至豫州新蔡、安丰。换言之,即汉水以东,颍水以西,淮水以北,北达黄河以至上党,皆为客家先民的居地。上党在今山西长治县境,弘农在今河南灵宝县南四十里境上,淮南在今安徽寿县境内,新蔡即今河南新蔡县,安丰在今河南潢川固始等县附近。客家先民虽未必尽出于这些地方,然此实为他们基本住地,欲考证客家上世源流,不能不注意及此……要之客家先民第一期的迁移,大抵皆循颍、汝、淮诸水流域,向南行动……至于第二期的迁移,则远者多由今河南光山、潢川、固始,安徽寿县、阜阳等地,渡江入赣,更徙闽南(今按:指福建汀州府,现俗称闽西);其近者则迳自赣北或赣中,徙于赣南或闽南,或粤北边地。第三期的迁移,则多分由赣南闽南徙于粤东粤北。第四期的迁移,则多分由粤东粤北而徙于粤省中部,及沿海地区和四川东部中部,以及广西苍梧柳江所属各县,台湾彰化、诸罗、凤山诸县;或自广东嘉属与赣南闽南而徙于赣西和湘南湘中。第五期的迁移,则多分由粤省中部东部,徙于高、雷、钦、廉各地,或更渡海至海南岛的西南部。这是客家向南迁移所曾经过的大概途程,与客家民系的所以形成,颇有关系。除此以外,自然还有其他例外的途径,然而,到底例外的总属少数,不能与上述途程同日而语。
最后,罗香林先生还把客家民系与四周的汉族民系作了比较,他认为自从中原汉民的大量南迁,压迫南方诸省的原有部族,至是已或保栖于山,或濒居大海,退无可退,南来的汉人不能不分别和他们发生交涉,交涉日多,影响日深。如越海系(浙系)、湘赣系、南海系、闽海系(即沿海的福老系),均产生有这种混化的现象。而唯独客家系,“以其在当时所处的地域为南唐以南,王闽以西,马楚以东,南汉以北的地带,即闽粤赣三省交接的三角地带,各个割据政权的融化势力,既不能支配他们,而适以环绕他们,使他们保持了传统的语言和习俗。而与其四围的民系相较,则一者已为各别混化,一者仍为纯粹自体,对照起来,便觉二者有点不同”。换言之,客家人的血统比起四周的其他汉族民系来,显得“纯粹自体”。
以上就是罗香林先生关于客家源流的主要论点。罗香林在论证这些论点时,主要采用了客家人的族谱材料,他说:“客家人士最重视谱牒,所谓 ‘崇先报本,启裕后昆’,皆以谱牒为寄托依据。虽其上代亦以迭遭兵燹,文籍荡然,不易稽考,然以其人能靠历代口头的传述,其子若孙,于前代源流世次不致完全忘却。宋明以来,修谱的风气更盛,虽其所追记的事迹,亦有挂漏的地方,然于其上世的迁移源流和背景,则还可藉此推证而知。”毫无疑问,客家族谱是探究客家人源流的最基本资料,然而罗香林先生在引证这些族谱材料时,似乎存在着两个问题:一是仅引证能够说明自己观点的材料,而把同书中不能说明自己观点的材料摒弃不用;二是仅关心客家人的族谱,而极少参证非客家人的族谱。这样就难免限制了全面考察客家源流的视野,陷于就客家论客家的圈子。本书所要做的工作,正是试图把闽粤赣台等地不同民系的族谱综合起来,相互参照,从而对客家人的来龙去脉做一个新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