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阅读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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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邪路的鬼

清道光年间,顾杏园被任命为广西浔州(今桂平)太守,上任途中经过安徽无为,在蟂矶夫人庙附近停泊过夜。蟂矶夫人就是三国时嫁给刘备的孙权之妹孙尚香。船夫夜里梦见有官员参拜孙夫人,建议把这个履新的太守淹死,因为此人将来会引发一场大灾难,导致生灵涂炭。孙夫人拒绝了,说:“此等大劫,虽上帝亦只听其自然,岂我辈所可挽回耶!”顾杏园于是顺利赴任。这是《清稗类钞》中的一则故事,后来真实的历史是:冯云山因为在浔州当地宣传拜上帝教被捕。桂平知县秉承浔州太守顾元凯的意思,“以其书内载敬天地、戒淫欲诸款,类于劝善,无叛逆情”,将冯云山释放,押解回广东花县原籍。冯云山竟然将押解的两位官差也忽悠得入了教,潜回广西继续传教。不久,洪秀全、冯云山发动了金田起义。《清稗类钞》中的顾杏园应该就是顾元凯,显然这个故事中的“大劫”即太平天国,而顾太守的角色,就像《水浒传》中放出了一百零八位妖孽的洪太尉一样。

“死生有命”的观念在古代早已深入人心,所以,在孙夫人看来,这场灾难不能通过弄死一个太守来规避。不过,古人对这个观念也有自己的困惑,在战争、灾荒、瘟疫等大规模的群体死亡的事件中,这些死者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吗?

在《萤窗异草》三编卷三“讼疫”条中,有位姓刘的刀笔吏,因为父亲、叔叔都在一次大瘟疫中去世,就曾到阴间城隍处兴讼,痛斥疫鬼的残忍。他振振有词:“人生寿夭有命,岂于疫而独无命耶?若有命在,何死者命皆当夭,夭者偏皆遇疫?如云无命,又何以有造生造死之说?岂先造疫,而后造命乎?抑不必造命,而独造疫乎?”既然生死有命,上天何必还造出瘟疫来呢?难道这些人非得死于瘟疫吗?你们所谓的命运就是这么一刀切的吗?城隍被他问得没话说,只好求救于疫神部门。疫神部门还给出了解释,瘟疫还是依照法制,由上天安排的。问题主要出在具体办事的疫鬼不知轻重,有些人不该死于瘟疫的也被弄死了。现在各级领导高度重视,已开展了自查自纠运动。此后疫鬼还与刘某订约,以更为人道的方式在人间传播瘟疫。

上面说的疫鬼与人达成和谐共处,其实在古代并不常见,更多是用激烈对抗的方式。这个传统古已有之,《周礼·夏官·方相氏》云:“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索室驱疫”就是指到处搜查驱除疫鬼。《后汉书·礼仪志》中还介绍了方相氏驱逐疫鬼的具体操作办法:方相氏身披熊皮,头戴黄金四目的面具。率领着一百二十个童男,一边做出各种砍杀的动作,一边念叨:“各种鬼怪们听好了,我们已经请来了你们的天敌,有十二天神。抓到你们,要开膛破肚,零敲碎割,识相的就赶紧滚蛋,否则成了天神的口粮,可大大不妥。”

当然,上古时期,人们很少与鬼讲道理,像子产那样说出“鬼有所归,乃不为厉”的情况是不多见的。这主要是因为那时人们对鬼世界还不够了解,或者说,阴间还没有被阳间的文化所规训。到了中古之后,随着阴间制度建设的逐渐完备,以及阴间阳间交流规则的逐渐成形,各种类型的鬼几乎都受到阴律以及阳间公序良俗的制约。即使是对抗式的驱鬼仪式背后,也都以对鬼世界的基本认识作为理据。除了人们熟知的因果报应、转世投胎之外,即使是溺鬼、缢鬼求替,也有章可循(可参《聊斋志异》卷一“王六郎”条)。在《道听途说》卷九“谋代鬼”条中,某缢鬼曾自述:“凡境内有欲自缢者,土地以告无常;无常行牒,授意应替者。此间数十里内,更无他鬼,妾是以奉牒而来也。”缢鬼替生也需要等待指标(可惜阴间对GDP没有要求,否则大可将投生名额以竞拍方式放出)。

可是,对于疫鬼,古人始终觉得不容易沟通。这一方面是由于瘟疫造成的后果过于惨烈;另一方面,与战争、饥荒造成的群体死亡事件相比,瘟疫的危害显得更加没有章法,无法用理性来预测或趋避。《坚瓠补集》卷二“逐疟文”条记录的驱逐疟鬼的祷词说:“夫疟者虐也,烈如暴暑,酷如猛吏。……疟汝亦知其丑与。来病君子,则汝为小人;遘厉圣人,则汝为狂鬼。以世所甚尊之士,而汝敢侮之;以世所甚不美之名,而汝辄居之。”敢于对君子、圣人下手,也正说明了疟鬼的不可理喻。正因为疫鬼的不可理喻,各地的冥官往往将其视为邪恶的入侵者,比如《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就记载了土地神没有能够保护当地居民,致使疫鬼闯入孝子节妇之家,“损伤童稚”,因而被免官。在卷四中,则讲述了某村因为建立义冢,以致群鬼感恩,在疫鬼来袭之时,与其恶斗,最终保护了全村居民的健康。

疫鬼的不可理喻、不守法度,更增加了其行事的诡异。在志怪作品中,关于疫鬼的记载,惊悚指数都很高,而且更加让人心寒的是……不少与家禽有关!

《夜谭随录》卷二“那步军”条说,某天冬夜,一位士兵在胡同站岗,胡同口有栅栏围着。三更时分,有两个黑衣人赶着几百只鸭子要过栅栏,士兵大喝:“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许通行。”黑衣人理也不理,兀自赶着鸭子通过栅栏,就像没有任何阻隔一样。士兵忽然意识到黑衣人和鸭子是无形的,寒毛直竖。第二天,当地就爆发了大规模的天花,小孩子几乎无一幸免。

《耳谈》卷十五“华容驱鹅妇”条说,华容县的某村,有位村妇夏夜在屋外乘凉。半夜时分,见一个小姑娘赶着一群鹅经过。村妇心想,哪有半夜才赶鹅回家的?多半是小偷偷鹅。于是要挟小姑娘给她两只鹅,否则就要声张抓贼。小姑娘不得已给了她两只,继续赶着鹅走远了。村妇平白得了一笔小财,沾沾自喜,第二天一看,两只鹅竟然是“两婴儿病痘死者”。不久,当地就爆发了天花,小孩子也几乎都病死了。

即使在阴间,疫鬼也比较另类,他们是走邪路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