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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校长在城里一共住了四个月,就死了。先是住在医院里,后来为了省钱住在侄子家。肺癌,没法治了。
消息传到学校,孩子们都哭了。小飞脚说,老校长没少打他的手板,可是每次都舍不得用劲。我跟老校长只相处过两天,是交接工作,没有多少感情。可是知道他一生在这林区里教书,受了不少苦。想到这,我心里也很难过。
老校长临死时说,他不放心那些孩子,要葬在林区,他看好山坡下面的白桦林。老校长的侄子要送老校长过来,家长们跑到白桦林里找位置。我做点什么呢,我决定去城里接老校长的骨灰。开始,学生们不同意我去。他们的顾虑是小铁匠道破的:他们担心我这一走就再不要他们了,他们都知道我在城里有个女朋友。连家长们都用忧虑的眼睛看着我。我就说,大家放心吧,我总不能把老校长扔在城里不管吧。人们这才放下心来。
临出发,小铁匠塞给我一根细细的铁针。“我爸给你做的指南针,林区大,它能帮你找回来。”
我把指南针揣好,跟他们说:“有铁匠卢的指南针,我一定找回来。”
我跟大家约定了返回的日期,就搭上一辆林区的吉普车,被一条长长的车辙带出了白雪茫茫的林区。
在城里,我先找到老校长的侄子,见到了老校长“住”的匣子。老校长的侄子一见到我眼泪就流出来了。他说,老校长年轻的时候去林区教书,女友跟他分手以后一直单身……我听罢,想到了我现在的女友。跟老校长侄子定好时间,我就去女友工作的学校了。女友见到我很意外,我说明来由,讲了老校长的遭遇。女友低下头,流泪了。我告诉她,老校长等着我去接他呢,全校学生也等着我回去呢。女友没有强留我,把几条准备邮寄的香烟给我带上。我还特意买了烟劲儿大的香烟,带给铁匠卢。女友没有跟我分手的意思,这让我很宽慰。
老校长的侄子开车送我回林区。一路上,老校长的侄子讲得最多的还是他的伯父。从老校长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内心却更坚定了。
车子越接近林区,道路越崎岖,中途抛锚两次。中午进入林区后,我们在一个叫毛家店的小镇吃饭。这里距离学校大概只有二十里光景了。我俩正喝着热茶,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我俩便坐在小店里继续喝茶等待雪停。下午,雪总算停了,通往林区深处的道路却被大雪封死了。老校长的侄子试探了一段,不得不退回来。我也一再劝他回去。我一个人走回去,傍晚也就到了,不必他送了。他望着白茫茫的林海,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车子存放在一家旅社,说什么也要亲自送他的伯父进林区。
我们徒步出发了。我们包裹得严严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很快,眉毛上面也结霜了。
最初,道路的痕迹还可以辨清,我们就沿着它的指引走。后来,又飘起了雪。我一路蹚雪,一路欣赏林区的雪景,觉得这旅途很有意思。走着走着,那条弯弯曲曲的痕迹模糊不清了。回头一看,我们的脚印毫无章法。而远处的脚印已经被大雪掩埋了。那道始终在前面闪现的山影也不见了。山影不见了,有两个可能,一是被大雪遮挡了,再就是我们偏离了方向,它被我俩丢掉了。我赶紧喊住同伴。
我俩一致断定:我们迷路了。
这时,雪又大了一层,没有要停的意思。老校长的侄子马上紧张起来,想现在赶回到小镇住一夜明天再走。我犹豫时,想起铁匠卢送给的指南针了。我说,不用回去,我带着指南针呢。然后摸出了指南针。找到一个背风的地方,再把棉大衣脱下来挡风。我牵起细线,把那枚铁针吊起来。后来,它渐渐稳定在一个方向上。我们按照指针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又穿过了两片林子。就这样,那道山影透过雪幕,又隐约出现了。我兴奋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大喊了几声,同伴也跟着我喊起来。我放松多了,一路讲着铁匠卢的事情。讲了很多,最后我告诉他,到现在,我还没见过铁匠卢的面呢。
我再想确认方向的时候,山影又隐去了。找指南针,指南针却不见了。我翻遍了衣兜也没找到它。我估计是刚才舞动木棒的时候丢掉的。我转回身,身后的脚印都被大雪掩埋了,去哪里找落在雪地上的铁针呢。那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我俩再次陷入了困顿。这时,周围都是一样的林木,一样的雪地。我们置身于林海迷宫了。
不敢再盲目行走了。我俩停下来,背靠在一起恢复体力。老校长的侄子紧紧抱着那个盒子,我也抱定了走下去的决心。我取出香烟,一人一支,然后用棉大衣遮住风,总算点着了。一吸,原来是送给铁匠卢的那种,非常辣。辣是辣,一股热量也被这辣味激发出来了。我问同伴暖和点没有。同伴点点头,承认这烟够劲儿。
坐在雪地里吸着烟,我试着从林木的长势上辨别出方向。冬天的林木只剩些疏枝,怎么也看不出长势来。大雪弥漫了整个天地,找不到辨别方向的办法了。
天已经灰下来。我估计天已经黑了。有雪映照着,才体会不到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