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是我重视的人
梁成誉护了赵原几个回合。可敌人有七个，十四只手，他只两只手，缠斗下去难免疏漏，护不住赵原。
又一回合间隙，梁成誉挡在赵原前面，咬牙切齿地冲七个斗笠男道：“你们彻底把我惹毛了！”
“宋鹏针对的人是我，你轻功好，找个时机溜，别管我。”赵原在梁成誉耳边悄声道，“如果你跑掉，他们怕你给我阿父报信，兴许不敢杀我。”
“你也知道宋鹏针对的是你！”梁成誉道，“金水楼这帮狗腿没人性，既收钱，一定见血。”
“那一个人死也好过两个人死，你留着命替我讨公道！”
“天真！”梁成誉讽笑，“我人微言轻，就算告诉将军你是被宋鹏害的，将军会相信我这个草民对相国外甥的指控吗？我不落个污蔑权贵的罪名就谢天谢地了，还讨什么公道？”
国之战火未熄，江湖仇杀更是每天上演。死几个贱民，官府根本不会管。大盛一国初立，朝廷对江湖的影响力有限，即便地位尊崇如赵将军者，身在偌大江湖，亦翻不起大浪。
“可你打不过他们。”赵原道。
“谁说我打不过？区区几个小喽啰我打不过？”
“这个时候，你还抬杠？”
哪里是抬杠？倔强简直是一种本能。梁成誉一叹：“罢，让你知晓也无妨。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伤你半分。”
也许是错觉，赵原从梁成誉言辞中感受到了一缕杀气！
但这杀气于他而言，如涓涓暖流漫过心间。
“那你当心。”他退开。
对手竟能躲过降天锤，这令斗笠带头男不得不重视起来。仗着攻其不备的杀招，高手榜排名五十以上者都入不了他们七金鳌的法眼，更别说无名之辈。
除非——排名靠前不是一点点，功夫高出并非一二分！
想到此处，斗笠带头男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但他更愿意相信，这两人只是运气好，侥幸躲过一击：“金水楼收了钱，从来没有做不成的买卖。擦净脖子受死吧！”
“呵——”左侧唇角斜上咧，这是梁成誉大开杀戒前的招牌笑容，“这句话应该由我说。”
双方还在放话壮声势，赵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梁成誉声音变得低沉，令夜的温度似乎跟着低了两分：“金水楼，黑白不拒，押脏镖、收黑债，欺压良民，见钱开张。今天本人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们！”
“无名之辈岂敢叫嚣！”七金鳌同时把斗笠扔进土里，开始变换阵型——勺形，带头男站在勺柄最后端——北斗七星阵！
“杀！”带头男一声令下。他要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翅羽折断，让年轻人知道，实力差距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白光闪现，刺耳刀啸声中，一个利落声影速如鬼魅，冲破前六人防线，眨眼飘至带头男面前。
凉风飕飕地吹，吹得脖颈森森发寒。
噗嗤！前方六金鳌喉头处同时飙血。
滚烫血液从断头切面，迸溅到带头男脸上，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在。咽了咽口水，他看到对方右手里的大刀，在月光下蹭蹭发亮，没有一丝血迹。
一流轻功……快到兵不血刃……
——“无痕之刃”！
带头男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形。
“你你……你到底是谁？”他心中已有答案，且是个足以令人陷入绝望的答案。
江湖上有位顶级杀手，锁定对象绝无生还。官府无从获悉其相貌线索，因而通缉榜上的画像——没有脸！
“你是无面杀手！”带头男惊骇到面容扭曲。高手榜前十之内，不是正道宗主，便是隐士高人，只有面前这一位，是混黑的。
作为暗杀组织的金水楼，道上常把无面杀手的画像当神祖供奉。带头男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撞到祖宗刀口，当即双腿发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祖宗饶命……”
神祖之颜逆在月光阴影下：“到阎王殿忏悔去吧！”
带头男听得，神情一发狠，便要出阴招。却听刀入肉声，一个头颅触地，咕噜噜滚到宋鹏脚边。
宋鹏被带头男的脑袋吓得脸色惨白，粗壮的腿颤抖得像大风肆掠的竹竿，啪嗒一软折在地上，裤子尿湿一大片。
“怪只怪你自己作死，知道了我的身份。”杀气弥漫下的梁成誉，看上去如地狱修罗，浑不似之前玩世不恭的流浪汉。
“啊啊啊！”宋鹏惊叫着往前爬，呕出一口鲜血，后背已被洞穿。
刀还入鞘，尘埃落定。
梁成誉知瞒赵原不住，朝他走过去，深吸一口气，准备解释：“赵原，其实我就是……诶你跑什么……等等我啊……”
“别再跑啦！”他跃到赵原前方，拦路道，“你哪里跑得过我？”
赵原掉头向后跑。
梁成誉又是一跃，抓住赵原手臂：“你该不会以为，我要把你也灭口吧？”
赵原面色发白，不知是惊的，还是怕的：“难道不会么？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杀他们是为了救你啊！”
“宋鹏之罪自有官府法办。”
“怪我滥用私刑咯？”梁成誉有些气，“你看到的，宋鹏这种纨绔，视人命如草芥，早就该死。官府若要办他，早办啦！反正我身上的人命官司多了，不差姓宋的一条！”
“你不怕我告发？还是你已经打定主意要杀我？”
两人身高差不多，对视之间似有火花星子，谁也不肯退让。
“你尽管去告发！”梁成誉怒道，“你怎么不先去打听，看我所杀之人，有谁不曾作奸犯科、贪赃枉法？官府不惩办的恶人，撞到我刀口上，我顺手杀了有什么错？我不杀他们，就会被他们杀，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生存，哪个江湖人手上不沾点儿血腥？”
见赵原神情松动，梁成誉又道：“若我不是无面杀手，当真只会点儿三脚猫功夫，你信不信今个儿我俩曝尸荒野，姓宋的还能活蹦乱跳一点儿事也不会有？”
赵原：“……”
梁成誉继续煽动：“郊个游也遇刺，我们才是无辜受害者好吧。”
“我有没有问过你，你是不是无面杀手？”赵原道。
“问过吧好像……”
“你怎么说的？”
“不记得了。”
“前天才说的不记得？”赵原道，“梁成誉，我不大度。不在乎的人，诸如宋鹏，他们如何对我都无所谓。可你是我重视的朋友，我接受不了被朋友欺骗！”
梁成誉一愣：原来他不是害怕，是生气。
这么久以来，皇权下战战兢兢，江湖中刀口舔血，没人在乎过他的生死，连他自己也不曾在乎。第一次，他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说“重视”——他是他重视的——朋友！
趁梁成誉恍神，赵原绕过他往前走开。
梁成誉跟上来，边行路边解释：“你知道，无面杀手是通缉犯，这个身份我怎么敢随便告诉别人呢？”
赵原冷笑：“相识许久，竟不能坦诚以待，原来是因为，我是‘别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被赵原误解，梁成誉竟觉如鲠在喉，“我这身份一直都隐藏得很好，谁知你这般聪明，一猜就猜中是我。你前天突然责问，我毫无准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所以，你为什么抢九重龙影？”赵原停下脚步。
不是我想抢，是皇帝老子要啊！神兵如九重龙影者，普天之下谁不觊觎？只有你他么个愣头青会把神剑送人！先前打不过陈远宁，没抢到剑，被义父责备一通，如今对赵原，又欠一个解释，梁成誉觉得，自己真作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于是脑子一转，说道：“我抢九重龙影，跟抢江老头的雀尾一样，纯属贪玩。好吧，我承认，除了贪玩，也想卖个好价钱。我不知道你们在勾引魔教，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捣乱了。”起码也要顺藤摸瓜，摸清魔教底细再说。
见赵原不置可否，梁成誉举起右手：“你若不信，我发誓好了，以后若再骗你，必不得好……”
“行啦。”赵原打断，“宋鹏死了，官府一定会追查，你先躲躲吧。”
“这就不必你操心啦。”就知道赵原不会狠心告发他，梁成誉勾起嘴角暗戳戳地笑。
发誓什么的，他根本不在乎。他不信苍天，唯信自己。
无面杀手这个身份，不过是君主义子身份的替罪羔羊。人们往往揭露了一层真相，就以为看到了真相的全部。有时候，他自己都迷惑，究竟哪个身份，才是真实的自己。
面具戴久了，连自己都忘了原本模样，只有在面对毫无心机的赵原时，他才感到轻松，无需伪装。
赵原身上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坦荡，梁成誉却不能回以诚挚。有句话叫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唯欺骗方可保挚友周全。
“梁成誉，你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穷人没娘子瞧得上啊，说媒的都不肯上门。”
“我今天本想陪卓儿去取剑的。”
“怎么着，嫌我妨碍你陪夫人是吗？”
“可我跟你在一起总没好事儿啊。”
“……”
两个并行身影，湮没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