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家山虽在干戈地
齐承耀夹着报纸从热气腾腾的大锅前走过,进门上楼,去自己的小间里坐定。
大锅里煮的是粥,施给从香港逃难来的人,齐承耀每周一在自己饭店门前施粥。
自去年年底香港沦陷后,澳门成为避难所,人口从十五万激增到五十万。兼之日军封锁中国的海路运输,同时大量套购粮食,导致澳门物资短缺,米价飞涨,路有饿殍。
齐承耀打开报纸,头版头条处是一大块空白,这是报界人所说的“开天窗”。香港沦陷后,澳门多家报纸开始报道日本的侵略罪行,号召澳门各界投身抗战救亡运动。葡萄牙政府迫于日本压力,要求澳门各报纸删除抗日言论。澳门报界没有办法,只能在头版头条留出大量空白,以示抗议。久而久之,人们一旦看到“开天窗”,就知道这是一条关于抗日的报道,至于是什么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齐承耀十分感激广州天字码头的售票人,错误的船票使他们一家人选择在澳门避难,逃过香港沦陷。否则他的辛苦经营都要白费,全部身家将化为乌有。葡萄牙曾是巴西的宗主国,与巴西关系密切。日本在巴西有十几万侨民,一旦日本占领澳门,它在巴西的侨民将会遭到驱逐。因此,澳门这弹丸之地竟得以避身于战争之外。
街头掀起一片声浪,齐承耀从窗户望出去,一群学生正在为抗战募捐。齐承耀掏出钱包走下楼。抗战伊始,澳门各界便通过市民捐款、茶楼义唱、戏院义演等各种形式募集款项,支援抗战,救济受难同胞。
此际,澳门是华南地区唯一的中立港口,内地的富商巨贾和权要皆来澳门避难、享乐,经济旺盛、投机活跃。齐承耀于饭店之外,复经营旅馆和商铺,赚得盆满钵满。湄筠调侃他这是发战争财。即是不义之财,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所以他们常常向同善堂等慈善机构捐款。
澳门的天主教会以及镜湖医院慈善会、同善堂等民间组织在赈济难民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协助澳葡政府在澳门多地设置难民营,设立义学教育难童,拯救了不计其数的生命。
傍晚,齐承耀回到家里,妻子从楼上迎下来拥抱亲吻他,眼里都是欢喜。这是两人间的习惯,他每天早晨出门前,妻子亦要拥抱亲吻他。柔能克刚,湄筠的绕指缠绵能把他化成水。湄筠现在身体越来越凹凸有致,即便是在为他诞下两个男孩后。他以为是自己的功劳。
湄筠指挥女佣们铺排下饭菜。两个女佣是一家人刚安顿下来便招来的,他舍不得妻子亲操井臼,况且置办一个新家有太多事要做。湄筠生下第一个孩子没几天,齐承耀就托人找来奶妈,他很怕妻子自己哺乳伤了身体;他亦担心妻子夜里哺乳影响睡眠,产后恢复不好。“不好吧?母亲会怎么想?再说我挺想自己给孩子哺乳。”
“怎么不好?咱们饭馆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母亲那里我去说。你要是想哺乳,就......”他贴着妻子耳朵说一句。
“不害臊!”湄筠羞得去捶他。
齐承耀从未想过自己对生命的到来会如此满怀喜悦,他和母亲陪着疑似孕吐的妻子去医院,当医生确认妻子怀孕后,他兴奋地一把把妻子举了起来,吓得母亲连连说,“放下湄筠,快放下,快放下!别伤着孩子!”他放下妻子后连连亲吻妻子,不顾医生和母亲的侧目。出了医院,他把妻子抱上黄包车,一路走在车子旁边,看着妻子傻笑。母亲笑着对儿媳说,“承耀大概是傻了。”
他们才进屋,齐承耀便急不可耐地解开妻子的衣服,抚弄亲吻她的肚子。
“不给你碰!”妻子推开他的嘴。
“怎么?”
“以前亲过了,现在不需要亲!”
小气鬼,总是揪着从前不放,何况哪有!“从来没有!摸都没摸过!我没什么感受。我当时是挺高兴,我高兴有了借口亲近你,你不能拒绝我。宝贝,因为深爱你,我才会满心喜悦。”
当那个粉红的带着褶皱的小东西躺到他手臂上时,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碰触他,生怕弄伤孩子。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那小手心里,当那小手有意或无意地握住他的手指时,齐承耀心里如同电击,无比激动,这是他与湄筠共同缔结的爱的结晶,是他生命的延续和传承。
母亲对雇佣奶妈没有意见,“挺好的,湄筠不哺乳可以早点怀孕,再生一个,我很喜欢小孩。”她知道儿子对妻子的深情。她现在也把儿媳妇当女儿疼,因为湄筠对承耀实在是太好了。
果然第一个孩子两岁断奶时,第二个孩子就接上了。有女佣、厨娘、保姆和奶妈帮着打理家务、照看孩子,妻子便闲下来。湄筠空闲的时候除了读书、写字、画画,还喜欢为他做几样清淡小菜。齐承耀爱吃猪头肉,湄筠为他卤制的猪头肉肉质鲜美、清畅利爽,一点也不肥腻,切点黄瓜、配点香菜,用酱醋一拌,是最好的下酒菜。他以为湄筠烙的韭菜盒子是人间至味。湄筠跟母亲学的,自己琢磨着多放了些料,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喝着稀饭,能吃下一大盘盒子。
“乡下人!乡下人才喜欢吃韭菜盒子!”妻子娇嗔。
“那怎么还嫁给我?”
“因为你一直纠缠我,像看贼一样看着我,吓得追求我的人都不敢靠前。想想算了,就当我救济你了。”
他笑笑,确实跟看贼一样。
“其实我也一样放不下你,你伤了脸,我很难过。你却不记恨我,为了救我把家业都抛了。我想再没有人会比你对我更好。”
“那怎么还跟别人订婚?”他耿耿于怀,他的妻子绝不许思慕其他任何人!
“谁叫你又去票戏子!”
“又去票戏子?谁说的?怎么会!”他因为与那个biao子的龌龊,险些丢了与妻子的良缘,怎么会再做蠢事?
“你还不承认,我都看见了!”她其实也不是很确信。
“在哪儿,宝贝?你看见我做什么?”他好奇。
“在三庆园,我看见你拎着食盒去后台,那场是白玉霜的戏。”湄筠踢他一脚。
“原来如此!去后台给她送食盒可能有,我不确定,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你不许打马虎眼!”
“有什么可隐瞒的,君子坦荡荡。她经常叫咱们‘琅玕居’的饭菜。大概是我那天去结账,正好碰到她叫菜,就顺便送过去。”
“哼,谁信!”她后来猜测应该是这个原委。
“宝贝啊,我是个傻子吗?”
“怎么不是?”
“调皮!”齐承耀笑着把妻子搂进怀里,“我当年做了蠢事,误了我们之间的良缘。”
“谁跟你是良缘?”
齐承耀在妻子唇上亲一下,“我怎么会再犯错?”
“不好说,狗改不了吃屎,本性难移!”
齐承耀在妻子屁股上轻拍一下,“捣蛋鬼!你又不是没看见白玉霜,她长得有你好看吗?”
“你品味独特,以前那个人也没有我好看!”她很骄傲。
“你别提那个人,我恶心!因为这个你就跟我赌气,要把自己嫁出去啊,宝贝?你怎么不来问我?”
“为什么要问你?我巴不得你不来纠缠我!”
“嘴硬的小丫头,口是心非!”
齐承耀后来把妻子做的韭菜盒子推广到他的饭店里,大受好评。只是他以为任何一个厨子做的韭菜盒子都不如湄筠给他烙的,因为湄筠的盒子里饱含着妻子对他的深情。
夫妻俩独处时,他喜欢叫妻子“抱抱”,因为妻子常常会走到他身边骄傲地命令道,“你,抱抱!”等他笑着张开手臂时,她便投身到他怀里撒娇缠绵。“真是个粘人的小东西!”“那不粘你了!”她转身要摆脱他,却被齐承耀抱得牢牢地,“就喜欢你粘我!”
她最喜讨他怜爱,夜晚湄筠伏在被子里轻声嘟囔。“说什么呢,宝贝?”他抚一把妻子的秀发。湄筠略微提高嗓音,他听明白后咧开嘴笑。她说“为什么不抱抱,我要抱着睡,自己睡不着!”还挺押韵,朗朗上口。“来吧!”齐承耀伸出胳膊,湄筠立刻藏进他怀里,“是不是有老婆抱着就不冷了,不害怕了,不做噩梦了?”她娇声说。“对,对!”齐承耀呵呵笑,惹人怜的小东西!
他一直喜欢裸睡。“你肩膀露在外面,肩头不疼吗?”
“哪儿疼?”他不解。
“就这里,”妻子摸一把他的关节,“总该穿件背心。”
他不愿意!如此,便不能跟妻子时时刻刻肌肤相亲了。所以,湄筠睡觉时经常把一只手搭在他露于被子外面的肩头上,那柔嫩的小手替他暖着肩。因为这项,他便对妻子爱意无边。
他在枕上跟妻子闲话,说些饭店里的事,湄筠又聪明又细心,他很看重妻子的想法。他忍不住夸奖妻子的好点子。
“我只会把握细节,而你擅于谋篇布局。我是小聪明,你是大智慧!都是因为有你在,我才能过上锦衣玉食的舒心日子!”湄筠说。
“我是蒙祖上余荫承继了家业。”
“可是承继祖业的人未必都能将它们壮大,把祖产败光了的人比比皆是。你看这些年来的变故,因为战争有多少人落魄了,咱们家却越来越好!我的丈夫很能干!”她很骄傲。
齐承耀心里舒爽极了。得妻若此,夫复何求?他们把诸事商议妥当后,他总结性地说一句,“这样很好吧?”“要是你肯抱抱我,就很好!否则就不好!”他哑然失笑,这可爱的小女人!他就把妻子搂进怀里轻怜密爱。
起初湄筠不许他称呼自己“抱抱”,“怕是从前有人叫‘凤凤’吧?”她嘟嘟嘴。
“从来没有!你别作践我。”他尴尬地笑。确实没有,因为他对那个人只有短暂的欲望,没有深情和爱怜。妻子对过往始终不肯释然,换作他也不肯释然,无爱无嗔。
睡觉时,湄筠喜欢偎在他身边,贴着他。“抱抱,你往里点,我要掉下去了。”有一次他説。身边的可人儿转眼不见了,他伸手摸了个空,他的小抱抱哪去了?齐承耀睁开眼一看,女孩儿已经紧紧地贴到床里的墙上。“调皮!”他笑着把妻子拉过来搂进怀里,这让他满心喜悦的小东西!湄筠跟他调皮后,总是千娇百媚地藏进他怀里。
他躺在床上休息时,湄筠便跑来偎在他臂弯里。她轻轻地咬丈夫的嘴,却不许他亲吻自己。
“干嘛这么调皮?”
“我昨天看见邻居的大黄狗在睡觉,她家的小母猫就坐在大黄头边,不停地咬它的嘴,不许它睡觉。”
“大黄呢?”
“无可奈何,它不舍得咬那小母猫。”
“你就是那只小母猫,我也舍不得动你。”齐承耀笑,妻子确实像小母猫一般惹人怜。湄筠诞下第一个孩子后不久,齐承耀终于哄着妻子与他结了发,因为他实在是往骨子里头疼湄筠,湄筠不好再拒绝他。尤其当他知道妻子居然在订婚前就喜欢他、而且一直不改初衷后,他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哪个男人没有自尊,他这些年并不是烧火棍子一头热!他立刻就把妻子宠上了天!
“你还记得咱们从前的小猫吗?”
“记得,我弟弟。”
湄筠掩口娇笑,“你当时怎么不生气?”
“多大点事,老婆吗,就要好好疼着、惯着!”
“我那时不是你老婆!”
“早晚会是!其实一直都是!”
“我很想承祖,可惜战乱时不能带它一起走。”
“再养一只吧。只是不许给孩子们养个叔叔!”
湄筠再笑,“那养个伯伯好不好?”
“调皮!”齐承耀把妻子抱起来,让她躺在自己身上。“我的心肝宝贝啊!”
“别压着你!”
“不会!往常都是我压着你,今天咱们换换。”他们现在两情相悦,要多好有多好!
“坏东西!”女人聪明,明白他指什么,“我是你的宝贝,那孩子们呢?”
“你是大宝贝,他们是小宝贝!
“你怎么没收拾我,在北平,你不记得吗?你欺负我!”
“我以为你很享受......”
“坏东西!”妻子捶他,“哎,你干什么去?”
齐承耀去把门锁了,再回到床上,“大黄自有收拾他那小母猫的办法。”
“坏蛋!”妻子娇笑。接下来将是一场大战,她总是战败的一方,败得溃不成军。
“你画了那么多战争,有一种战争你一直没画,你身临其境的战争!”齐承耀如今才知道女人的身体需要男人打造。湄筠的身体越来越美,美得耀眼,让他爱不释手。
家里人口增多后,齐承耀便另外赁下一座三层楼的店屋举家搬过去。即是店屋就该拿来做个买卖,齐承耀在一楼开间商店,卖些面料,让母亲经营。湄筠要去帮忙,被他拦住,“不许!你只管给我养孩子!”
“怎么了?”
“你这么好看,我怕我一不留神做了武大!”
“呸、呸、呸!乱讲!”母亲说,“你赶紧吐两口!湄筠是好孩子,怎么会!”
湄筠笑着去踢他,他始终不许湄筠抛头露面,他不穷,不用湄筠“文君当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