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给日吉廖娃
(1929年1月14—15日,索契)
亲爱的淑拉:
今天才能给你写信——之前没有力气。
最近几个星期,我忍受着许多肉体上的痛苦,好朋友,我不会对你多谈这些,但提一下主要的:肺炎,忍不住的呕吐,比在马采斯塔见面时严重得多。淑拉,我亲爱的同志,当时我们海阔天空地聊。但愿我活到夏天,情绪不再大起大落,也不再闹什么别的病。
目前我半死不活,但体力在恢复,而可以给你写信这个事实,表明我正在死而复苏。
当然,我不能一下子什么都写清楚,不过在今天的信里,我要告诉你:现在我们三个人住在另一幢屋子里,地址:索契,沃依柯夫街39号。靠近市中心,有两个房间(这事儿,拉娅会写得详详细细,可我为了节省体力,从略了)。紧挨着火车站。等你带着廖尼亚来这儿的时候,你不妨好好休息一阵子:我有三十二平方米的居住面积,单独的入口,等等。
淑洛奇卡,你可好些日子没写信了——看样子,又全身心投入了工作。
你不知道,淑拉,我急切地拿起铅笔,但感到沉甸甸的,好累好累。要和你沟通,却又下不了决心,开不了头。这是由于此刻状况不佳。这种情形总是出现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在肉体和精神上,我都忍受着折麿。仿佛蓄电池,我放出了所有的电能,暂时还没有充电。
1月15日,我继续写信。
声名狼藉的巴边科被国家政治保安局逮捕了。他是1919年起的联共(布)党员,公用事业处主任、市苏维埃主席团和区执委会成员、区党委委员等。原来他是白党的反间谍组织人员、军官,枪杀过我们的布尔什维克同志。这个坏蛋骗过大家,窃居要职。这是重大的失误。毕竟坏蛋当上了领导。索契市也够倒霉的。白党未必仅此一个。
很快将有一次全面清洗。这儿,布尔什维克的扫帚要动起来了。
我不明白,一些出名的、由于犯下一连串严重罪行而被清洗出去的干部,为什么又冒出来。他们依旧在那儿当官。比如昔日疗管所所长史梅列夫,如今是地区社保银行的官僚。还有其他人,为数不少。
我收到了利别尔曼同志从莫斯科寄来的回信,相当尖刻、粗暴。情况如下:
此处的检察员了解了我和社保银行的争执,认为按照法律,我有权领取新老抚恤金之间的差额。在此处的社保银行里,我遭到拒绝。于是,我把全部相关材料寄给利别尔曼,要求判断清楚,如果有此权力,那么请向此处发个指令。结果,利别尔曼回复了我,打官腔,逞威风。原函我给你逐字抄录:
(社保总行发函。黑海地区,索契市,普希金街。收件人:我。)
经地区社保银行核查,您的来信,并非表示要纠正本人的错误看法,而是请求破例提高您的抚恤金数额。鉴于此前从未有过重新计算之事,况且您的抚恤金数额的最初计算完全符合法规,因此满足您的要求,向您补发往日的抚恤金,是缺乏任何根据的。
组织部长 利别尔曼
“破例”一词,打上了着重号。你瞧,就是这么写的。
淑洛奇卡,我认为关于抚恤金的事情已经了结。写出来只是为了使你知道一下。希望你让我保持平静,别再提及此事。
我要偿还欠款的愿望,依然是一个愿望。
莫斯科的一位女性朋友,是我不多的知己之一(我们之间有着亲密的友谊)。你知道的,我信中提起过。她有个同志(丈夫)。我不认识他,他认识我——是的。他们两个为政治问题发生冲突。由于没完没了的争争吵吵,她写信给我这个党员朋友,详谈一切,痛苦地说,分道扬镳,连友谊和一般的联系也不得不断绝了。糟糕的是,那个男的砸坏她的桌子,取走她的信件,还给我寄来愚蠢的便条,不仅不像一个党员所写,而且那卑劣的咒骂,不是布尔什维克的口吻,而是市侩的腔调。我有两封给她的信,内中谈及这儿的一些阴暗面,这家伙抓在手里,加以利用,为托洛茨基的观点服务。
那一套胡说八道,令我十分不快,只是从这样一个角度——女性朋友旁边的此人,身为1916年起的联共(布)党员,却如此不堪。一个光荣的布尔什维克,竟然如此粗鄙。
淑洛奇卡,这便是我们日常生活中一片小小的阴影。
有时我想,如果你现今在这儿就好了,当生活变得黯淡的时候,我要对你讲述许多事情。
只写信告诉你一个人(你能正确地理解),如今我遇到一个关口。我消耗大量精力,要让自己挺住。不管多么奇怪,反正我日益孤单寂寞。无论是母亲,还是拉娅,都不理解,也感觉不出这种突如其来的忧闷。在她们眼里,我只是个精疲力竭的人。可她们两个是我的亲属呵。
近些日子,拉娅从早晨七点到深夜十二点不见人影。她在失业群体中工作,办起一个食堂,自己做清洁工。社会工作占去了整天的时间。夜半十二点到一点、等茶室的食堂打烊后才回家,倒头就睡,直至清早六点半起床,又急匆匆地赶去,忙碌到深夜。工资25卢布,她要在那儿干一个月。
淑洛奇卡,我不清楚,也许我想得不对,但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不管多么奇怪——拉娅在社会工作中成长得越快,每天占用的时间越多,我们的感情交流便越少。有些意识形态方面的争论,虽然分歧微小,也拉开我们的距离。我不是说自己怎样怎样。我不晓得为什么,然而隐隐约约地感觉到。
我整天整天默不作声。如今在这儿,在新住处,我闷闷不乐,简直没可能集中精力。正因如此,我只能勉强表露一点忧悒。
亲爱的朋友,今天就是这么个状况。
我亲爱的同志,这种时候握笔写信,是不大适宜的,不过,就让这封信至少从某种角度反映出我的企求。你如果在这儿就好了,那我可以稍稍……[缺损]触摸到你的手。
淑拉奇卡,你来信吧,聊聊自己的情况。我知道自个儿不能念,也不会随意地口述上面对你谈的内容。
等这过渡期结束——日子由乌黑即使仅仅转为灰暗也好,我那和主人一样沉默的收音机将活跃起来。“安静”的日子将转为“清洗”的时刻。我要重新投入战斗——或许是最后的战斗。
柯里亚
1929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