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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绿杨烟柳织幕长
七月骄阳似火,烈日暴晒之下,官道上的黄土都仿佛冒出烟来。官道旁有一条小河,自南面蜿蜒而至,与官道相交后又转折向东,一路流将下去。在河流与官道交汇处,生长着一片不大不小的杨树林,树木枝叶受到河水滋养,即便在这遍地流火的时节里依旧青翠欲滴,看得人心头一阵清凉。
再细瞧时,杨树林中另有一座驿亭,依靠着树荫遮蔽,倒算得上天地烘炉间的一处福址。
兴许是天时太热,连林中蝉虫都不愿鸣叫,只有偶尔一股微风穿过树梢,带动着树叶发出沙沙轻响,反衬的林内更加陈谧宁静。
突然一声慵懒的哈欠响起,打破了这陈静的气氛。驿亭围栏内伸出两只粗壮的胳膊,先是用力抻了抻,跟着坐起一名大汉。只见这大汉满脸络腮胡须,头发蓬松松的微显凌乱。他睡眼惺忪的四处看了看,见并无旁人,便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接着屁股向后挪动,将上半身靠在了亭柱一侧。靠好之后,大汉脑袋一歪,百无聊赖的看着官道,嘴里嘟囔道:“怎么还不回来,可真要饿死老子了。”
坐了一阵,见还是无人回来,大汉便自凉亭中站起,顺石阶走到小河边的一处平台上。这平台一丈见方,整个以青石条垒成,主要是给过路的驿骑饮马所用。大汉来至石台边沿,俯身掬起捧河水扑在脸上,搅的河中哗啦啦一阵声响。
河水透澈清凉,大汉连洗了几把,只觉冷飕飕的甚是舒服,瞬间睡意全消。他蹲在河边,看着舒缓平静的水流,低声唱道:
“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
老泪风吹面,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尽残兵血战。
跳出重围,故国悲恋,谁知歌罢剩空筵。”
声调苍凉悲怆,与周围祥和的气氛颇为不搭。大汉唱到此处顿了一顿,正待开口继续时,突听身后有人接道:
“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
尽归别姓,雨翻云变。
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
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
大汉猛然起身回望,只见自树林南面走来一人,看年纪约莫五六十岁上下,手中拄着根木棍,穿的却是身破破烂烂的大汉军单衣,似乎是个汉军老兵。
那老军见大汉看向自己,便拄着木棍一步步走了过来,笑道:“这位小哥,老汉我听小哥所唱实是激昂,忍不住便跟了下去,可是有些唐突了,还请小哥不要见怪。”
大汉听老军言语文雅,与身上所穿殊不相符,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老军,说道:“老丈言重了,这曲子又不是我一人所有,谁要唱那都可唱得。”停了停又道:“看老丈一身军士打扮,莫非也在大汉军中服役?”
老军点头道:“正是,我本在郭相公营里当差。”
大汉道:“可是郭通远相公么?听说过相公的军队正在西面与鲜卑人交战,老丈怎么又到此地了。”
老汉叹了口气,说道:“说来惭愧,十几日前郭相公率大军西进,谁料在灵宝境内遭遇鲜卑伏兵,陷入重围。咱们苦战数天,最后还是大败,军队被鲜卑人的骑兵冲散,将士们死伤无数,就连郭相公也下落不明。我随着败兵一路向东,中途又被鲜卑人追击,大家伙便四散逃亡,谁也顾不上谁了,到此处就只剩我老汉一人。”
大汉听了老军一番话,眼睛越睁越大,最后愣在当地,半晌才道:“郭…郭通远败了?”
老军戚然点头,道:“败了,败了,兵败如山倒啊。”
大汉回过神来,急切问道:“可向李牧大都督禀报了么?”
老军茫然的看着大汉,说道:“这…老汉就不知了,小哥认识李大都督么?”
大汉这才醒悟过来,冲老汉摆摆手道:“是我糊涂了。”眼睛却向西方看去,脸上隐有忧色。
原来这大汉正是征北军三品指挥使王耀武,数月之前他奉命西征,率领关山铁骑在内的征北军主力近两万人,自山东临清出发,由开封入境河南,一路势如破竹,不到月余便攻取了许昌、新乡、南阳等地,稳定局势后又集结兵力,一举光复了中原重镇洛阳。
洛阳乃大汉朝旧都,大汉朝先帝便是在洛阳之战中龙陨,其后先帝第三子率群臣南渡,在金陵继位,便是当今皇帝宣武帝。
洛阳之战可算是大汉国运的转折点,自此以后大汉朝廷便避居江南,失去了对中原地区的控制权,而鲜卑、匈奴等胡族亦借此机会粉墨登场,成为争霸天下的重要势力。汉家士大夫们每念及此,无不痛心疾首,只愿哪天能打将回去,一雪国耻。
因此征北军光复洛阳的消息传来,真可谓举国沸腾。朝廷专程将李牧召回金陵,加赐武英殿学士、太子少保衔,宣武帝更是亲率百官祭天,以告慰先祖之灵。
然而之后形势却发生了变化,王耀武的西征军只有不到两万人,攻下洛阳后便出现了战线过于分散,兵力不足的情况。此时鲜卑人也反应过来,开始集结重兵东进,双方在洛阳以西的灵宝反复拉锯,一时陷入僵持。
而匈奴方面,由于金贵妃要保住被征北军俘虏的乌达鞮,在匈奴朝中上下斡旋,前期的确延缓了匈奴人出兵,给王耀武减轻了很大的压力。但后面看到征北军行动神速,冒顿单于终于坐不住了,以呼韩邪为首的主战派便逐步占据上风,终于在一个半月后发兵南下,占领了安阳、汤阴等地,与驻军新乡的征北军先锋营发生交战。
也幸亏王耀武、夏明晖等人谋划得当,先锋营来到新乡后便大力修筑城防工事,等匈奴人打过来时,面对的已是道铜墙铁壁般的防线。数度冲锋无果后,匈奴人也停了下来,在淇县设立行营,与先锋营开始对峙。
按照李牧规划,战事到了这一阶段便进入稳定期,征北军需在洛阳、新乡等地继续坚守,利用大城优势慢慢消耗对方,同时稳固后方民心,时机成熟后再谋求决战,将胡族势力一举清除出中原腹地。
无奈以太子、兵部尚书王祖寿等人为首的主战派接连上书,要求李牧继续发兵西进,在潼关与鲜卑人决战。李牧据理力争,皇帝也始终不明确态度,王祖寿见无法撼动李牧,竟不顾叔侄亲情,上书参劾征西军主帅王耀武,说他犹疑不前,延误战机。宣武帝为平复主战派情绪,便下令将王耀武革职,另派大将郭通远接管征西军。
王耀武无辜获罪,李牧便打算调他回青州另行安排,谁料行至半途,朝中一道命令下来,擢任王耀武为河南巡查使,在河南各府查访民情,以为朝廷献计之用。
这巡查使本是虚职,查访民情更加没有边际,王耀武接任后索性将亲兵遣回临清,只带着王富一人在河南境内四处闲逛。只是他关心前线战事,先到新乡夏明晖处转了转,又同王富两人一路向西,回到了洛阳附近。虽说不能直接插手军务,好歹能时时了解到征西军的消息,不至于闭塞视听。
而那郭通远本是主战派干将,到达洛阳后便屡次上书,将前线形势说的一片大好。王祖寿借机发挥,串联数十名大臣向宣武帝进谏,宣武帝终于顶不住压力,同意郭通远继续西进。
王耀武得知后,便一直关注着郭通远的动向,没过几日征西军果然集结出城,与鲜卑人展开交战。开始时征西军行动顺利,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兵锋一度压制到了灵宝县境,之后却失去消息。王耀武本想再向西行看看,不料今天听了这老军的话,才知道郭通远竟已陷入重围,大败亏输。
王耀武越想越惊,只觉头皮上冷汗直冒。他正要再问问那老军一些具体情况,却听得人声喧哗,又有几人自林外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