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蝶舞（四）
做完全身检查，杨教授看后表示她各方面体征都很正常，除了头疼的状况需要等他进一步研究。
“谢谢杨教授。”雁南颔首。
“孩子，抬起头。”
雁南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他的眼窝在阳光下更显深邃，眼珠更显映出柔和的棕色，的目光越发慈爱，看得雁南越发迷茫。杨教授捋着胡子笑起来：“原来阜秋以前是这个样子啊，哈哈哈……”
“您能认出来？”
“她的眼神没有你这样的清澈，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绝望，一般来说人的性格不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除非经历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故。”
“您知道她以前……”
“那是你们的秘密。”杨教授摇头，看向她身后的窗外，“每个人都有秘密，穷极一生，或是探索或是深埋，人生旅程的乐趣也在于此。”
雁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叫护士，明天再做个检查，没事就可以出院了。”杨教授将她带出门，指着走廊另一端，示意那就是她的病房，“少出门，避免外部刺激。”
“好，杨教授再见。”雁南像从教师办公室出来一样，拘谨地朝教授鞠躬后转身疾走，顺着病房号一间间找回去。这里和记忆中的病房不太一样，没有嘈杂的多人间，基本上都是单人间，走廊空旷又静谧。
“13床换药提醒。”雁南被突然响起的机械音吓了一跳，很快便看到有护士带着输液瓶走进前方的一间病房。雁南凑过去，却意外看到病房外显示屏没有写清楚病人的任何信息，明明这一路上有人的病房都会标明，这个为什么没有？她假装不经意地往里望了一眼，只看到床尾坐着一位陪床的中年妇女。
真奇怪。雁南暗自嘀咕着回到自己房间，门口显示屏同样正常显示着自己的名字年龄病情，她没再理会，刚想推门进屋，发现有两个男人正在和筱君说着什么。
“你回来了！”筱君走上前，“这二位是在路边发现你的好心人，来看望你。”
雁南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丢钥匙的那人，另一个男人笑着先开了口：“好久不见，陈店长。”
雁南看着对方的板寸头和浓黑的眉毛，隐隐有些害怕：“谢谢……”
筱君：“你们认识？”
男人点点头：“店长可能不太记得我了，以前来店里买宠物粮见过。我是佟霁。”
这人和一个大学的名字好像啊。想到这里，雁南没那么害怕了，努力压抑住扬起的嘴角：“有印象。”
丢钥匙的男人跟着介绍自己：“你好，我是王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好了，多谢关心。”雁南看了一眼害羞地移开了目光。
“你怎么移开目光了，我还没看清长什么样呢。”阜秋懒懒地开了口，吓得雁南赶紧移回目光。
王颋感受到她奇怪迂回的眼神，微微挑起眉毛，试图探寻答案。雁南紧张的眼神很快出卖了她，王颋随即露出和善的微笑：“那就好，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佟霁抱拳：“祝陈店长早日康复。”
王颋经过她身边时忽然开口：“有缘遇见，可以加你的及讯吗？”
及讯是什么？
“不加，关门，送客。”阜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及讯是现在的通讯软件，和你那时候的球球、V信一样。”
看雁南整个人怔在原地，王颋风轻云淡地笑笑：“抱歉，是我失礼了。”
雁南移开目光，抬起胳膊小幅度摇了摇：“再见。”
筱君从床位抬起小桌板，把午饭放在上面：“检查怎么样？”
“说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来吃饭吧。”
雁南洗过手，坐到筱君对面，开始重复阜秋姐的话：“那两个人刚刚都跟你说了什么？”
“就说了一下怎么看到你的，回去换了身衣服想早点回来看望你结果附近的果篮都不新鲜。”筱君夹了一口菜，“看着人还挺和善的，话说……”筱君语气一转，雁南以为她看出点什么，紧张得夹不住菜。
“你怎么不同意加他啊？不是很符合你审美吗？”
雁南没想到她是说这件事，顿时松了口气。
“我刚刚看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一直盯着你看，就还挺有那种感觉的~”筱君捂嘴笑起来。
“她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阜秋嘴角抽了抽。
“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雁南有些想笑。这种插科打诨的感觉像又回到了初中那没心没肺的日子，令人怀念。什么都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哦对了，慕宇凡你还记得吧？”
“咱初中？你曾经的同位？”雁南依稀记得那个人天天剃着板寸，皮肤黑黑的。
“对，我才知道他也入职了我们学校，当体育老师，过段日子来接替我们班怀孕的体育老师。”
雁南瞪圆眼睛：“这个世界好小啊。”
筱君托着脸：“我当时是从同事那里看到的照片，完全认不出来了！他现在变白了，还挺帅的嘿嘿。”
“有照片吗？”
“没有诶，当时没好意思要。”
雁南想起自己曾经还偷偷磕过他俩cp，他们俩玩得很好，身高长相各方面也都很匹配，但那时年纪太小，互相根本不懂得什么感情。缘分让他们再次相遇，难道说……
雁南从小就喜欢看小说里故友分别后再相逢相爱的桥段，她捂住嘴，遮掩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吃过饭，筱君很快就躺在陪护床上睡着了。雁南百无聊赖地倚靠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在手机屏幕上打出字和阜秋聊。
——我可以看看你的及讯吗？
“想看就看，反正也是你的手机。”
——你看到我在看你的手机不会很羞耻吗？
“会，所以我正闭着眼睛。”阜秋斜倚在沙发上，将话筒架在颈窝，闭目养神。
——闭着眼睛怎么看到我打字的？
“刚闭上。”阜秋撇嘴，“要看就闭嘴。”
雁南看着及讯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十分不解。
——怎么联系人这么少？
“……”阜秋懒得回应。
——怎么也不发动态？
“……”阜秋揉着太阳穴，决心要换个话题，“我教你怎么用手机吧。”
——好！
“手机和通讯器是相通的，我平时不太用手机，先介绍通讯器吧。”雁南抬起手腕唤醒通讯器，调出全息影像，看到冬青市的全貌，比她从小长大的千塘镇感觉要小很多。医院位于冬青市的东南侧，从窗口往远处望能看到木凉湖的景色。
“通讯器侧边有一个按钮，按一下可以调起快捷通讯，默认是䢼闵骁，按住上下滑动可以选择及讯联系人，很方便，但是除了联系䢼闵骁也不常用。”
……
讲了没多久，阜秋看着“自己”眼睛越来越睁不开：“你这睡眠质量还挺好，睡吧。”
雁南翻身裹进被子里，阜秋很快被她带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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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有个人在推自己。
雁南睁开眼，看见床边有一个黑影像一个炸毛的海胆，忍不住尖叫出声。
“嘘，是我。”“海胆”伸出手捂住她的嘴，雁南努力睁开惺忪的眼，这才辨认出人样，海胆原来是对方被风吹炸的黑色狼尾头，听声音比她并不大几岁，“您怎么不回我消息？”
雁南惊魂未定，一时无法分出心思应付他的问题。看着“阜秋”震惊的眼神，男生捋捋耳后的小麻花辫：“确实是跟着你们店员过来的。”
雁南推开他的手，环顾四周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暗下来的屋里心里更慌了。
阜秋感受到她的恐惧，赶紧解释：“没事，他就是那个写小说入迷的朋友。”
“没事，他去厕所了，我赶紧说。”男生把手机上的照片展示给她看，“这个人有下落了，就在新中市这个地方，我要不要去跟踪？”
“不用，你回去好好上课。”雁南颤抖着重复阜秋的话。
“您没事吧？”男生察觉到她在颤抖，站起身来按住她的肩，耳后两根小辫垂下来，刘海因为重力也垂了下来。雁南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细长明亮，像深夜水潭里掬起的一捧清水。
“您保重身体，改日联系。”男生笑眼几乎眯成一条线，听见厕所里冲水的声音，随即像猫儿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这什么情况？”心还在砰砰跳着，雁南捂住心口问陈阜秋。
“他在收集素材。”
“你这朋友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雁南看到从厕所里出来的䢼闵骁，稍稍安心了些。
“店长你醒了？”䢼闵骁甩掉手上的水，“起来吃晚饭吗？我给你做了粥。”
“筱君呢？”
“她回去拿东西了，我来替她。”他扶着雁南坐起来，“又不舒服了吗？”
雁南摇摇头，看到面前的粥抽抽鼻子：“是你做的粥吗？好香。”
䢼闵骁眼睛笑得眯起来：“嗯！还热乎着，快尝尝。”
咸鲜的野菜加上小米熬成粥，暖胃又暖心，雁南敬佩地看向他：“好喝，像我姥姥做的一样。”
“咳咳，不用给我涨这么高的辈分~”䢼闵骁臭屁地拨拨刘海。
“滚。”阜秋和雁南异口同声。
“欸哈哈别动气~”䢼闵骁哈哈大笑，猴眼睛几乎要笑成一条线。
空旷的病房回荡着他的笑声，倒也热闹不少。
雁南小口嘬着粥，鼻头却忍不住酸起来。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了？我是在昏迷吗，会不会把他们吓到？姥姥身体不好别吓出毛病……会不会再也回不去，再也喝不到姥姥的粥了？
好想回家……
眼泪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一时间粥哽在喉头难以咽下，䢼闵骁偏又死死盯着她，不看她吃干净不罢休的样子。雁南不敢眨眼，生怕眼泪掉进碗里。
䢼闵骁看见她眼里摇摇欲坠的泪光，以最快地速度反思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并得出自己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结论，猛抽两张纸：“店长擦擦嘴，我去看看外面天气怎么样。”
雁南松了口气，默默擦掉眼泪，扭头看着背手站在窗前的䢼闵骁，天已经黑透，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感觉是个好人。雁南在心里暗自肯定。
阜秋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别怕，我也在呢。”
雁南将将收住的泪因为这句话再次涌了上来，她抽噎着：“真是的，干嘛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
䢼闵骁瘪着嘴一脸歉意地转过身来，看着正在抹泪的她：“店长……我真的只是嘴贱开个玩笑……你别哭了……”
“不是……”雁南疑惑地看向他，破涕为笑，“我怎么会因为那个？”
“哎呦不是就好，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占你便宜生气了呢！”䢼闵骁夸张地捂住胸口，一副要晕倒的样子。
耍宝的样子惹得雁南止不住地笑，这下䢼闵骁更错愕了，他一脸难以置信地走上前，直直盯着她的脸。雁南不知所措地挡住嘴，以为自己牙上有菜：“怎么了？”
“店长你笑了？？？”䢼闵骁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我居然把你逗笑了？？？”
雁南眨巴眨巴眼，十分不解。
“我就说嘛，人不能一直陷在痛苦之中，要多笑，笑起来很好看的！”䢼闵骁伸出食指抵住嘴角，憨憨的笑容抵不住笑眼里折射出的那束光，热烈灿烂。
原来“我”因为一些痛苦而变得不爱笑了？
可“我”到底经历了什么痛苦？连一个笑容的心情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