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中华经典藏书·升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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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行程,计此时可以到家。自任邱发信之后,至今未接到第二封信,不胜悬悬[1],不知道上不甚艰险否?四弟、六弟院试[2],计此时应已有信,而折差久不见来,实深悬望[3]

予身体较九弟在京时一样,总以耳鸣为苦。问之吴竹如[4],云只有静养一法,非药物所能为力。而应酬日繁,予又素性浮躁,何能着实静养?拟搬进内城住,可省一半无谓之往还,现在尚未找得。予时时自悔终未能洗涤自新[5]。九弟归去之后,予定刚日读经、柔日读史之法[6]。读经常懒散,不沉着。读《后汉书》,现已丹笔点过八本,虽全不记忆,而较之去年读《前汉书》领会较深。九月十一日起,同课人议[7]:每课一文一诗,即于本日申刻用白折写。予文诗极为同课人所赞赏,然予于八股绝无实学,虽感诸君奖许之殷,实则自愧愈深也。待下次折差来,可付课文数篇回家。予居家懒做考差工夫[8],即借此课以磨厉考具,或亦不至临场窘迫耳。

【注释】

[1]悬悬:因惦记而不安的样子。

[2]院试:清代由各省学政主持的考试。曾经府试录取的士子可参加院试。因学政称提督学院,故由学政主持的考试,亦名院试,又以旧制称提学道,故亦沿称道考。录取者即为生员,送入府、县学宫,曰入学,受教官的月课与考校。

[3]悬望:盼望,挂念。

[4]吴竹如:吴廷栋(1793—1873),字竹如,安徽霍山人,道光五年(1825)拔贡,历任河间知府、山东布政使、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同治十二年(1873),卒,年八十有一。吴廷栋服膺宋儒,为清代理学名臣,直隶、山东皆祀名宦祠。

[5]洗涤自新:指除去积习。

[6]刚日:犹单日。柔日:犹双日。古以“十干”记日,甲、丙、戊、庚、壬五日居奇位,属阳刚,故称“刚日”;乙、丁、己、辛、癸五日居偶位,属阴柔,故称“柔日”。《礼记·曲礼上》:“外事以刚日,内事以柔日。”孔颖达疏:“刚,奇日也,十日有五奇、五偶。甲、丙、戊、庚、壬五奇为刚也……乙、丁、己、辛、癸五偶为柔也。”

[7]同课人:一起做同一功课的人。

[8]考差:科举制度中考官的考选差派制度,始于雍正三年(1725)。嘉庆五年(1800)令满、汉二品以下进士出身之侍郎、内阁学士、三品京堂,及未经考试试差之四、五品京堂,俱赴上书房考试,不愿考者听便。钦命论、诗题各一,谓之大考差。此后循例行之。ft

【译文】

四位老弟足下:

九弟的行程,算起来这时候应该到家了。自从在任邱发信之后,到现在没有接到第二封信,心里实在惦念不安,不晓得路上是不是不太艰难凶险。四弟、六弟参加院试,算起来这时候应该有信说起,但是很久不见邮差来,实在是太挂念了。

我身体和九弟在京时一个样,总是为耳鸣苦恼。向吴竹如请教,他说只有静养这一个法子,不是药物能解决的。可是应酬一天比一天繁忙,我又一向性情浮躁,哪里能实实在在地静养呢?我打算搬进内城居住,可以省掉一半没有意义的人情往来,现在还没找到地方。我常常自悔终究不能尽除积习,日新其德。九弟回老家之后,我定下刚日读经、柔日读史的方案。读经常常懒散,不够沉着。读《后汉书》,现在已经用红笔点过八本,虽然全不记得,但比去年读《前汉书》,要领会得深一些。九月十一日起,一同做功课的人商议:每次课,作一篇文写一首诗,就在当天申刻用白折子写好。我的文和诗,为一同做功课的几个人极力赞赏,但我在八股文方面绝对没有真实功夫,虽然感激诸君子殷勤赞赏,但自己内心更觉惭愧。等下次折差来,可以托付带几篇课业文章回家。我平时在家懒得做考差的工夫,就借这课业磨炼考试的本事,大概也不至于临场窘迫吧。

吴竹如近日往来极密,来则作竟日之谈[9],所言皆身心国家大道理。渠言有窦兰泉者(垿,云南人)[10],见道极精当平实。窦亦深知予者,彼此现尚未拜往。竹如必要予搬进城住[11]。盖城内镜海先生可以师事[12],倭艮峰先生、窦兰泉可以友事[13]。师友夹持,虽懦夫亦有立志。予思朱子言“为学譬如熬肉,先须用猛火煮,然后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过,虽略有见识,乃是从悟境得来。偶用功,亦不过优游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汤,遽用慢火温之,将愈煮愈不熟矣。以是急思搬进城内,屏除一切,从事于克己之学[14]。镜海、艮峰两先生亦劝我急搬。而城外朋友,予亦有思常见者数人,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是也[15]。蕙西尝言:“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16]”我两人颇有此风味,故每见辄长谈不舍。子序之为人,予至今不能定其品,然识见最大且精。尝教我云:“用功譬若掘井,与其多掘数井而皆不及泉,何若老守一井,力求及泉而用之不竭乎?”此语正与予病相合,盖予所谓“掘井多而皆不及泉”者也。何子贞与予讲字极相合,谓我真知大源,断不可暴弃[17]。予尝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气言;凡坤,以形质言。礼乐不可斯须去身[18],即此道也。乐本于乾,礼本于坤。作字而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者[19],即乐之意也;丝丝入扣、转折合法,即礼之意也。”偶与子贞言及此,子贞深以为然,谓渠生平得力,尽于此矣。陈岱云与吾处处痛痒相关,此九弟所知者也。

【注释】

[9]竟日:终日,一整天。

[10]窦兰泉:窦垿(1804—1865),字于坫,又字子州,号兰泉,原籍江南泰州,明代迁居云南,罗平州西区淑基村(现云南省曲靖市师宗县淑基村)人。道光五年(1825)中解元,道光九年(1829)中己丑科进士。历任吏部主事、考功司行走、文选主事、员外郎郎中、学验封司、记名道府,后擢升江西道御史,钦差办理云南团课,为云南总督吴振械劾,罢官,闲居七年,最后以知府职分发贵州补用,逝于贵州任上,享年六十二岁。

[11]要:邀。

[12]镜海先生:指唐鉴。唐鉴,字镜海,湖南善化(今长沙市)人。嘉庆十四年(1809)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检讨。历任浙江道御史、广西平乐知府,宁池太平道,江安粮道,山西按察使、浙江布政史、太常寺卿等。学宗程朱,为清代理学名臣,倭仁、曾国藩、吴廷栋等皆从其考问学业。著有《国朝学案小识》《朱子年谱考异》等书。

[13]倭艮峰先生:指倭仁。倭仁(1804—1871),乌齐格里氏,字艮峰,蒙古正红旗人,晚清大臣,理学家,同治帝之师。道光九年(1829)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历中允、侍讲、侍读,任副都统、工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同治十年,晋文华殿大学士,以疾再乞休。寻卒,赠太保,谥文端,入祀贤良祠。所著辑为《倭文端公遗书》。

[14]克己之学:指儒家修身之学。“克己”,指克制私欲,严以律己。《论语·颜渊》:“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15]邵蕙西:邵懿辰(1810—1861),字位西,仁和(今杭州)人。道光十一年(1831)举人,授内阁中书,后升刑部员外郎。咸丰四年(1854)坐济宁府,以治河无功被撤职。咸丰九年(1859)由安庆引疾归,家居养亲。十一年太平军围攻杭州,助浙江巡抚王有龄对抗太平军,在战乱中身亡。长于经学,文宗“桐城派”,与曾国藩、梅曾亮等时有往来,撰有《礼经通论》、《尚书传授同异考》、《孝经通论》等,编著《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吴子序:吴嘉宾(1803—1864),字子序,江西南丰人。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翰林院编修,累官至内阁中书。吴嘉宾与曾国藩是同榜进士,过从甚密,以经学和古文名世,是桐城派在江西的代表人物,一生著述甚丰,代表作有《求自得之室文钞》12卷、《尚equa庐诗存》2卷、《丧服会通说》4卷、《周易说》14卷、《书说》4卷、《诗说》4卷、《诸经说》等。何子贞:何绍基(1799—1873),晚清诗人、画家、书法家。字子贞,号东洲,别号东洲居士,晚号蝯叟。湖南道州(今道县)人。道光十六年(1836)进士。咸丰初简四川学政,曾典福建等乡试。历主山东泺源、长沙城南书院。通经史,精小学金石碑版。据《大戴记》考证《礼经》。有《惜道味斋经说》、《东洲草堂诗文钞》、《说文段注驳正》等著。陈岱云:陈源兖(?—1853),字岱云,湖南茶陵人,与曾国藩同为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改翰林,授编修,历任江西吉安知府、安徽池州知府。咸丰三年(1853),太平军自桐城窜扑庐州,巡抚江忠源檄源兖赴庐协守,庐州城破后,陈源兖自缢。

[16]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是三国时期吴国将领程普赞誉周瑜的话。《三国志·吴书》:“《江表传》曰:普颇以年长,数陵侮瑜。瑜折节容下,终不与校。普后自敬服而亲重之,乃告人曰:‘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时人以其谦让服人如此。”

[17]暴弃:不求上进,不自爱。同“自暴自弃”。

[18]斯须:须臾;片刻。《礼记·祭义》:“礼乐不可斯须去身。”郑玄注:“斯须,犹须臾也。”

[19]优游:形容从容自得的样子。ft

【译文】

吴竹如近日与我往来很密,来了便要谈一整天话,所说的都是关于修身养性和治国齐家的大道理。他说有个叫窦兰泉(名垿,云南人)的人,悟道非常精当和平实。窦对我也很了解,我和窦彼此之间还没有拜访过。吴竹如邀我搬进城里住,因为城里有镜海先生(唐鉴)可以做老师,倭艮峰先生(倭仁)和窦兰泉可以做朋友。师友两相扶持,就是一个懦夫也会立志。我想起朱子说过:“做学问就好比熬肉,先要用猛火煮,然后要用慢火温。”我这辈子没下过苦功,完全没用猛火煮过,虽然有些见识,也都是从悟境中得到的,偶尔用功,也不过悠哉游哉地玩味一下罢了,就好比没有煮开的汤,立即用温火来温,只怕会越温越不熟啊。因此,我也急于想搬进城里去,排除一切杂念,从事于克己修身的学问。镜海、艮峰两位先生,也劝我快搬。城外的朋友,也有几个是我想常常见到的,如邵蕙西、吴子序、何子贞、陈岱云。蕙西曾经说过“与周公瑾交朋友,如喝美酒”这句话,我们两人交往很有这种风味,所以每次见面都会长谈,舍不得分手。吴子序的为人,我至今不能判定他的品位,但他的见识最是博大精深,他曾经教导我,说:“用功好比挖井,与其挖好几口井而都不见泉水,还不如老挖一口井,努力挖到看见泉水为止,那样就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这几句正切合我的毛病,因为我就是一个挖井多而不见泉水的人。何子贞与我讨论书法非常相合,说我真的懂得书法的门道,决不可自暴自弃。我曾说天下万事万物的道理都是从乾、坤二卦出来的,就以书法而论吧:纯粹用神韵行笔,有一种大气鼓荡其中,脉络无不周通,聚精会神,心气流转,这就是乾卦的道理;讲究结构精细巧妙,向背有法度,长短合规矩,这就是坤卦的道理。乾是就精神气韵而言,坤是就形体质地而论,我们人类片刻都不可以离开礼和乐,也是这个道理。乐是本于乾道的,礼是本于坤道的,写字而能优游自得,真力弥满,这就是乐的境界;而丝丝入扣,转折合法,这就是礼的意味了。我偶尔与子贞谈到这些,子贞觉得很对,说他这辈子写字,得力之处全在这里。陈岱云和我处处痛痒相关,这是九弟知道的。

写至此,接得家书,知四弟、六弟未得入学[20],怅怅[21]。然科名有无迟早,总由前定,丝毫不能勉强。吾辈读书,只有两事:一者进德之事,讲求乎诚正修齐之道,以图无忝所生[22];一者修业之事[23],操习乎记诵词章之术,以图自卫其身[24]。进德之事,难以尽言。至于修业以卫身,吾请言之:卫身莫大于谋食,农工商,劳力以求食者也;士,劳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禄于朝、教授于乡,或为传食之客[25],或为入幕之宾[26],皆须计其所业足以得食而无愧。科名者,食禄之阶也,亦须计吾所业将来不至尸位素餐[27],而后得科名而无愧。食之得不得,穷通[28],由天作主;予夺,由人作主。业之精不精,则由我作主。然吾未见业果精而终不得食者也。农果力耕,虽有饥馑,必有丰年;商果积货,虽有壅滞,必有通时;士果能精其业,安见其终不得科名哉?即终不得科名,又岂无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则特患业之不精耳。求业之精,别无他法,曰专而已矣。谚曰:“艺多不养身。”谓不专也。吾掘井多而无泉可饮,不专之咎也。诸弟总须力图专业。如九弟志在习字,亦不必尽废他业;但每日习字工夫,断不可不提起精神,随时随事皆可触悟。四弟、六弟,吾不知其心有专嗜否,若志在穷经,则须专守一经;志在作制义[29],则须专看一家文稿;志在作古文,则须专看一家文集;作各体诗,亦然;作试帖[30],亦然。万不可以兼营并骛。兼营则必一无所能矣。切嘱切嘱!千万千万!此后写信来,诸弟各有专守之业,务须写明,且须详问极言,长篇累牍,使我读其手书,即可知其志向识见。凡专一业之人必有心得,亦必有疑义。诸弟有心得,可以告我共赏之;有疑义,可以问我共析之。且书信既详,则四千里外之兄弟不啻晤言一室[31],乐何如乎!予生平于伦常中,惟兄弟一伦抱愧尤深。盖父亲以其所知者尽以教我,而我不能以吾所知者尽教诸弟,是不孝之大者也。九弟在京年余,进益无多,每一念及,无地自容。嗣后我写诸弟信,总用此格纸,弟宜存留,每年装订成册。其中好处,万不可忽略看过。诸弟写信寄我,亦须用一色格纸,以便装订。

谢果堂先生出京后,来信并诗二首。先生年已六十余,名望甚重,与予见面辄彼此倾心,别后又拳拳不忘[32],想见老辈爱才之笃[33]。兹将诗并予送诗附阅,传播里中[34],使共知此老为大君子也。

予有大铜尺一方,屡寻不得,九弟已带归否?频年寄黄英白菜子,家中种之,好否?在省时已买漆否?漆匠果用何人?信来并祈详示。

兄国藩手具[35]

【注释】

[20]入学:旧指生徒或童生经考试录取后进府、州、县学读书。

[21]怅怅:形容失意、内心不快乐的样子。

[22]无忝:不玷辱;不羞愧。《尚书·君牙》:“今命尔予翼,作股肱心膂,缵乃旧服,无忝祖考。”所生:指父母。

[23]修业:本指研读书籍,引申为修营功业。

[24]自卫其身:谋生,养活自己。

[25]传食之客:指辗转受人供养,被达官贵人奉为上宾。《孟子·滕文公下》:“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

[26]入幕之宾:指跟上司关系亲近或参与机密的人。《晋书·郗超传》:“谢安与王坦之尝诣温论事,温令超帐中卧听之。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27]尸位素餐:指空占着职位,什么事也不做,白吃闲饭。

[28]穷通:困厄和显达。

[29]制义:即八股文。《明史·选举志二》:“其文略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通谓之制义。”

[30]试帖:即试帖诗。源于唐代,受“帖经”、“试帖”影响而产生,为科举考试所采用。其诗大都为五言六韵或八韵的排律,以古人诗句或成语为题,冠以“赋得”二字,并限韵脚。清代试帖诗,格式限制尤严,内容大多直接或间接歌颂皇帝功德,并须切题。

[31]不啻(chì):与……没有差别,如同。

[32]拳拳:形容诚恳、深切的样子。

[33]笃:深厚。

[34]里中:指乡里,乡亲。

[35]手具:犹亲笔。具:办理。ft

【译文】

接到家信,知道四弟和六弟没能录取入学,好遗憾啊。但是科名的有和无、早或迟,都是命中注定的,半点儿也勉强不得。我们这些人读书,只有两件事:一是进德,讲求诚心、正意、修身、齐家的道理,努力做到不负父母生养之德;一是修业,学习和掌握记诵词章的技巧,努力做到能够谋身。进德的事情,一言难尽,至于学习一门技术来谋身,我且来说一说:谋身没有比谋食更大的事了。农民、工人和商人,都是通过劳力来谋食的;士人,则是通过劳心来谋食的。因此士人或者在朝廷当官拿俸禄,或者在乡里教书糊口,或者在富贵人家当食客,或者给达官贵人做幕僚,都要看他所学的专业,是不是可以谋食而无愧于心。科名,是当官拿俸禄的进身之阶,也要衡量自己学业如何,将来不至于尸位素餐,然后才能得了科名而问心无愧。能不能够谋到食,穷愁和亨通都是由老天做主,给还是不给也是由他人做主;只有专业精通还是不精通,是由我们自己做主。我从没见过专业很精而最终却谋不到食物的。农夫若果真努力耕种,虽然也会遇上饥荒,但一定有大丰收;商人若果真努力积藏货物,虽然也会遇见滞销积压,但一定会有货物畅销生意亨通的时候;读书人若果真能精通学业,那怎见得他始终不会有科名呢?就算他最终得不到科名,又怎见得没有其他谋食的途径呢?因此说只怕专业不精啊。要想专业精通,没有别的办法,只是要专一罢了。谚语说“学得太杂,不能养身”,说的就是不专啊。我挖了许多井却没有泉水可喝,就是不专造成的后果。各位弟弟可要力求专业啊,比如说九弟志在书法,也不必荒废了其他,但每天下工夫写字的时候,绝不可以不提起精神。随时随地,任何一件事,都是可以触动灵感的。四弟和六弟,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有什么专门的爱好没有?如果志向在搞懂经学,那么就应该专门在一种经典上用功;如果志向在科举的八股制义上头,那么就应该专门学习一家的文稿;如果志向在写作古文方面,那么就应该专门揣摩一家的文集。作各种体裁的诗也是一样的,学作试帖诗也是一样的,万万不可以什么都学,心有旁骛。样样都学,一定会一无所长。牢记牢记!千万千万!以后家里写信过来,各位弟弟有什么专攻的学业,请务必写明,并且要详细说明,尽可能多说,长篇累牍地写,使我读了你们的亲笔信之后,就可以知道你们的志趣和见识。凡是能够专一门的人,一定会有心得,也一定会有很多疑问。弟弟们有什么心得,告诉我,为兄便可以一起来欣赏;有什么疑问,告诉我,为兄便可以一起来分析。并且信写得详细了,那么弟兄们虽然远隔四千里,就好像在一间房里当面谈论一样,那是何等快乐啊!我这辈子对于伦常,只有兄弟这一伦,愧疚最深。因为父亲把他所知道的都全教给了我,而我却不能把我所知道的都全教给弟弟们,真是大大的不孝啊。九弟在京城一年多,进步实在不多。每一想起这事,我真是无地自容。以后我给弟弟们写信,总用这种格子纸,弟弟们最好留着,每年装订成一册。其中若有什么好的地方,千万不能随便看过就算了。弟弟们写信给我,也要用一色格子纸,以便于装订成册。

谢果堂先生离京之后,寄来一封信和二首诗。先生年已经六十多岁,名望很高,和我一见面就彼此很有好感,分别之后又念念不忘,可以想见老一辈爱才是何等深切。现在将先生送我的诗和我送先生的诗一起随信寄给你们看,在乡亲中传播,让大家都知道这老先生是大大的君子。

我有大铜尺一方,找了多次也找不到,是不是九弟带回老家了?年年寄黄英白菜子,家里种得可好?在省城的时候,是否已经买漆?漆匠到底用的哪一个?回信时,盼能详细告知。

哥哥国藩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