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98.6度
98.6度(指华氏度,约合摄氏37.2度)——人类之间的相似真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放一支温度计到一个人的舌头下面,无论他是北极冰流上的一个因纽特人、伊图里森林中的一个俾格米人,或是纽约证券交易所内的一个股票经纪人,得到的读数都是相同的。黄人、黑人、褐人、白人、高个子、矮个子、胖子、瘦子、老人、年轻人、男人、女人,体温都是98.6度。无论是一个月大的婴儿、二十岁的运动员,还是一位百岁老人,都有着相同的体温。无论你的肌肉膨胀还是萎缩、牙齿突出还是掉落、视力敏锐还是因患白内障而模糊,无论你的心律是不是在压力下倍增、呼吸有没有剧烈起伏,无论你是浑身战栗还是挥汗如雨,你的体温都始终不变。即使它只变动2%,你也会觉得痛苦;如果它的升降超过了5%,你就要考虑去急诊室了。人和人的相似,在这一点上真是惊人。当你呼吸、流汗和排泄,身体的其他机能都会大幅变动,这全都是为了维持一个恒定的体温。
严格来说,98.6度只是一个简单的缩写,因为我们身体的各处温度是不同的,虽然其中也不乏规律。我们的皮肤一般比内脏低6度,你只要把放在舌头下面的温度计捏在两根手指之间,就能证明这一点。口腔和肛门的温度也不相同,后者一般比前者高1度。不同的脏器之间,温度也有差异,高低取决于新陈代谢和血液的流动。早在人类开始测量温度之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对此有所察觉了,他们认为身体上最热的部位是心脏,尤其是那些“热血型”的人。但真实的情况比较乏味:我们发现,不那么热血的肝脏反倒是最热的。
在17世纪之前,“所有的人体温相同”的说法一定会使人觉得奇怪。当时还只有粗糙的温度计,也没有人用它们来仔细比对不同人的体温。人们只能粗略地测量体表的温度,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一个人的体温反映了当地的气候,因此热带居民的体温要比温带居民的高。1578年,约翰内斯·哈斯勒(Johannes Hasler)出版了影响深远的著作《医学的逻辑》(Delogistica medica),书中提出的第一要务就是“确定每一个人的自然温度”,而决定体温的因素有“对象的年龄、测量的季节、杆子的高度(即海拔)和其他种种影响”。哈斯勒制作了一张详细的表格,指导医生如何参考病人的体温、需求和周围的环境来配制药品。他当然知道发烧和疾病有关。所以他才会提醒医生们留意病人体温的变化。
我们今天知道,体温并不会随着地点而不同。但是它的确会随着一天中的时间而略微变化:上午逐渐上升,下午三时许达到峰值,到了夜间又降到最低,最高和最低一般相差1.5度,98.6度只是一天中的均值。不过,即使这个说法也需要加以限定,比如《哈里森内科学》(Harrison's Principles ofInternal Medicine)一书告诉我们:
都说人类的“正常”体温是华氏98.6度,但是根据文德利希在一百二十多年前的最初观测,18至40岁之间的健康成人的平均口腔温度应该是华氏98.2度。
人的体温超过正常值就叫“热病”(pyrexia),俗称“发烧”;低于正常值则称为“低体温症”(hypothermia)。人体内部自有一套调节机制,使我们的体温大致保持在正常范围之内,这套机制听命于一个深埋于大脑之中的最高控制中心,那就是下丘脑。这个渺小的器官不仅设置温度,也操纵着各种激素的分泌,由此掌控着大量关键的代谢功能。此外,它还调解着人体内的水、糖和脂肪水平,并且指导激素的释放,从而对我们的各种活动进行抑制或是加强。哈维·库欣(Harvey Cushing)是20世纪初美国的一代名医,他研究了下丘脑和脑垂体的行为,并对下丘脑作了如下描述:
这一小块组织隐藏得很好,几乎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但它的内部却坐落着原始生命的力量之源,负责生长、情绪和繁殖,人类在上面叠加了一个皮层作为抑制,但并不是总能抑制住它。
饮食中的能量维持着我们体内的各种代谢机制,并由此产生热量。人体会通过皮肤排出大约85%的热量,其余的则随着汗水和大小便排出。皮肤是热量出入人体的主要门户,所以我们应该找一找皮肤和下丘脑的关系。从下丘脑到皮肤,其实有着两条重要通路,一条是边缘神经系统,另一条是称为“毛细血管”的小型血管所组成的密集网络。
来自这两条通路的信息进入下丘脑,并在其中负责温度调节的部分汇总。如果信息显示身体太冷,毛细血管就会收缩,从而保存热量;如果身体太热,毛细血管就会扩张。不仅如此,下丘脑还会向汗腺发送激素信号,命令它们将汗液通过毛孔排到皮肤外面。它同时还向大脑皮层发送信号,敦促其改变身体的行为,比如穿衣或者脱衣。当然,库欣所谓的“抑制作用”,这时仍是存在的。在这个过程中,流向下丘脑的血液时刻汇报着身体的调节状况;必要时,血液还会告诉下丘脑应该分泌何种激素以重置体温。看着这个在数百万年中演化而成的系统,我们只能又一次赞叹它的行动是多么高效。